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璐給沁香使了記眼色,沁香會意,上前一步道:“我們少夫人是泉州凌家夫人,是貴府二奶奶的表妹。這位是貴府二奶奶的親姐姐,吳奶奶。聽聞二姨奶奶病了,今兒個特地從泉州趕過來看望。你是二姨奶奶身邊的丫頭吧?二姨奶奶可是在屋子裡歇息?就請去通報一聲吧。”
赫氏臉色漲得通紅,說:“我可不是什麼丫頭,我是章家的二房夫人。”
徐璐冷冷地橫了過去,“什麼二房夫人,就是個妾罷了?奴才而已。”
郝氏怒道:“我可不是什麼奴才,我是章家明媒正娶的二房夫人,就是平妻。你是龍氏的親戚麼?不好意思的很,龍氏不在這兒,她在西廂房呢。”一聽說是龍氏的親戚,郝氏可沒功夫寒磣,直接就要下逐客令。
這時候文氏已跟了過來,她趕緊把郝氏拉到一邊,對徐璐滿臉陪笑道:“姨奶奶息怒,這赫氏是個沒規矩的人,您可不要與她置氣。您是要見二弟妹吧,敢情好,二弟妹正病着呢,恐怕無法過來見您,可否移駕去西廂房?二弟妹如今在西廂房住着,一來就近照顧兩個侄女,二來也好養病。”文氏知道徐璐來着不善,所以趕緊來撲火,找了理由說龍氏不住東廂房的理由。
但徐璐毫不買賬,用嘴呶了郝氏,“我表姐纔是章家二房夫人,什麼時候又冒出這麼個二房夫人?”
“沒有的事,這郝氏只是二弟娶的妾罷了。”
“妾?此人自稱是章家二房夫人,還說是平妻呢。”徐璐拍了桌子怒道,“我朝可是從來沒有平妻這一說法的。章家姐夫是想與大慶律法抗橫麼?”
徐璐發起威來,倒也有模有樣。
文氏心驚肉跳的,心裡暗自叫苦,偏偏這大過年的,公婆都不在家,丈夫也出去聽戲喝酒去了,小叔子也不在府裡,這可怎麼辦纔好?她應付起來可真夠吃力的。
龍香凝也冷冷地說:“你們章家可真是好樣的,把我二妹妹趕到西廂房住,讓平妻領土到東廂房來,這是要寵妾滅妻麼?”
文氏冷汗涔涔,她從來沒有與官夫人打過交道,人家一來就安個了不得的罪名,偏她卻又找不着理由反駁,很快就敗下陣來。
“文氏,章家二爺呢?”
文氏哆嗦着說,“二叔,二叔他今日喝酒去了,現在不在府裡……請姨娘妨再稍座片刻,我已經派人去請二叔了。姨奶奶遠道而來,想來是想念二弟妹吧,我這便把請二弟妹請過來。”只是纔剛轉身,龍香盈已經站在天井了,手上還抱着個五六個月的小姑娘。
“二弟妹,”文氏又喜又怕的上前,“你孃家姐姐還有表妹來看你了,你趕緊過去吧。”
這時候龍香凝和徐璐已起身,來到門口。龍香凝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驚叫一聲,“二妹妹,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眼前的龍香盈,骨瘦如柴,面色枯黃,頭髮都沒梳好,連個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只一個開了縫的素釵子簪着,身上的衣服更是陳舊不堪,甚至還有補丁,東一塊西一塊油漬在外頭,這哪是堂堂龍家二小姐,分明就是一粗鄙鄉下婦人還不如。
“二妹妹,龍家居然這般欺負你。”龍香凝從喉嚨裡悲吼出聲,奔了出去,抱過侄女,與妹妹痛哭出聲。
“大姐,大姐,真的是你麼?”龍香盈淚水橫流,驚喜地望着長姐,淚水漣漪,“我還以爲這輩子至死都不能再見到大姐了,想不到大姐還親自過來看望我,大姐,您可要替妹子作主呀,求求你看在你可憐的侄女的份上,替妹子作主呀……”龍香盈拉着龍香凝的手,不肯放開,聲音淒厲,聽者無不動容。
徐璐也奔了出來,又驚又怒地打量着龍香盈身上的“村婦”裝,又看了她手上抱着的女嬰,以及身後瘦瘦小小的姑娘,她恨得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瞪了穿金戴銀的文氏,以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郝氏,然後提着裙子,上前,“二表姐。”
龍香盈一邊哭着,一邊看向徐璐,因徐璐面生,面露疑惑,龍香凝趕緊介紹,龍香盈又驚又喜地道:“這就是璐姐兒,二舅舅家的表妹?”
等得知真是徐璐本人後,龍香盈忽然仰天長叫道:“蒼天呀,你總算有眼啦。”然後就暈了過去。徐璐可是嚇壞了,忙組織起人把龍香盈擡回房子裡,放到牀上。請大夫的請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徐璐等人更是把牀圍得嚴嚴實實。只有郝氏在外圍拼命地叫着,“你們都滾開,這是我的屋子,都給我滾出去。”
一個巴掌甩向她,文媽媽厲聲道:“放肆的東西。你一個奴才居然敢趕主子走?你有幾個膽子?”
郝氏捂着臉,頭都要氣炸了。她嫁到章家來,都是錦衣玉食供着,綾羅稠緞穿着,丫頭僕人恭敬服侍着,連龍氏都要靠邊站,看她的臉色行事。可今日被人左一句右一句地奴才奴才地叫,也激發出了戾性子來,猛地推了文媽媽一把,尖叫道:“狗奴才,找死也不找個好地兒,姑奶奶是你可以打的?你可知姑奶奶是誰?惹惱了我,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文媽媽被推得幾乎倒地,聞言氣得怒中火燒,對文氏道:“章大奶奶,你可看到了,一個小妾都能這麼猖獗。你們還敢說章家沒有寵妾滅妻?”
龍香盈剛纔只是激動過餘才暈厥過去,被人掐了人中,很快就醒了過來,徐璐看她無礙,也鬆了口氣,這纔有空處置郝氏,直接下達命令,“來人,持我的貼子,去把章朝陽給我綁了。還有這個郝氏。”
徐璐這回來章家,可是帶足了人馬的,不止帶了二十多個下人,甚至還帶了兩百個護衛。就是爲了整治章家人的。
郝氏被抓起來,還猶自不服,大罵威脅着,很快就被一塊破布塞了起來。文氏在一旁嚇得雙腿打着哆嗦,心想那個凌督撫已經夠恐怖了,想不到其夫人也是如此的強蠻,說抓人就抓人,抓的還是自己的姐夫。這是不打算做親戚麼?
一想到這種可能,文氏又打了個冷顫。做不成督撫夫人的親戚,那就是做仇人呀?人家只要動動手指頭,他們章家就只有煙飛灰滅的份了。文氏再也坐不住了,連自已身邊唯一的丫頭也譴了出去,趕緊把外出走親戚的公婆叫回來,希望能頂得住督撫夫人的怒火。
徐璐和龍香凝就坐到牀前,安撫着龍香盈,徐璐在龍香盈訴苦之前道:“二表姐放心,今日我和大表姐來,就是替你撐腰作主的。你的所有委屈我和大表姐都已經知道了,有我和大表姐在,斷不會讓你再受委屈的。”
龍香盈還想說話,被龍香凝掐了把,這才止住了話頭,龍香凝就看着牀前的小姑娘,“這是圓圓吧?”
龍香盈說:“是,這是大姐兒,乳名叫圓圓。圓圓,來,趕緊叫大姨母,叫表姨母。”圓圓是個瘦瘦小小的丫頭,大概營養不良的關係,明明已有四歲了,看起來還不足三歲的模樣。不過嘴巴兒倒是甜,很快就叫了人,只是聲音很小。
龍香盈抹着淚說:“大姐表妹莫要怪罪,這孩子從小看盡了家人的冷眼,變得很是膽小,性子也內向。不過人卻是很懂事的,從來不哭鬧,就是被人欺負了也不會啃聲。”
龍香凝心疼地摟着圓圓,淚水漣漣的,說:“圓圓是章家的嫡親的閨女,誰敢欺負她?”她緊緊摟着圓圓,“乖圓圓,我是你大姨母,不要怕,姨母只會疼你的,不會打你的罵你的,告訴大姨母,家中有誰敢欺負你?”
圓圓不肯吱聲,龍香凝再一次追問,圓圓整個身子都往牀上奔去,“孃親,”聲音都帶了哭腔了。
徐璐趕緊說:“好了,圓圓,你大姨母是來看你的,給你帶了好多吃的,來,讓表姨母帶你去吃好吃的。”她拉過圓圓,仔細哄了會,總算把圓圓哄得不再怕她。這邊,龍香凝則抱着二姐兒憐憐,心疼得直流眼淚,“憐憐也該八個月了吧,怎的這麼輕?”抱起來完全沒有重量。
龍香盈抹淚道:“憐憐生下來也還是滿重的,只是後期因奶水不足,全只能吃漿糊。大夫說憐憐還因爲長期受了涼,腸胃不好,家中全是大人吃什麼,她就吃什麼,如何吃得下?每頓飯幾乎只吃一一點點或是根本不吃,如何養得好?”
徐香凝聽得怒中火燒,妹妹才生下孩子,章家就訥了二房,妹妹肯定是心中鬱結苦悶,又長期受氣,奶水自然就不足了。可章家也太可恨了,居然讓孩子吃漿糊,就算奶水不足,也得吃羊乳或牛乳的。尤其這麼小的孩子,家中再窮,肯定也得單做稀粥或米糊吃的,卻是跟着大人吃飯,嬰兒腸胃本來就弱,如何受得了?最可恨的是孩子這麼小就長期受涼,顯然是因爲沒有人照看,這才如此的。
她目光帶着凌厲的怒火瞪着文氏,文氏避開她的目光,訥訥道:“家裡人手少,有些顧不過來,婆婆身子不爽利,我們都去侍候婆婆了,所以就疏忽了姐兒。不過姐兒每次生病,我們也都請大夫的。”
“我妹子的陪嫁呢?我記得我妹子總共帶了十二個陪嫁,怎的一個都不見?”
文氏心跳得厲害:“這年些……家中艱難,養不起那麼多奴才,這些奴才就開始有怨言,不聽使響,所以婆婆就作上,把人給發賣了。”
龍香凝冷笑:“家中艱難還能納妾?家中艱難還能買這麼大的房子?家中艱難,你還能穿金戴銀?身邊還有奴才服侍,連個姨娘都穿綾羅稠緞。我妹妹就只能一個人照顧兩個孩子?哈哈,章家果然是好樣的。”
文氏訥訥不成言,竟被質問得開不了口。她也是官家出來的小姐,自然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厲害,凌督撫那可是天邊的人物,居然與老二媳婦搭上了姻親關係,到時候只要這個表姨奶奶稍稍歪一下嘴,章家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正當文氏額上冒汗時,章夫人回來了,一進得門來就高聲道:“今早就瞧到屋外頭的喜鵲喳喳叫,原來果真有貴人蒞臨。兩位姨奶奶遠道而來,老身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隨着章夫的聲音落下,人也進了東廂房,只是當她看到被綁在角落裡堵着嘴巴的郝氏時,眼皮子跳了跳,強笑着看着徐璐等人,“唉喲,兩位姨奶奶,可是家中妾室衝撞了您二人?哎,這郝氏沒見過世面,又是個膽小的,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徐璐冷冷地哼了聲,“章太太,我姐姐到底是不是章家明媒正娶的夫人?”
“那還用問麼?老二媳婦自然是我章家正兒八經的媳婦,這個可是從來不變的。”章太太心裡惱怒至極,徐璐一個小輩高座上位,自己這個長輩卻還站着,真是豈有此理。可聽說這人是福建督撫夫人,是兒子的上峰的上峰的上上上峰時,心裡再是有氣,也不敢表現出來。實在是凌峰的威名在整個福建,太過響亮了。
“是嗎?”徐璐冷着臉,質問道:“那爲何一個姨娘穿金戴銀,我姐姐這個正經主母卻穿得這樣寒酸?”
“唉,姨奶奶有所不知……”
“東廂房是章朝陽的住房吧?爲何姐姐不一道住在東廂房,反而讓一個姨娘住在這邊?西廂房那種地方,是一個正室主母住的嗎?”徐璐聲音越發嚴厲。一般的四合院佈局,正房是長輩或是當家夫婦居住,東廂房由長子居住,西廂房格局沒有東廂房好,也比其他房略微矮一些,採光也不是很好,前後都要曬太陽,也只適合次子次女或妾室居住。後罩房是家中庶女或年小女兒或家中奴僕居住。皆因各個人家人員多寡而有所變動。但章家人口多,正房由章氏夫婦及長房居住,那麼東廂房自然就是章朝陽和龍香盈居住了。兩個女兒住到西廂房,妾室也就只能安排在後罩房。這樣纔是合理的。哪有像章家這樣,讓妾室住到東廂房,主母卻被趕到西廂房去的道理?
徐璐越說越生氣,又怒拍了桌面,道:“這屋子裡的擺設還是我表姐的嫁妝裡的吧?這間屋子據說還是我表姐出大錢買的,你們倒是好,吃我表姐用我表姐花我表姐還這般作賤她,真當我表姐孃家無人嗎?”
“姨奶奶誤會了,請聽我解釋?”
“你能解釋什麼?你的意思是本夫人老眼昏花,沒有瞧到麼?一個妾室都能穿金戴銀,主母卻穿得這樣寒酸,是這個妾室嫁妝比我姐姐還要豐厚?”
“圓圓和憐憐到底是不是章家的嫡親小姐?吃的穿得卻比下人還要不如?”
“你別對本夫人說,我姐姐是因爲沒生兒子的緣故。我告訴你,別動不動就把這罪名怪到女人頭上,爲何別人家能生兒子,你們家就無法生?還不是你們做了缺德事,是老天在懲罰你,讓章朝陽絕後也是他咎由自取。”
龍香盈一臉欽佩地望着這個多年未蒙過面的表妹,看着章母青白交錯的臉,解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