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他們談論着,笑着,點着頭,站在自己的周圍,丹尼爾努力想認清他們的面孔,但池覺得他們的身體在晃動,在逐漸地變模糊,眼前混沌一片,終於,什麼也沒有了。丹尼爾覺得自己正掉向黑暗的深淵,一切都消失了。
第二天,他感到頭部稍微清醒了一些,但身體仍非常虛弱,傷口處的疼痛更甚於昨日。已停止輸液,醫生讓他吃一些流質食物。醫生曾繪他一些止痛藥,但他醫在舌頭下面沒有吞下去,醫生一走開他馬上就吐掉了。
勞拉坐在他的牀邊,她對於他所做的一切都瞭解得一清二楚。當他沉沉睡去的時候,她便讀書或是織毛衣。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她仍在那裡,握着他那隻未受傷的手,輕輕地撫摩着他的額頭。
有一次,是傍晚時分,當他醒來的時候,發現她正在作素描。他清了清喉嚨,她馬上指起頭來,把畫夾拿到他面前,讓他看自己的佳作。
他聽到自己笑了,緊接着是難忍的疼痛,然後沉沉睡去,他夢見了第一次和勞拉見面時的情景——那是耶路撒冷統一後的第讚美詩一個九月,一個炎熱乾燥的上午。當時他是一個巡邏兵,穿着制服,正在一間麥氏咖啡廳享受着一杯蘇打水。
對面坐着一羣從貝澤勒爾來的學藝術的學生——年輕的小夥子和姑娘,頭髮長長的,在盡情地談笑着。他們的談笑聲吸引了丹尼爾的注意力,他擡頭望去,一個女孩吸引了他的視線,很苗條,長長的起伏的金髮,深藍色的眼睛,漂亮出衆。她似乎顯得比她周圍的同學更年輕些。
她朝他微笑了一下,他意識到自己已被那女孩盯了很長時間了。他感到很難堪,迅速地將臉側了過去,喝完了蘇打水,叫來了結帳員,準備付帳離開。他伸手去掏錢包,他感到當時的手是那樣的笨拙,錢包居然滑落到地上丁,他彎腰去撿錢包,同時側目瞥了一眼那個金髮女孩。
此時那女孩已經從她的同學中走了出來,搬了張椅子正對着他坐了下來,拿起畫夾給他畫起了素描,丹尼爾側目一瞥,正和她目光相對!居然在給自己畫素描!
他瞪了她一眼,她卻報以甜甜的一笑,繼續畫着。
他有些生氣了,將椅子轉了一下,正好背對着她。他拿出幾張鈔票,交給結帳員,站起來朝門口走擊。
當池剛剛走出咖啡廳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後面抓住了他的肘腕。
“你不高興嗎?”他回過頭去,她正擡頭看着他——一個小巧玲瓏的女孩,她跟着他出來了。她上身穿着一件帶刺繡的罩衫,下身穿着中仔褲,腳上穿着一雙涼鞋,脖子上圍着一條紅色的絲巾。
“你不高興嗎?”她重複道,用的是希伯來語,但帶有濃重的美國口音。丹尼爾知道自己又碰上了一個平日被嬌慣壞了的女孩丹尼爾的嗓門很粗,這女孩似乎感到有些吃驚,向後退了一步。丹尼爾馬上感到自己有些粗魯,竟一時語塞。
“是嗎?”她說道,看看他纏着繃帶的手,“我見你先是看着我,可後來又生氣了,我還以爲你很討厭我呢。”
“不是。”他說道,儘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柔和些,“我見你在給我畫肖像,感到很吃驚,就這些。”
這女孩一揚眉毛,禁不住笑了。她用食指按着嘴脣,想止住笑聲,卻仍是“咯咯”地笑個不停。
一個被慣壞的孩子,丹尼爾暗思道,不覺得又有些生氣了。
他轉身就要走開。
“等一等,”這女孩叫道,抓住了他的衣袖,“瞧一瞧。”她展開了剛纔給他作的素描,拿到他面前。
“很糟糕嗎?”她問道。
“不不,作得很好。”一時之間丹尼爾感到自己簡直就是個白癡,自己的語言是如此貧乏。
“是嗎?”“對。你是一個很好的藝術家。我很抱歉,我想——”“絕無惡意。”這女孩收起畫卷朝他笑了笑。
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美麗,丹尼爾發現自己那隻受傷的手已不知不覺地放到了身後。
一陣難堪的沉默,還是那女孩先發話了。
“你喜歡你的外貌嗎?”一個大膽的提問。
“不,我不喜歡,我——”“你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這女孩說道,“真的,輪廓很美。”她伸出一隻手想來觸摸他的臉頰,半路卻又縮了回去,“我可以這樣嗎?”丹尼爾第一次看見她露出了一種嬌羞的神態。
“我真的不——”還沒等他將話說完,這女孩已拉着他的手走到了喬治王大街幾分鐘之後,他們已坐在了獨立公園的草坪上,她盤腿坐在他對面,正專心致志地給他畫着。
終於完成了,她從畫夾上撕下來,遞給丹尼爾。
然而就在此時,夢境中的一切突然變得荒誕起來。
那張畫在他手中越變越大,漸漸地,覆蓋了整個天空。
用炭筆畫的四張臉。
理想化的丹尼爾,比現實中的他要英俊些。
三個笑嘻嘻的,臉蛋圓圓的嬰兒。
“這可講不通。”他自言自語道,但看上去很舒服,整個畫面也很和諧。
漸漸地,這副素描被徐上了顏色,活生生地如同現實一般,整個天空變成了一幅巨大無比的壁畫。
四張巨大的臉——他的臉正在微笑着,那是在天堂裡的微笑,光芒四射,撒向人間。
“他們是誰?”他問道,盯着那幾個嬰兒的面孔,他們似乎正在向他微笑。
“我們的孩子,”女孩答道,“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創造出漂亮的孩子,你將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
“那我們該怎麼辦呢?我該做些什麼?”丹尼爾覺得她的話似懂非懂。
金髮女孩笑了,她將身體傾斜過來,在他的嘴脣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丹尼爾琢磨着女孩的話,覺得似乎有道理,點了點頭。
八點三十分,基恩和露安妮帶着鮮花和巧克力來了。基恩和他鬧談了一會,給他點了支香菸,並希望他早日康復。露安妮說下午,勞孚爾和其他同事都來看望他,當然,他們談話的主題離不開屠夫事件。
晚飯時間,勞拉領着孩子們和他的父親來了。他分別和他們擁抱接吻,他撫摩着米奇和本尼可愛的小臉蛋,愛不釋手。薩茜則一個人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看着她,丹尼爾不知說什麼好。
他的父親一直待到很晚,他用甜美、柔和的嗓音爲他唱着讚美詩,給他講了許多他們家族一些優美的傳說和故事,把他又帶回了幸福的童年。
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四十五分了。房間很暗,他的父親已經走了。牀頭還放着他父親唱讚美詩時用的那本經書。他翻開它,翻到那些他熟悉的歌曲,輕輕地唱了起來。
幾分鐘之後,施姆茨闖了進來,一個護士緊隨其後跟了進來,她要他馬上離開,說今天看望病人的時間早過了,況且今天已有太多的人來看望這位病人,他太累了,應該早些休息。
“別跟着我,小姐。”這位資深偵探說道,“這是公務,知道嗎?告訴她,丹尼。”
“對,這是公務,”丹尼爾笑道,“你讓他留下好了。”
這護士氣鼓鼓的,她扶了扶頭上的帽子,說道:“好吧,我去叫值班醫師。”
“去吧,去叫他。”施姆茨在後面說道,“乘機和他在洗手間快活一番。”
這護士迴轉身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了。施姆茨搬了一把椅子在丹尼爾的病牀邊坐了下來。
“這傢伙的真實名字叫米利安-希蒙,”他說道,“是美國洛杉礬人,他的雙親都很富裕,但逝世太早,十多歲他就成了一個孤兒。他父親四處託人讓他進了薩姆伯克的聖伊哥納提屋斯大醫學院,在那裡他將自己的名字改爲了迪特爾-特里弗。後來他被驅趕出了薩姆伯克,是什麼原因,我們也不太清楚。他再也進不了其他任何醫科學校,便在美國四處流浪,慢慢地花光了父母的遺產,他還使用假身份參加各種醫學年會。這個案件的破獲幫了美國警方一個大忙,使得他們了結了十四件懸而末解的兇殺案。同時另外五起他們也懷疑是他所爲。他們對你可是滿懷感激之情的埃”“真正的布爾德溫是德克薩斯一家醫院的負責人,他年輕時在美利堅大學獲得了醫學碩士學位,畢業後留在校醫院工作,那時貝魯特仍被叫作東蘇黎世。一年之後,他回到了美國,這是197縣年的事,在休斯頓他開設了一個病理實驗室,併兼營心臟方面的手術——希蒙的父親就是一個心臟手術專家,希蒙估計是通過他父親認識布爾德溫的。”
“薩茵是他在以色列的最後一個目標,他的下一個目的地是非洲的某個國家:
南非或者津巴布韋。這傢伙以殺人爲樂,並喜歡與一些政治動機結合起來。”
丹尼爾閉上了他的眼睛,“真的布爾德溫的結局呢?”“這至今都還是個謎,”施姆茨說道,“他在1975年參加了一次在紐約的醫學年會,進餐後和其他幾個與會者出去——,就此失蹤了,以後再也沒有他的音訊。”
這時,門開了,先前那位護士小姐走了進來,後面跟着一位年輕的醫生。
“就是他。”她說道,用手指着施姆茨。
“這麼快就結束了?”施姆茨對醫生說道,“功夫太差了,還得多磨練磨練。”這醫生被惹怒了,“出去!”他冷冷地說道。
“晚安,探長!”施姆茨站了起來,向護士和醫生微微一笑,一支蠟燭在黑夜中熠熠燃燒。
至少得增加兩公斤體重,達奧得撫摩着吃得圓滾滾的肚皮暗討着。這時莫娜上了牀,今天晚上她的頭髮完全改變了樣式,她將那兩根辮子解開了,一頭烏髮如瀑布般直垂到腰際,很是迷人。寬鬆的長袍遮住了她那柔美的身段,但胸部誘人的曲線還是露了出來。
她臥倒在他身邊,將頭枕在他胸前,輕輕地嘆了口氣。她身上散發着的香水味讓他心醉神迷,他輕輕地撫弄着她的頭髮。
“晚餐可口嗎?”她帶着一絲羞怯問道。
“可口。”
“你還想再吃點或是喝點什麼嗎?”“不用了。”
她就這樣躺着,呼吸逐漸加重,她等待着,等待着他先做出舉動,作爲一個女人應該如此。
一片寂靜。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
六個孩子和他們的奶奶都已經入睡了。
該休息了,即使是飽餐之後,達奧得仍是不能人眠。那些在黑暗中等待、監視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感謝上帝,兇手終於剷除了。但,這也只是暫時的。
他的任務完成得很漂亮,有關方面已允諾提升其職務,但到現在爲止,他還在等待。
他們都是英雄,勞孚爾曾這麼說過。但在他看來,丹尼爾纔是真正的英雄,他和那惡魔面對面的赤手空拳地進行了搏鬥,並親手殺死了他。
丹尼爾在醫院的時候他去探望過,給他帶去了一個莫娜親手焙制的蛋糕,丹尼爾和他一塊分享了,並對莫娜的手藝讚不絕口。丹尼爾也親口對他說他將得到提升。
然而,他心中仍然充滿了懷疑。
也許,像這樣的案件一個世紀也只能碰上一次。對於他們來說,他還有什麼作用呢?跟蹤、監視?背叛他的阿拉伯兄弟們?樹立更多的敵人?莫娜柔軟的手指撫摩着他的面頰,她就像一隻飢渴的貓,在等待着、盼望着。
他側了下身子,看着她,那漂亮的臉蛋是如此的妖媚可愛。
她閉上了眼睛,撅起了嘴脣,等待着。
他吻了她一下,一隻手樓着她,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摩着她的。
莫娜張開了大腿,兩隻手摟住了達奧得的腰部。
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
“噢。”她嘟嚷着。
“就一會兒。”他說道,翻身下了牀,定向電話。
他抓起話筒。
“是達奧得嗎?我是東方人約瑟-李。”
“晚上好。”
“我現在在法國山,現在有一件審訊的事要你去辦。”
“好的,”達奧得說道,他一下子振作起來,用另一隻手整理了一下襯衣,”說吧。”
“現在破獲灰人案件有希望了,”他說道,“今天下午,一個上了年紀的裝修水管的工人闖進了凱希樂,他拿着一把刀,聲稱那些事是他乾的。他們本來認爲他是在撒謊,想把他趕出去,但有個小於比較精明,他注意到那人手中所拿的刀和病理專家所描述的差不多。我們馬上把這情況轉告給了艾伯-凱比爾——結果證明那把刀的刀刃正好和傷口吻合。這人是個阿拉伯人,所以我“你什麼時候來到這裡?”達奧得在心裡估計了一下。
“九十分鐘,或者更早。”達奧得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這裡可以說是特拉維夫最好的舞廳了。
提供的飲料也是最好的:俄國的伏特加、愛爾蘭的威士忌、美國的波旁酒、法國的葡萄酒。
震耳欲聾的美國搖滾讓人感到痛快淋漓。
那些靚妞隨着音樂瘋狂地起舞,有好幾十個,身段都很迷人,打扮得也很漂亮,那堅挺的,那上下翻飛的頭髮,着實讓人眩目。
這些靚妞的舞姿極富挑逗意昧,性感十足。
埃維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吸着煙,他懷疑自己到這個地方來是不是錯了。
在不遠處,一個苗條的女人看了他足足有五分鐘,她穿着超短裙,上身着一件T恤,腳上穿着一雙高跟鞋——居然穿着這種鞋子,着實讓埃維感到吃驚,只見她蹺着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喝着一杯可樂。
埃維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前,他望了她一眼,但迅速地移開了,因爲就在這一刻他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那雙眼睛中正充滿了飢渴,這讓他感到難堪。
他裝作沒有看見她,拿起一張比薩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時一個年輕小夥子走到那女的面前邀請她跳舞,女的絲毫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兩人雙雙步人舞池。
二十美元,飲料加上食物,總共二十美元,還算公道。他原本打算到這裡來可以好好地洗一下腦子,但事實上呢?這瘋狂的音樂和充滿誘惑力的一切反而在他心裡攪起了陣陣波瀾!周圍的一切雖然接近瘋狂,但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被打上了烙印,覺得周圍的人都認識他,都知道那個性變態者對他做了些什麼。
“我是來拯救你的,英俊的小夥子,感謝我吧……”另外一個姑娘在不遠處坐了下來,高挑個,金黃色的頭髮,不是屬於他平常追逐的那種女孩,但很漂亮。她向侍者說了句什麼,然後點了根菸抽起來,這時侍者給她端來了一杯白蘭地。
她吸着煙,品嚐着白蘭地,雙腿隨着音樂的節奏抖動着。這時,她向四周環顧了一下,目光最後落在了埃維身上,她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笑了笑,眨了眨眼,繼續品酒。
很美的雙眼皮,笑得也很甜,但他卻沒有那方面的打算。
不知什麼時候他居然變了。
他只知道那個秘密如一塊石頭壓在他的心底,令他感到難受。
昨天晚上他睡到半夜又醒了,心底的那塊石頭讓他感到窒息。
這時那個高挑的姑娘換了個坐姿,顯然這是爲了能讓埃維看到她優美的側身像:高聳的,優美的鼻樑,渾身上下都是優美的曲線。
確實很漂亮。
他吸菸。
她也吸菸。
他曾極爲擔心自己的健康,併爲此私下來到一家醫院進行抽血化驗。“一切正常,先生。”醫生告訴他。
一切正常。
秘密未檢查出來。他以英雄的姿態回到了總部。
如果他們當中有人發現了他的秘密,他們會怎樣看他呢?他不敢想象。
他曾竭力想忘掉那一段經歷,但適得其反——在夢中,在閒暇的片刻,總之,一有空那些情景便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醜陋不堪,他真想將自己大腦中的記憶中樞切割下來,在鹽水中浸泡一下,將裡面所儲存的一切統統都沖洗掉。
那個高挑姑娘已經站了起來,向他走了過來。
在他面前,她雙手捧着膝蓋,將腰彎了下來——一個極富挑逗性的動作,埃維稍一擡頭,便可看見她襯衣下豐滿的。她朝他笑着。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內心那股原始的衝動。
但他卻緘口不言。
她顯得有些困惑:“嗨,你想跳舞嗎?”埃維擡頭看了她一眼,她清楚地看到他的眼中充滿了猶豫。
她轉身就要離開。
埃維站起來,伸手拉住了她。
“等一等。”他朝她笑了笑,顯得有些難堪,然後挽着她的手臂,走向了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