好戲就發生在第七日,戚氏不顧主母的體恤,依然天不亮就來到衡蕪院門外,把院門外的地方掃得纖塵不染,一雙妙目一直張望着大門。凌峰的身影一出現在門處,立馬拖着掃帚,上前施禮問安。
戚姨娘拿出在宮中學會的禮儀,盈盈跪下,動作優美而優雅,胸前的春光順低頭問安而呼之欲出。
凌峰“唔”了聲,說了句:“怎麼每天都這麼早?”
戚姨娘柔聲道:“回爺的話,已經不早了。比起爺的辛苦,婢妾這點又算得什麼?少夫人每日都要服侍爺,也滿辛苦的,婢妾就更不能只圖享受了。”戚氏早已打聽出,徐璐那個懶女人,一點都沒有外人盛傳的賢惠,爺們每天起那麼早,她也不起來服侍爺,自己還睡得安安穩穩。哼,也虧得她年輕顏色好,爺們纔會這般縱容她。等時日久了,感情淡了,看凌峰還遷就她。所以戚氏在表示自己賢惠溫柔時,也不忘抹黑一下徐璐。
凌峰似乎很是滿意,點了點頭,“嗯,你有這樣的想法,就證明你的規矩學到家了。”
生平第一次受了凌峰的誇獎,戚氏一整天都踩在雲端上,輕飄飄的似要飛上天去,滿腦門都在想明日要穿什麼衣服,說什麼話,該怎麼進一步行動,以至於在打掃衡蕪院的前院時,長長的掃帚掃中了右參議袁夫人送來的一珠七彩牡丹盆栽,開得正美的花苞似被辣手摧殘過,蔫蔫一息垂了下去。
徐璐大怒,讓人拿出皇后賞的戒尺,狠狠打了二十下手心,並扣半年月銀,以示懲罰。
戚姨娘因存着快要心想事成的開心事兒,高高腫起的手掌,似乎感受不到痛似的,掃了前院,又去掃後院。後院並沒什麼好打掃的,寬闊的池水佔去了大半地方,只需把周圍的落葉掃掉便成。但得把池子裡的水放掉,用抹布把池底抹乾淨。
打理池底是一項無比龐大的活兒,夏季來臨,只要天氣爆熱,凌峰下午就會回來鳧水,白日一般在後花廳外的水塘裡鳧水,夜間便在這個池子裡,所以池子必須隨時保持乾淨。衡芫院的二等丫頭以及婆子們全都下池子幹起活來,只有戚姨娘盯着池子,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豆綠夏荷看戚姨娘尤其不順眼,瞧她一味盯着池底,臉色閃爍,就趕緊稟報徐璐。
徐璐正拿着卷宗,拿着毛筆在上頭勾勾劃劃,聞言頭也不擡地道:“還能有什麼歪心思?大概是想趁爺回來鳧水之際,找藉口出現在爺面前吧。”
夏荷不知道凌峰的真實身份,脫口而出:“那她這個願望是沒機會實現了。”因爲凌峰每次島水,一定會清場。衡蕪院內的所有下人,除了豆綠外,全要清出去。違背者,下場都是極慘的。
想到這裡,廈荷又古怪地看了豆綠一眼,猶在心裡想,爺每回鳧水應該是光着身子的吧,這豆綠肯定也是見過爺的身子了,也不知將來會不會被收進房中。
豆綠不知道夏荷滿腦子的“齷齪”思想,只掩脣笑着說:“原來她還想打這個主意,那敢情好,就讓她闖進來吧,看爺會不會留她性命。”
豆綠的意思是,凌峰對於一切看到他真身的人,都會滅口。但夏荷顯然又給誤會了,誤以爲豆綠果然得了凌峰的寵愛。
第八日,戚氏仍故伎重施,在凌峰出來之際,趕緊上前施禮,並把被戒尺打過的手掌用白色的布包了起來,凌峰瞧到她手上的布條,果然就問了句:“你的手怎麼了?”
戚氏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但她卻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是婢妾犯了錯,讓少夫人責罰了。不過爺不必擔心,婢妾沒什麼的。”一邊說着沒什麼,一邊卻故作痛楚,甚至還把包着白布的手掌故意露到最顯眼的地方,上頭還染了些許血絲。
凌峰就問:“究竟犯了何錯?”
戚氏心裡一喜,便小小聲道:“婢妾不小心,把少夫人的牡丹給弄壞了。”她一臉委屈地道,“都要怪婢妾,昨日不知怎的,偏就沒有瞧到那珠牡丹。往回都是沒有的。”
她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誤導凌峰,讓他認爲徐璐故意設直圈套整她。
可惜讓她失望的是,凌峰並沒有如她預期般面露不悅或是斥責徐璐,反而說了句:“打得好。那珠牡丹放在院子裡十來日了,你昨日才瞧到,顯然心思沒在上面,少夫人打你還是輕的了。”
“爺……”戚氏張口結舌,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模樣。
凌峰冷然道:“下回小心些。那株牡丹名貴着呢,真要是損壞了,賣了你都不夠賠。”然後拂袖離去,留下還跪在地上的戚氏,一臉肅瑟無助驚滯。
而門背後的豆綠夏荷笑得幾乎腸子打結,等笑過後,這才連滾帶爬地向徐璐稟報這一振奮人心的大好消息。
戚氏受到的打擊顯然很大,一整日都不在狀態中,掃地也是虎頭蛇尾,雙眸呆滯,動作遲緩,顯然還在想着:爲什麼爺變臉變得如此之快呢?是我哪裡沒做好,還是徐氏那惡毒的女人又在爺面前說了她的壞話不成?先前凌峰明明就要被她勾到手的,爲什麼短短一日功夫就變封了呢?
徐璐發現,戚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冷,她從卷宗裡擡起頭來,冷淡地迴應過去,目光帶着逼視。
戚氏不得不低下頭來,在心裡忿忿地想道,不成,一定要想別的辦法。
當天中午,因天氣爆熱,凌峰早早就回來了。
夏荷從盆子裡捏了毛巾,遞給徐璐,徐璐接過,把熱毛巾遞給凌峰,看着他眉宇間的神采,“朝廷有明旨了?”
凌峰一邊抹臉一邊道,“還不曾。不過方閣老飛鴿傳書與我,估計也該快了。”把毛巾遞給她,“再舀一把來。”
徐璐看要給夏荷。凌峰卻一把搶過毛巾,怒道:“你就不能親自服侍自己的男人麼?”
徐璐無耐地道:“我也想親自服侍爺,但我的手纔剛保養了,可不能碰水的。”她向他亮出十根胖乎乎卻又青蔥柔嫩的手,雪白滑嫩,還能看出隱約的光澤。顯然是經過精心保養纔會這樣的成果。
凌峰看了眼,說了句“德性。”又看徐璐本人卻洋洋自得地掀賞自己的一雙美美的手,又回了句“臭美。”
徐璐笑咪咪地道:“我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爺看着也舒服嘛?難不成爺喜歡成日瞧着個黃臉婆?”
凌峰接着夏荷恭敬遞過來的毛巾,笑罵道:“就你歪理多。”
“歪理也是理唄。”徐璐親自接過毛巾,丟進盆子裡,揮手讓夏荷退下,自己把臉湊了過去,“前兒個大姐姐從山東又給我捎了一封書信,上頭有美容的好方子,我一時心血來潮,就讓丫頭們照着方子做,嘿,效果還滿不錯的。就是用雞蛋煮了剝了殼趁熱在臉上滾動,聽說不但能吸收雞蛋的營養,還能美白抗縐紋,爺瞧瞧,我的臉是不是比往日還要光滑?”
凌峰白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就知道打扮,正事不做。”
“打扮也是道很嚴謹的正事嘛。”徐璐理直氣壯地道,“我打扮得美美的,走出去,爺也有面子是不?外人肯定會說,爺肯定是個好丈夫,不然他的夫人哪會有這麼好的膚色。有人說,女人的美醜,也是由男人的態度決定的。若頂着張憔悴枯黃的臉,外人還以爲爺對我不好呢。人家也是爲爺的名聲着想嘛。”
凌峰繼續翻了白眼,斥道:“歪理。”但微揚的脣角卻出賣了他的內心。
仔細打量她的臉色,不得不承認,徐璐的膚色確實很好,白裡透紅,呈健康粉紅的顏色,尤其那雙剪水秋瞳,更是晶亮耀眼,嬌媚動人,一張臉兒像極了成熟飽滿的胖蘋果,不但有食慾,手也癢了起來。
用力捏了捏她的臉頰,手感確實不錯,嫩嫩的,滑滑的,捏着有肉有彈性,笑道:“還成,總算養出了白白胖胖的效果,今晚可以開吃了。”
徐璐白他一眼,“德性,一天到晚就知道做那事兒。”
“什麼事兒?”男人低下頭來,聲音暖味。
徐璐踩了他一腳,“不理你了。”她快步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拉着他的手。
凌峰任她拉着,但嘴裡卻道:“夫人,眼下還是大白天的,這白日宣……”
“閉嘴吧你。”徐璐橫他一眼,看他一臉嘴賤人賤的模樣,哪還有人前威風稟稟冷冷冰冰的凌大督撫的威嚴?又好氣又好笑地道,“大姐姐從山東捎了些茶葉來,我覺得味道還不錯,就特地泡了一杯,正等爺回來品嚐呢。”
這陣子天氣熱,凌峰每日中午都要回來,她就掐着時辰,提前一盞茶養好了茶水,只等他回來品嚐。
進入明間,凌峰在靠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你已經嘗過了吧?”
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要說什麼,徐璐插着腰道,“你可別又指責我只顧自己不顧你了。我這還不是爲了你好,我要先嚐了才知道味道好不好嘛。”
她坐了下來,與凌峰隔了個茶几。她親自從几子上擰了個乳白色的三羊開泰的茶壺,在原本就泡好的茶杯裡續了些熱水,先放到自己脣邊喝了口,覺得還有些涼,又添了些熱水,這才推到他面前去。
“來,嚐嚐吧,叫嶗山綠。”
茶水溼度剛剛夠好,略帶些熱度,卻並不燙,夏天喝着也不易出汗,湯色綠中帶黃,茶湯明亮,可見茶底,凌峰再品了下,說:“還不錯。不過比起鐵觀音,我覺得又差了些。”
“鐵觀音適合秋冬喝,夏天當然要喝綠茶。我倒是覺得這茶不錯。”又閒話了幾句後,徐璐這才瞅着他,發現凌峰眉宇舒展,雖皮膚雙往日黝黑了些,但氣色還不錯,於是就問:“爺的氣出了沒?”
自從得知自己即將回京,底下好些官員便開始陰逢陽違,凌峰生平最容忍不得這種奸猾之人,這陣子憑着手頭的權利,可是把那幫人整得極慘。以凌家的簡在帝心,以及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凌峰此次回京述職,考評肯定是大大的優。以他累累功績,進入中樞也極有可能,但他年紀太輕,估計沒多大指望。能退而求次之,繼續外放,或爲兩省或數省總督或巡撫。
“差不多了。”凌峰放下茶盞,見徐璐沒有給自己倒茶的意思,就自己動了手倒了大半杯,卻並不喝,只放在那待冷。
徐璐後知後覺想起要給他倒茶時,凌峰的茶水已都繼滿了,不由得訕訕地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凌峰重重地哼了聲,“那戚氏這陣子對我可殷勤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但徐璐卻知道,他這是得瑟呢,讓自己有危機意識,要賢惠方能抓住男人的心。徐璐卻不給他機會,“妻賢夫禍少。賢妻並非把男人服侍舒服了才叫賢妻。”真正當得起賢惠二字的,不單是指女人對丈夫在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照顧,也包括女人對丈夫在思想上、精神上的影響和扶持。
這可是祖母從小教給她的,她可是堅定不移地奉行並執行的。
凌峰挑了挑眉,斜着身子拱手道,“哦?敬聽夫人高見。”
徐璐看得呆了去,這男人除了拉屎和挖鼻孔的動作難看外,其餘時候,還真是優雅得一踏湖塗,就他剛纔拱手的動作,明明就是放涎無禮,卻又瀟灑自如,讓她情不自禁地看呆了去。
美色害人,原來男色也同樣如此,徐璐忿忿地想着,
“依爺的身份和地位,自然會面臨諸多誘惑。自我嫁給爺以來,好些認識不認識的人總是趁爺不在家中,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送名貴的禮物。但我都是立即退還給了來人。因爲我知道,這些人,與爺並無多大交情,送如此貴重之禮,肯定有事要求。我不能讓爺爲難,更不能給爺拖後腿。因爲生活是很公平的,你向它攫取了不義之財,它就會擄走你的前程和幸福,我若是貪圖那些來路不正的錢物,那麼遲早有一天,它就會毀了我這個幸福的家。”
徐璐也沒有說自己有多賢惠,有多會照顧服侍人,卻別開生面地拿拒收禮物一事來側面襯托她的深明大義,富貴不能淫的爲人處世。
凌峰原本漫不經心地笑容沒了,他斂了神色,又是感嘆又是無耐地道:“是,夫人是當之無愧的賢妻,爲夫剛纔失禮了。”
雖然這丫頭從來沒有像別的妻子那樣,事事關心男人,以男人的喜好爲已任,一切以男人爲中心,她從來都是先顧自己纔會顧他。但又不得不承認,那些名滿京城的賢妻,往往都會有個混賬至極的男人。人人都在鄙視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唯獨凌峰知道,如“慈母多敗兒”一樣的道理,“賢妻”也只能縱出不求上進胡作非爲的男人。
幸好他的小璐不是賢妻,雖然在生活上照顧不周,但在其他方方面面,卻是無從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