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有個非常奇特的名字。它叫做沉冤谷。
這裡,是一片與世隔絕的繁華淨土,人們只知道此間樂,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奢華又或者是嘈雜。
這裡的人,獨享着這一片的安寧,卻沒有人去刻意地營造什麼。
谷口三十里處,是一座頗爲繁華的小城,擁窄的街道似乎永遠都不能暢通,街邊的小商販緊挨着不留縫隙從街頭到街尾。雜耍聲,吆喝聲,吵嘴還價的聲音比比皆是。
這座小城,絕對算不上豪華,更談不上雄偉工駿,只有和十丈軟紅之中,這個塵世間的任何一個人類的聚集點一般,幾多喧譁幾分紛繁,更有數不盡的糟糠雜人。整日遊走其間,碌碌無爲,碌碌而爲。
因爲,這裡,已經是他們生活的全部內容。
人潮如水,車馬轔轔。街頭巷尾的平凡民衆之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對自己的前途的喜憂,或者是安然而過的閒適心態,將這個小城的繁華都變成自己生命中的一處過路的風景。
因爲,人的眼睛,永遠都只望着前方。
忽然,一陣嘈雜的馬車聲,將這一片熱鬧的街市踏碎。然後,人們看到一輛黑色的馬車,正急促地穿長街而過,從街的這頭,一直走到街的那頭。那輛黑色的馬車,彷彿還帶着遠處的煙塵氣息。那樣的在陽光下,都不會有絲毫的暖意的色澤,更象是一塊與世隔絕的幕布,車裡和車外,隔絕爲兩個世界,兩種風景。
然而,街頭上的人們,卻沒有人注意到這些。車來人行,短暫的投注,片刻的目光交匯之外,只是在短暫地避讓之後,又恢復了平日的生活秩序。也是的,落到肩頭的閒花,浮在水上的漣漪,又怎麼會及得上每日的柴米油鹽的平淡生活來得切實,而迫在眉睫呢?在這個世上,所有的人最關心的,往往都是與之有關的東西啊。
而所有的事不關己,都是高高掛起。
“駕……籲……”趕車的漢子,有一口好聽的聲音,揚鞭驅動馬車之時,和着鞭梢輕揚時的脆響,夾雜在嘈雜的車外的聲音抑揚頓挫,遠遠近近地聽來,彷彿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清朗舒適的感覺。
馬,是長途跋涉的馬,人,是披一身遠方煙塵的人。如此的另類的行人,如此的款式特別的馬車,那一行馬車,一走入街市,就彷彿是一滴油滴進了水裡一般——油不能融解在水裡,水也不能油裡,所以,就註定他們,只能相擁,而不能相融。
那馬車經過街市的時候,是馬不停蹄地一穿而過,可是,當所有的人都以爲他們只不過是一行路過的行客,偶爾的駐足之時。可是,沒有人想到,他們卻又去而復返,然後在街中的那一家最大的客棧的門前停下。
下馬車的小馬登,是早就準備好了的。趕車的漢子一臉的風塵僕僕,疲憊不堪。可是,此時的他,仍舊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車轅之側,垂眉斂眸地,等待着車裡的主子走下馬。
遠方的風,輕俏而來,吹過馬車的車轅,將屬於嫩柳的氣息遠遠地吹來。
黑色的車簾被掀開了,露出了一隻保養極好的,圓滑白皙的手。而拇指之上,那一枚碩大的祖母綠,也在此時說明着他的身份——此人,非富則貴。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邊,除了趕車的漢子以外,就只有一個年輕的小廝一直的跟着他,寸步不離。那個小廝的年級甚輕,怎麼看,都不過是十六七歲的樣子,站在黑色的車轅前,和那個趕車的壯漢子一比,就彷彿是小童一般。
再看他的長相,也是極好的。膚色如玉,含羞帶嗔。那樣的硃紅硃紅的脣色,倒映在黑色的車幕布上,令人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黑白極致的詮釋。
黑色的靴子踏上了那隻木質的板凳。身側的小廝伸出手來,殷勤地扶持着車中的人走下馬車。
然後,下一秒,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那個人,就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裡。
那是一個身着黑衣的年輕男子。身材頎長,氣質磊落。他的眼似諸天星辰,深邃中透着明媚,他的五官,英朗俊逸,卓爾不羣。而他的身上,似乎一股難以捉乎的吸引力,讓人心甘情願爲之臣服,即使着一襲普通的黑衣裝卻也襯托出了他烈陽爲之隕落的豪邁,如此的卓爾不凡,卻又不失淡雅風範。
不得不說,如此出衆的氣質,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嚴,那彷彿是諸天神佛纔有的尊貴。在這再平凡不過的小城乍一出現,就彷彿是耀眼的日光,將四周的一切,都照得通亮。他的出現,又彷彿是遠天乍閃的雷電,帶着一種無以倫比的霸氣和尊貴之氣,令人在霎時之間,被他身上的那種無形的光照耀着,頓時轉不開眼神。
那個男子,渾身彷彿有經年的冰雪覆蓋着,那種冷漠並非一種態度,而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徹骨的寒氣。那個人的身上太冷,眸光又太淡,整個人的身上,都散發着那種近乎無情無心的冷峻淡漠。再細看去,卻分明是歷經風雨看破世事的滄桑。
看到他下車,身側的小廝快速地扶着他,進了客棧。而這客棧,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看到他來,長年都不見到一次的掌櫃快速而來,極爲恭敬地將他讓到了客棧裡最好的廂房。
邊塞的小城,初春未暖,滿溢的陽光中夾雜着冷風,彷彿還帶着遠方的微微的草長鶯飛的快意。年輕的男子站在車前,仰望明淨無無的天空,在天邊的第一縷風拂到臉上的時候,忽然喃喃地說了句:“還好,終於都到了。”
三十風月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風。
女人,這世間,唯你,才能令我如此長途跋涉。
“主子,一切都準備好了,禁衛十三,早已在裡面等候。”幾不可聞的聲音,傳入那男子的耳際,無聲無息地交流之中,彷彿還帶着陰氣森森的嚴謹——
“娘娘那裡,也早已讓人盯好了,她們一直都很安靜,不象是覺察到什麼的樣子。”彷彿知道什麼纔是重點,什麼纔是主子最關心的東西。在帝王身邊長處久待的年輕小廝,只一開口,就說到了袁烈的最關心的部分。
袁烈微微地點了點頭。
遠處的,屬於這個小城的喧鬧氣息在耳邊縈繞,只是,不知道哪一縷聲音,纔是屬於她的?
袁烈慢慢地回過首去,只看到街頭陽光明媚,藍如水的天將這座小城映照得一塵不染。
遠來的風,輕輕地拂過街面,袁烈一身淡裝飄曳在枝擺下,一臉淡然。忽然之間,他頓了頓,靜靜地說了句:“這裡,感覺真不錯啊……”
沒有人說說話。事實上,在袁烈轉過身去的時候,他的身邊的那個小廝就警惕地望着四周,開始全神地戒備。要知道,在這邊荒小鎮,又是離凌國極近的邊塞小城,你叫他怎能放心?
袁烈微微地凝着眸子,將目力可及之處的風景一掃而盡,這才微微地搖頭:“走吧……”
走吧,那人,就在眼前,倥傯三月,分別時日漸長,可是,在他的心中,雲霧散去,經久不滅的,依然是她的回頭嫣然一笑的身影。
女人,我踏遠方塵煙而來,只爲攜你重歸,而你,可準備好了麼?
沉冤谷,點絳峰。
這裡,是一片濃郁的蒼翠,青山如黛,濃濃森森。然而,翻過迷霧深深的山谷,林立的樹端,就要以看到那明淨得彷彿塵世之外的天空。
這裡,與世隔絕。
這裡,是凌國和旭國的邊境,更因爲着那些錯綜複雜的山間小路,無處不在的瘴氣迷霧,所以,更是絕少人涉足地地方。
春來,霧起,那霧,通常是經年不散,所以,迷霧森林可算是山谷天險。其實,這谷之口,森林的邊緣處與尋常樹林並無異處。但一到深處便是層霧疊瘴,常人絕不能辨別方向。除了那些在饑荒之年,大膽涉足,卻又因爲迷路而回轉的獵戶之外,普通世人,絕少知道這裡還有這樣的一片淨土。
遠處羣山連綿,鬆海傳來濤聲陣陣,而處於谷底盆地清澗上游的竹屋邊,一個渾身都懶洋洋的年輕男子正躺在竹椅之上,似是在享受這片刻的寧靜時光,又彷彿是因爲極度的疲乏,睡着了……
男孩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因爲用衣袖蓋着臉的緣故,看不清他的模樣,可是,從衣袖間伸出來的那隻手,卻是蒼白如白玉,堅韌如勁鬆。
忽然,竹屋裡,傳來一個女子的腳步聲,下一刻,一個輕淺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唐,過來喝藥。”
“嘎……”一聲彷彿是無奈的嘆息,年輕的男子終於將蓋着臉的衣袖拿了開來,顯出了一張露着苦笑的眸子……
擡起眸子,那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苦笑着,臉上卻露出了撒嬌的意味。
“師傅,這藥,好苦……”是的,那藥非常的苦,更何況師傅放過雙倍的料?雖然是爲了自己的身體,爲了自己的毒,可是,小唐更心疼自己的胃——要知道,喝了這藥,他這一天,都不用再吃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