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知道,他的皇兄已經更早一步的想要搶在他的面前,經過多方的努力,想要和顧譽結盟成功,可是,他同樣知道,傷了心,淡了雄心的顧譽當然既然執意退出江湖,那麼,就絕難再捲土重來,或者說會對他的皇兄俯首帖耳。
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他事先令人埋伏在君山之中,侍機刺殺那個因爲失意而從君山之巔準備下山的女子,然後嫁禍給那個一心志在奪取那個人姓名的大皇兄身上——因爲幾乎所有的人都看到,日前,他是怎樣的和那個女子廝殺拚打,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計劃沒有人心變得快。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負責此時暗殺的翅,本來只是冷血殺手一枚,是他培養多年的,最犀利的殺人武器。可是,當日的翅卻一反常態,處處留情,最終使他不得不改變計劃——毅然出手救了那個女子一命——當然了,他是不會說出自己的身份的,更不可能永遠地隱瞞。所以,他乾脆笑而不語,留下一個懸念,他相信,若在下一次重逢,那個一看就知道單純得不得了的女子,一定會被他引入局中,然後,爲他所用。
雖然臨時改變了計劃,不使自己損了夫人又折兵,可是,對於這個臨陣起義,悲憫之心氾濫的翅,他的語氣,依舊是一種永遠都不會原諒的冷:“翅,你可知罪麼?”
“你可知道,你今日的一仁之念,將對本殿造成多大的困擾……”語氣並非嚴厲,可是,卻冰冷至極。這也是他一向對待下屬的手段,功則獎,過則罰,絕對不會偏聽偏信,偏私一方。
“翅知罪,但求殿下發落。”彷彿對自己的行爲所造成的後果十會的清楚。樹的陰影下,翅很乾脆地跪在地上,兩手撐着地面,用力地磕了兩個響頭,這才站起身來,眼睛仍然望着地下:“翅這就去寒牢之中,面壁思過……”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去。
身後,年輕的殿下的眼神變了再變,最終出聲叫住了他:“去吧,寒牢之中的涼氣,應該可以將你的致命的熱情冷卻,然後,爲下一次的任務,作出最好的準備狀態……”
“謝殿下。”仍然是沒有一絲表情的字眼,翅就地轉身,踏着一地的紅葉,朝着前方的石崖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寒牢,由千年玄冰堆積而成,平日裡度數極低,即便是內功深厚的人,也沒有辦法在裡面呆足二十四個時辰。可是,翅知道,這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最輕的重罰,要知道,私自放走刺殺的對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心裡,已經有了悲憫之心,所以,他就不配再做一把劍,不配再做爲一個極其完美的工具……
當翅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小徑的盡頭時,年輕的殿下忽然扯了扯脣,冷冷地喚了一聲:“去吧鏈叫來吧……”
翅的心裡,已經有了感情,不再是他最引以爲傲的,完美的殺人機械,那麼,這齣戲的下半場,他就要考慮換人了……
翅,鏈,商,碎,是他傾盡多年的心力培養出來的四個絕頂的殺手,冷血冷酷,只認得主人和命令,可是,翅已逐漸恢復了人的本性,那麼,他只好忍痛棄之。轉而另尋他人了……
“殿下,這翅……”要知道,年輕的主子,絕非仁慈之人,即便是手足兄弟,都是物盡其用,或者棄之如鄙履。可是,翅的武功,幾乎是暗衛之中,最好的一個,即便是剩下的鏈或者碎,都沒有辦法擊敗他,可是,他這一次的失誤,說明了他已經不甘再爲一把劍,那麼,他此後的下場,又會如何呢?
“先留着他吧——本殿自有用處。”懶洋洋的話語,從年輕的殿下的口中吐出,依然帶了十二分令人莫測的冷意。他望着路的前方,望着不停地落下的紅葉,伸手,拈起一枚,然後在手心裡,輕輕地握碎,過了半晌,才冷冷地說道:“我相信,這結局一定是翅想要的……”
希望所在,是一個人的活力的源泉,既然在翅的心裡,那個女子重過一切,即便知道回來之後還要接受如此重的重罰都要放過她,那麼,他也不在乎讓翅眼睜睜地看着,他所謂的“希望”一點一點地碎在自己的面前……
仰望長空,年輕的殿下忽然微笑起來。有了感情,就是有了軟肋,最終,要麼是痛不欲生,要麼就是徹底地毀在別人的手裡,那麼,翅,作爲你忤逆本殿的代價,就毀在本殿的手裡吧……
“據大殿下身邊的人傳來消息,那樣東西還是沒能到手,而大殿下已經由君山撤出,目下直奔鄴城,請問殿下……”聰明的人,永遠知道將事情交給主子決定,自己的建議,也是適可而止,所以,那個一直垂着頭的人,幾乎是細聲地問道:“請問殿下,您是否也要奔赴鄴城?”
鄴城,作爲一個帝王的心病所在,作爲陶家的存在,作爲那樣東西的存在,很快就會掀起一陣漩渦,將所有的人都席捲在其中吧……
“去……怎麼能不去呢?要知道,這十年盛會,本殿怎樣錯過?更何況,大皇兄已經先行一步了呢……”
年輕的殿下望着手心裡碎得彷彿一坨碎屑一般的紅葉,接過手下遞來的白巾,輕輕地擦拭着,然後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不過,在去之前,本殿倒要先去一個地方——而且,本殿想,本殿的皇兄怎麼都想不到,本殿會在這個時候,卻那個地方……”
年輕的二殿下輕輕地將手中的布巾拋出,然後倒背雙手,冷冷地吩咐道:“傳令下去,我們先去滇池,然後再去鄴城……”
滇池之去鄴城,不過八百里路程,即使是快馬加鞭,也要差不多十天左右,而殿下此時要去滇池,又意欲何爲呢?
沒有來由的猜測,永遠都不及現實的服從,站在一側的侍人立時更深地低下頭去,然後低低地應了一聲“是”。轉身準備去了。
要知道,二殿下漸漸年長,殺伐也是越來越重,幾乎每一次離京,都能掀起一場殺戮。而此去滇池,卻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的腥風血雨……
陶心然是真的沒有想到,這潭水的壓力是如此的大。而她在黑暗之中,又是如此的令人恐懼。
自從抱着石塊一躍而下,那冷得幾乎透骨的水,立即將呼吸都淹沒。在這無邊的黑暗裡,在這看不到過去未來的深水潭裡,陶心然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石塊,然後想要將被薛正直牽住的手鬆開。哪怕是永遠的要留在這裡,她都希望,留下的是她,而不是她年輕的徒弟。
可是,黑暗之中,薛正直一手抱着大石,另一隻手,緊緊地拉着陶心然的手,彷彿要給她力量,給她勇氣。
一衝而下的衝擊力,終究有限,十沉到十餘丈的距離時,整個身子都開始浮動,水底的壓力無無聲無息地涌上,妄圖將兩個不速之客驅趕。感覺一手抱緊的巨石開始逐漸下沉,可是,整個身子,卻彷彿是風中的柳絮一般,想要躍然浮起。
身子慢慢地呈倒立的形式。髮絲在深水之中,蔓藤一邊地冉冉浮起,掠過薛正直的臉頰。薛正直握着陶心然的手緊了又緊,然後乾脆地一手攬着她的腰,開始運起內力,想要穩定兩人的身形。可是,已經遲了,因爲劇毒而內力逐漸枯竭的陶心然手中的巨石驀地滑落,而她的整個人,都彷彿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地,直線地向水面浮去。
薛正直大驚,連忙將手中的巨石塞給了她,然後,使盡全力,想要挽留陶心然的身形。可是,陶心然已經力竭,更加不想拖累自己的徒弟,看到薛正直不顧一切地前來,她連忙推開他的身形,想要獨自一人浮出水面。可是,薛正直手下用力,兩個人的身體,無可避免地交纏在了一起。
“……”急切間,陶心然竟然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水底,她想提醒薛正直不用管自己,可是,才一開口,冰涼的水,就急灌而下,嗆得她險些窒息。
於是,再也屏不了呼吸的她,一邊掙扎着,想要擺脫水底的壓力,想要更快的浮出水面,而另一邊,卻還在劇烈地咳嗽着,一不小心,再一次將冰冷的水灌入了肺中。窒息,彷彿潮水一般,撲天蓋地而來,陶心然第一次感覺,身在水中,無處不在的壓力,還有沒有空氣的空間,竟然是如此的難受。她一禁不住又喝了幾口水,然後忍受着更大的壓力,想要儘早地浮出水面。看到沉在水中的女子胡亂地掙扎起來,再一看她即將溺水的樣子,薛正直心下一急,連忙拉住她不停掙扎的身子,然後將自己柔軟的脣,貼了上來,幫助陶心然渡氣。
嗆在肺裡的水,非常的難受,可是,那個同樣冰涼的,卻泛着絲絲溫暖的脣一貼上來,陶心然頓時覺得肺裡的壓力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