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有一個辦法,最起碼,還有一個辦法,是可行的,最起碼,也可以嘗試一下,可以挽救師傅的漸去漸遠的生命……
是的,最起碼,還有這個辦法……
年輕的徒弟薄脣緊抿,劍眉深鎖,眼神流連之間,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右手一翻,長劍忽地脫鞘,當錚亮的劍光晃花了陶心然的眼睛時,年輕的徒弟的眼裡,忽在閃出一抹彷彿厲兵秣馬一樣的光芒。
長劍在空中劃過一個長長的弧形,呼嘯着越過利空,下一秒鐘,就朝着薛正直橫在當空的手腕,重重地斬去。
就在一剎那,年輕的徒弟眸子裡的不顧一切的冷光,深深地震驚了年輕的師傅。陶心然悚然一驚,右手手腕倏地翻出,一翻再一轉,一記擒拿手從近距離的陶心然的手裡,完美地施出,一個眼神轉動之間,就向着薛正直的手腕伸去——這個一向沉穩的徒弟,外面的沉穩老練,原來都是假的麼?怎麼回事?動不動就斬自己的手腕?
陶心然的眼裡,浮動着心痛以及震驚的光芒,纖細的手,在空中一翻,就要按上年輕徒弟的手腕。然而,沒有一絲力氣的身體,又怎是薛正直的對手?薛正直猛然發力之下,竟然差一點斬上陶心然已經輕輕地按在他手腕上的手。
看到臉色蒼白髮如紙的師傅手腕正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臉的急切。看到年輕的師傅眸子裡浮動着的如此令人心驚而且心碎的光芒。薛正直的揮出去的手,彷彿力氣全部消失一般,再也沒有半分斬下去的勇氣。他舉劍的手,驀地收力,另一隻手,已經在一翻之下,按在了陶心然的手上,感覺着師傅紊亂的,不停地跳動着的脈搏,以及她的冰涼的手心,滿是冷汗的手,還在輕微地顫抖,年輕的徒弟用一種自己都感覺不出來的複雜的光,望着第一些次和自己肌膚相親的師傅,深得看不到底的眸子裡,有一種幾乎是顫慄一般的欣喜……
只見他抿緊薄脣,按在陶心然手上的手暗自用力,不由分說地將那個年輕虛弱的師傅一手攬在自己的懷裡,然後另一隻手,朝着自己的另外一隻手腕,長劃而下。
有血,不停地涌出年輕的脈絡,只一個眨眼之間,薛正直的手臂之上,就血流如注,血流如珠。
“正直,你要做什麼呢?”虛弱至極的陶心然,還窩在年輕的徒弟的懷裡,疼痛,還在潮水一般地折磨着她,可是,她的神智,卻是清晰的,也是心痛的。她連忙騰出一隻手來,緊緊的按着徒弟自殘留下的傷口。連忙出聲責備起來。要知道,五指連心,她的五個徒弟,就彷彿是血脈相通的五根手指一樣,不論傷到了哪一個,她都心痛的啊……
“師傅,血,血……”急切之下,薛正直的解釋,也是語無倫次。他順手拿過一隻接了半杯血的茶杯,放到陶心然的鼻下,用一種幾乎是命令的口氣說道:“師傅,喝了它……”
陶心然愕然。她望着自己年輕的徒弟,浸滿汗水的臉上,有一種不能理解的光芒——爲什麼,正直要自己喝他的血呢……
薛正直向來沉默,此時,對着自己在意的人,更是辭窮,他的手,再往前送上一分,催促道:“你說我服下了靈藥不是嗎?我現在用我的血來解你的毒,一定是可以的,不是麼?”
是啊,自己服下靈藥不久,那些藥,一定還沒有完全的吸收,那麼,按照醫者一道路的說法,自己的血,一定是可以醫毒療傷了?
陶心然先是一怔,然後苦笑着微微搖了搖頭。她吃力地在徒弟的懷中撐起身子,用力地撕下自己的一塊衣襟,然後幫薛正直包紮、止血,這個徒弟,可真是傻得要命,這血,怎麼可以解去如此霸道的毒呢?
雖然不忍心浪費徒弟的苦心,可是,陶心然還是苦笑着,然後實事求是地說道:“沒有用的……”
沒有用的……
這一句話,彷彿是九月的流霜,只一個瞬間,就將薛正直眸子裡的希望,全部都淋滅。他任由師傅按緊自己的傷口,一動不動。
而陶心然一邊幫徒弟包紮着傷口,一邊說道:“沒有用的,此毒天下無解。不過,你能好好的,師傅也會開心啊……你和小唐,還有子青他們,都是師傅的徒弟,師傅怎麼可以因爲一個徒弟的命,而任意地犧牲另外一個徒弟的命呢……就好象是師傅的孩子一樣,師傅怎能拿來相比,然後孰重孰輕呢……”
“至於小唐,師傅已經盡力了,所以,就看他的命,他的造化吧……”
陶心然的聲音並不高,語調也很輕,可是,她的語調裡的關切,以及說起小唐時的力不從心,還是令薛正直還是就在他的這一番話裡,痛苦寫滿了一向剛毅的臉頰。
怎麼能都是命呢?這一切,都是陰謀啊……
利用小唐,支開師傅,然後,還有其他的人,想要利用別人,將他的身份拆穿……
有多少的陰謀,正對準他們,又有多少的人,想要得到這女子握在手中,自己卻還懵懂不知的東西?
有什麼從胸臆之中衝出,幾乎要脫口而出,薛正直忽然之間有一種想要和陶心然坦白一切的衝動,他想,只要還來得及,那麼,一切,還可以挽回,他們,仍然還可以選擇其他的路,繼續前行。
是啊,人非聖賢,孰能無錯?趁着傷害還沒有造成,真着一切還是未知。那麼,前方的路,必定不會這麼難行……
眼神閃了又閃,眸子裡的沉痛還有薛正直在想着要怎樣措辭。要用什麼樣的方式,才能令這個敏感至極的女子輕易地接受……
可是,就在這時,陶心然無意之中提到了軒轅子青的名字,那樣的充滿嘆息的話,還有不能釋懷的沉痛,霎時令薛正直清醒過來……
原來,他們畢竟不是一種人,原來,他們之間,相隔着的,不單單是名爲師徒的關係,還有早已盤根錯節的,亦愛亦恨的剪不亂,理還亂的錯縱複雜的無關恩仇的糾葛。
於是,那些本已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地吞了下去,那些本來想要作出坦白的來龍去脈,也生生的被扼殺了,麗日之下,那個一向沉默如冰的男子眸子裡的光和亮色一分一分地黯淡,所有的可能的,可以挽回的未來,最終化成一種嘆息……
告訴師傅,能改變什麼?又能留住什麼那些陰謀,還在進行,沒有人可以看得到終結,而他們的師徒之間,又究竟有多長的路要走?
一切的一切,都還是未知啊……
而眼下,他們最重要的是,要怎樣離開這裡,或許,隨着那個女子的出現,一切,還有一絲轉機……
一想起那人在背後舉起的劍,一想起那人在背後下的黑手,薛正直的眸子裡,忽然有暗色,一點一點地流露出來。
什麼是師兄情誼?什麼是相濡以沫?他只知道,他們四人,都有着極其堅定的原則,還有立場,而那些不爲外爲所改變的事實,纔是他們每個人,幾乎都不得不遵循的真理……
“師傅,您吃些東西吧……”薛正直勉強地笑着,將手中的烤好的魚,遞了上去,要知道,這寒潭之中,多有肥魚,而他,釣了好些,足以裹腹。
看到徒弟眸子裡的堅持,還有他的額頭令人觸目驚心的傷口,陶心然微微地嘆了口氣,她幾乎用心了最大的力氣,纔將那魚拿在手中,然後清淡一笑:“好的,師傅早已餓了,還是你細心啊……”
可是,手還在顫抖,陶心然的拿起的魚,才舉到手邊,就“啪”的一聲音,跌在地上,有數口鮮血,又再一次的噴薄而出。要知道,氹草之毒,每過十年,就增加一倍,更何況,陶心然所服下的,是超過百年之毒,所以,此時的陶心然,已然是藥石無效了……
劇毒,在身體裡蔓延,漸漸地將陶心然的神神智都燒去,她望着自己年輕的徒弟,再望一眼被自己的血染紅了的、徒弟精心烤好的魚,淡漠而蒼白的脣間,慢慢地流泄出一抹說不出的苦笑出來……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可是,才一張口,有鮮血再一次的噴涌而出,將她的神智,全部都帶走。她無望地伸了伸手,然後,整個人,就直朝着地下,直墜而去……
“師傅……”薛正手另一隻手裡舉着的魚,也下子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