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昨晚睡得比較遲,沈星移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身。
那些個漁民本來與沈星移說好第二日一早去出海回來的漁民家裡看看,卻不想等到巳時才見沈星移姍姍來遲,再晚點他們就要去敲門了。
“抱歉,久等了。”沈星移溫和有禮,漁民便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昨日那一臉苦澀的壯漢帶着沈星移走街串巷,直到一戶偏僻的小院前才停了下來。
“就是這兒了仙長,這是唯一一個出海回來後還留在這兒的人家。”
沈星移慢慢走進去,很簡陋的小院,大門都已破敗不堪,院裡養着一隻白色的狗,看着像是年紀大了,臥在一角曬太陽,看見他們進來也只是擡了擡眼皮,並不搭理。
靠近院牆那邊曬着一些草藥,還有一個石磨,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兩人來到堂屋前,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齊大哥,我帶仙長過來看你了!”那壯漢有些不適的抽抽鼻子,開口打招呼。
一個穿着老舊的婦人趕緊走出來把他們迎了進去,給他們備上茶水,笑的有些拘謹:“哎呀,實在不好意思,家裡都沒什麼好招待的。”
“沒事,客氣啥。”壯漢大咧咧笑着指了指沈星移:“這是昨日與你們提起的那位仙長,你家當家的呢?”
“他在茅房呢,馬上就來。”
果然不久,一身形瘦消的男子披着外衫一邊咳嗽一邊走了進來。
壯漢看着他煞白的臉色擔憂道:“怎麼瘦成這樣,兩色也不好看,還沒好點?”
男子一臉病態,笑起來倒是有些儒雅:“唉,還不是老樣子嗎,這位是沈仙長吧?”
被點到名字,沈星移纔開口:“上門叨擾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你也算是唯一的知情人,我們纔想着來問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星移總覺得這屋裡除了藥味,還夾雜這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是啊是啊,齊大哥,你把海上的事跟仙長說說唄。”
“這事說來話長。”男子聽他們提起海上之事,原本煞白的臉更是白了三分,眼底浮上驚懼之色。
他往門外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聽到才撩起右褲腿。
“嘶——”壯漢看到那畫面頓時倒抽一口冷氣,沈星移也覺得有些不適。
只見男子的右腿上長滿了黑色的鱗片,透明的粘液散發着腥臭味,仔細看去,那鱗片下似乎還有什麼在蠕動着。
沈星移終於知道剛纔那若有似無的腥臭味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啊?!”壯漢又驚又怕,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就是我不再出海的原因。”男子對他們的反應習以爲常,整理好衣衫,像是陷入回憶一般:“那次我與老孫頭他們交了稅收,當天晚上就出海了,剛出發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大家吃了飯早早進艙裡休息......”
出海那日
老孫頭打着燈籠在船上巡視,大家都先睡了,他一個人靜悄悄的走着,這種日子他不知道經歷過多少了,可今天他總覺的有點害怕,或許是因爲過了這麼久第一次出海吧。
他已經繞過了船艙,走上甲板,夜風夾雜着海水的鹹溼味,吹在身上有點冷,他接着走到船尾,心裡還在想着希望這次能夠多打點魚回去,一擡眼就看見離船不遠的海面上有什麼在上下游動着靠近,他以爲自己看錯了,趕緊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看錯了吧。”老孫頭說着轉身離開。
“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女子嬌弱的聲音傳來,細細的,縹緲不可捕捉,老孫頭僵硬的回頭看去,腳下一軟就癱坐在了地上。
只見高高的船尾上,一個赤着上身的少女趴伏在船身上,身子隱在船外,只有頭看得一清二楚,少女長的好看極了,就是臉色像死人一般沒有一絲血色,眼睛黑洞洞一片,看不到眼白,笑得無比溫柔。
“鬼、鬼啊——”老孫頭大叫一聲,手腳並用的爬起來就往船艙跑,燈籠都來不及撿。
船艙裡衆人聽到淒厲的叫聲都慌忙爬起來去看,齊九方纔被尿意憋醒,這下正在釋放,被老孫頭的叫聲嚇的尿了自己一鞋,他一邊提褲子一邊抱怨:“大半夜的鬼叫什麼啊?!”
拉開門一看,船艙裡一個人都沒有,靜的只能聽見船身劃過海水的聲音,齊九硬着頭皮走出去,無聲的黑暗裡,彷彿有什麼在窺伺着他,這會兒他剛纔那點怨氣也沒有了。
‘嗒、嗒、嗒’
甲板上,只有他單調的腳步聲,聽得久了,總覺得好像有人在跟着自己。
好像...不是錯覺...
腥臭的氣息噴灑在耳瓣,齊九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直衝天靈蓋,他哆哆嗦嗦回頭,就看見身後一個像人的怪物先是揚起一抹咧到耳根的笑,接着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咬在齊九左肩。
“啊!!!”
齊九大叫一聲劇痛讓他昏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已經躺在家裡了。
他說得很仔細,聽的人只覺得身臨其境一般,久久回不過神來。
“當家的被那些一起打漁的擡回家的時候我差點以爲他都死了,左肩一個碗大的口子,幸好街角的老大夫給他敷的藥好,不然哪裡還有今天。”齊夫人說起這事還心有餘悸。
“是啊。”齊九這時面上纔有了點血色:“只是傷口好了以後,我的腿就慢慢變成這樣了。”
“你是說你出來看的時候所有人都不見人?”沈星移疑惑。
“是的。”齊九又想了想:“我那時候聞到了血腥味,只是海水的味道比較重所以不明顯。”
“該不是被吃了吧,那時候也只有你和老孫頭回來了,而且後來老孫頭沒兩天就嚇死了。”壯漢心有餘悸。
“有可能,這麼說起來那突然出現在船尾的女子很有可能是海妖了。”沈星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齊夫人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緊張起來。
“海妖?這不是傳說的東西嗎,難道還真有?”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沈星移下定主意道:“今晚我要去會會那海妖。”
兩人辭別了夫婦二人又去了衙門,只可惜那府尹像是完全不知道一般,一問三不知,連漁稅的事都不太記得了。
回去的路上,沈星移像是不經意開口:“大哥,齊夫人是哪裡人你知道嗎?”
“啊?”壯漢撓撓頭,一臉尷尬:“我好想還真不知道啊。”
“你們都沒見過她的孃家人嗎?”
“自然沒見過,齊家嫂子打小就死了爹孃,有什麼問題嗎仙長?”
“沒事,隨口問問,感覺她人挺好的。”沈星移隨口敷衍過去。
到了夜裡,沈星移拿上佩劍,慢悠悠往碼頭走,夜裡這邊就沒有人了,今晚的月亮很圓,海面波光粼粼。
沈星移也不急,上了白日裡讓壯漢借給他的小漁船,一下一下,漸漸離開了碼頭。
四周只有海水的聲音,徐徐的微風吹拂着很舒服,一直到看不見碼頭,沈星移才停下來,像是在等着誰。
“譁——”
身後有什麼遊了過來,沈星移回身直勾勾看着波動的水面。
暗沉沉的水面上,慢慢浮現出一張面孔,美麗的面龐,黑洞洞的眼,不是海妖又是誰。
“齊夫人,你來的有點慢。”沈星移淡笑。
“我夫君睡得晚。”
那海妖正是齊九的娘子,今日在她家,說到海妖時沈星移看了她好幾眼,臨了出門時沈星移給她傳音讓她今晚來找他。
海妖都很漂亮,有絕美的歌喉,落淚成珠,但是也很弱,她不是沈星移的對手,只能乖乖赴約,以免惹惱他。
“我已經按你說的來了。”齊夫人爬上漁船坐着,錦緞般的魚尾輕輕拍打着水面:“仙長,不管你信不信,吃人的的確不是我,我只是蠱惑了府尹不讓人出海打漁,那些人無節制的抓走我的同伴,我只是想救它們。”
“我知道。”沈星移也坐下來:“如果我不相信你,剛纔你已經死了。”
齊九的腿帶着腥臭味,但是和齊夫人身上的不一樣。
齊夫人完全相信他有這個實力:“那你今晚叫我來是所爲何事?”
“你爲什麼接近齊九嫁給他?”沈星移沒有直接回答她,顧左右而言他。
“我小時候他救過我。”齊夫人也不計較,笑的很甜蜜:“海妖沒成年之前還是魚身,那時候我貪玩,被漁夫抓走帶到集市去叫賣,他那時候也還小,跟他爹爹路過我就看着他,他可能覺得我可憐就讓他爹爹買下我放生了。”
說得很簡單,但是不難想象,一段奇妙的緣分就是這麼開始的,小小的孩童一時的惻隱之心成就了一段姻緣。
沈星移突然就很羨慕齊九,有一個人從他小小的時候就一直記掛着他,一心等着他長大成年,然後費盡千辛萬苦來到他身邊,只爲了和他在一起。
“齊夫人,不如你幫我一把怎麼樣?”沈星移道。
“沈仙長知道那是什麼嗎?”
“大概能猜到,齊夫人能否告知?”
“那是鮫鯊,鮫人的天敵,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齊夫人,”沈星移打斷她:“你夫君的腿,要那東西的血才能治,而我找不到它,只有你能幫我,也是幫你夫君。”
齊夫人沉默許久,才赴死一般開口:“我答應你,但是希望到時候你一定要幫我把血帶給我夫君。”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