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的臉色不好看,只要是個目可視物的人都看得出來。
敏敏站在陽光下,回身輕睨衆人,臉色神色不明。
一頭烏髮如長瀑傾瀉,銀絲盤成的頭飾上綴着魚眼大的珍珠,儘管敏敏走得很穩,那東西還是微微顫動着。
絲質的白色底裙呈荷葉狀散在地上,同樣質地的銀灰色外袍裹挾着那姣好的身子,長長的秀白花半臂掛在攏在小腹周圍的小臂上,同只是垂在腳踝處的外袍下襬一同翻飛。
一條稍寬的腰帶圍在百褶裙和內襯中間,從遠看秀麗而挺拔。
那樣纖瘦的身姿看上去如此不堪一擊,卻硬生生抗下了天地不公、人間無奈。
這次,敏敏出奇地沒有要衆人臨空而行,而是將速度壓得極爲緩慢。
幾乎所有的巴爾齊氏人都看到了這個姑娘離去的隊伍,即使不是大婚,卻也做足了姿態。
“那是誰的車隊?”一個正在掃着大道的小女孩小跑着跟另一個手持掃帚的女孩回合,而後大驚小怪地叫問道。
那個稍大點的女孩仔細看了看走在車馬兩側的人,按制式看是宮人才有的級別,又想了想三位宮主平日的作風,斷言道:“文宮宮主。”
“誰?”小女孩只顧着看那華麗的布帷紗帳,根本沒聽見另一個女孩的回話。
“我說的是敏敏圖藍,那個隱族上下恨不能食其血抽其筋的靈族血脈。”女孩有些厭惡地看了眼遠處的陣仗,而後繼續低頭掃地。
小女孩不解,望着上一刻還好好的同伴此刻卻嫉惡如仇了起來,有些不能接受,不由問道:“全隱族都容不下她還能讓她坐到一宮之主的位置上,姐姐你說笑呢吧!”
大女孩擡頭看了眼小丫頭,厲聲道:“墨岱,好好掃你的地,那些不是你能管的!”
路上三三兩兩的掃地婢女都注意到了那隨行無數且過境無聲的隊伍,眼中神色各異,羨慕的,嫉妒的,仇視的,不屑的,應有盡有。
小丫頭的問題沒有因爲姐姐的制止而停下,但敏敏的車隊卻漸漸走遠了。
那宮人的每一個步伐,擡手回頭都有這些孩子們所向往的神韻。
這些都是敏敏命籽璦調教的,在她之前,隱族的女人很少像她一樣要求這些,就算身居高位也沒有過。
巴爾齊的女人,都太驕傲也太孤單了。
“此行,又是一個開端。”敏敏望着手上因爲胡亂摸被自己摔碎的瓷器殘骸而劃破的傷口,此刻已然結了痂。
籽璦一路上都皺着眉頭,要時時注意着派出去探查路線的人不說,還要擔心會不會有半路殺出來的什麼勢力。
在隱族,想要置敏敏於死地的勢力何止一兩個。
“敏主。”終於憋不下去的籽璦終於將自己的馬靠向敏敏的車攆,叫道。
“有事?”
籽璦深呼一口氣,“爲什麼把司南將軍支開,那樣我們一路上的安全不就沒了保證?”
敏敏手裡攥着自己的沙織半臂,回道:“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你求它它未必會來,司南必須是那個報信的人,至於保平安的責任,我敏宮之下,人人都不是吃素的,只要沒有看破紅塵想要一睹聖賢先容,她們都做得到自保。”
“那您的安全——”籽璦有些恨恨,敏敏這個主子好是好,就是平時愛陰陽怪氣的,讓人摸不準脾氣,就連說話也讓人捉摸不透。
“聽我說,”敏敏突然打斷了她的話,用精神力將自己的意圖告訴了籽璦。
籽璦聽完,小臉慘白,甚至有幾滴冷汗順着額頭流下,有些不確信地問道:“這是真的?”
敏敏把身子正了正,隊伍已經走了大半日,就算再慢也走出不少路了,更何況她們一出了巴爾齊的核心地界就加了速度。
“是你親自將小三他們送來的消息告訴我的,你說真不真?”
“可是這樣豈不是太冒險了?早知道我就不同意你的做法了,這下可好,老天爺也要被你桶個窟窿出來了!”籽璦一着急,也顧不上主僕之分了,直接抱怨道。
敏敏卻安逸得很,聲音不大卻是讓隊伍裡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也不許給我拼命,你們的命都是我的,我沒有要,誰也不能擅自交出去。
若是我們能過了這個坎,我賞你們都官升一級,若我們力有不逮,你們就少給我逞強,能跑的就跑,到第三十二廟找一個叫夜醉薇的孩子,帶着她回到敏宮守宮,就算是神殿六主來攻也給我頂住了!”
衆人被這一席話說蒙了,不知道敏敏爲何要說這一番話,要知道,她們此刻可是在去賈家的路上,有誰敢出來搗亂?!
就在衆人半是猶疑卻不敢說出口的時候,敏敏的話應驗了。
此刻隊伍剛好全部走入了一個巨型山谷,兩旁峭壁陡立,樹木叢生,說它是一線天也毫不爲過。
雖然鳥唳猿啼沒有聽到,可是幽暗的光線和不時穿過的陰風讓那些膽子稍小的婢女眼中冒出了怯怯之色。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車馬的轟鳴聲,聽音兒也知道那疾行隊伍中車馬數量的龐大。
“怎麼這麼快?!”籽璦不禁驚呼出聲,剛纔主子分明說那許是半個時辰後纔會發生的事情,怎麼這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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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敏雖然沒有像籽璦一樣叫出聲,可也皺緊了眉頭,這不在她的預期之內。
不過——敏敏又笑了開來,場面越亂越好,反正這次她是沒有老老實實到賈家的想法。
領頭的女官命人停下待命,一整個隊伍都靜靜地等待着前方的來人,可就是沒有人動主動出擊的念頭——敏敏不允許,她們便不能。
“報——”一戎裝女子騎着一匹棗紅馬飛馳而歸,聲音在山谷裡跌宕迴環,漸行漸遠。
敏敏撩開擋在前面的簾子,唯一露在外面的眸子卻鎮定得很:“說。”
那女子長相併不出色,所有根本沒有佩戴面紗,但是身材卻緊緻挺拔,一看就知道是個平日裡外家之術鍛鍊頗多人。
“賈家少主擔心主子一路上的平安,帶人來迎了!”那女子面露喜色,而且微微見紅。
敏敏眯了眯眼,這斥候官烏雅是從她到了敏堂就一直跟着她的,爲人憨實卻對危險特別敏感,所以一直任斥候官一直,麾下的斥候小隊雖然比不上小三等人的能力,卻也算得上有模有樣了,可就是這樣一個女漢子,此刻面頰酡紅春意盎然——實在不正常啊!
敏敏輕輕放下簾子,將被風颳亂的面紗攏了攏,道:“知道了,大家原地休整。”
然後伸手朝籽璦招了招。
籽璦擺轉馬頭,朝敏敏靠攏,下一刻卻肩膀被人握住,下一刻已經坐在了馬車中央。
籽璦有些不解地望着拉她上車的敏敏,揣度着她的意圖。
敏敏難得眼中帶笑地看着她,用精神力跟坐在身旁的籽璦交流:“不猜猜我下一步想做什麼嗎?”
籽璦搖頭:猜不到。
敏敏將因爲攥了許久吸了不少汗液的半臂往籽璦山上一纏,而後無聲說道:“幸好你穿的是白衣,不然我還要換衣裳。”
籽璦杏目圓睜,明白了她的意圖,於是也用精神力道:“你要自己離開?”
“等不到人來劫我,我只能自己想轍了。”敏敏眼中的笑意絲毫不剩,話語也冷硬了起來:“不管你用什麼法子,都給我撐到賈家!”
籽璦急了,拉住她要從車頂跳出的身子,眼神焦急。
“你走了,宮主的母親怎麼辦?!”
敏敏拉出自己的袖子:“我若是不走,就更沒法辦了。巴爾齊是不可能讓我復活我媽媽的,她們想要她永無休止地受着那樣的苦痛,被人能淡然而望,我不能。”
“可是——”
籽璦的話還沒說完,馬車停了下來,不再顛簸,敏敏要走恐怕還要另尋途徑了。
“敏敏?”簾子外面一個男子身形的人騎馬靠近敏敏的車攆,在兩人只隔兩米不到的位置時叫道。
敏敏猛然擡頭,眼中神色驟變——這個人不是賈哲宇!
宮人不熟悉她,可敏敏就熟悉多了,這個人絕不是半年前來修羅天訂婚的賈哲宇,她確定。
見敏敏不出聲,籽璦有些着急,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懇切。
敏敏思緒流轉,最後決定冒險一試,這個就是來劫她的人,未嘗不可能。
“我在。”敏敏朝籽璦使了個眼色,後者自覺地先從車上下來。
“籽璦見過賈少主”籽璦朝着“賈哲宇”行禮,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
“賈哲宇”沒有問她爲何在主子的車上,而是目不轉睛地望着車裡那個若隱若現的人。
敏敏見他不走,只能出聲道:“讓賈公子親自來迎,妾身惶恐。”
那人似是笑了下,可敏敏知道那笑更多是嘲諷。
要不是爲了演戲,“妾身”二字永遠也別想從她敏敏圖藍的嘴裡冒出來,這可是她一貫的堅持。
“你我已然訂婚,這麼見外幹什麼?”
敏敏擰眉,訂婚倆字說那麼重幹啥,怕人不知道?
“賈公子說的是。”敏敏相當敷衍地底下腦袋,表情不耐.
當然,從簾子外看去,相當溫婉。
“賈哲宇”沒再說話,而是朝着衆人道:“衆侍衛先將敏宮主的侍從帶去我府邸,我要跟敏宮主獨行!”
敏敏挑眉,跟籽璦比劃了個見機就逃的手勢,壓住了她要反對的念頭。
敏宮的上下隨侍自然不敢不從,跟着那黑壓壓的鐵騎離去,順便飽飽眼福——那人的隊伍裡都是男人。
浩浩蕩蕩的隊伍離去,山谷裡只剩敏敏的馬車和騎着馬的“賈哲宇”和他的隨侍。
“敏敏,下車吧。”車外的人聲音有些沉,似是忍了些許怒意。
敏敏兩眼精光大放,因爲手裡一直捏着結印,汗水被風一吹又溼又冷。
“前些日子切身的腳扭了,不知公子可願上車扶妾身一把?”敏敏的聲音柔得幾乎滴出水來,竟然還帶了點點嬌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