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災之後,一怕吃,二怕病。
各個受災村子,活不下去的村民往縣裡州城逃難,於當地官員而言也是一次極大的考驗。
巡撫南下,挾天子之令,一路走一路查辦,鋃鐺入獄者不知凡幾,烏紗帽還戴在頭上的也不安穩,挖空心思地安置流民,生怕觸怒巡撫。
山桃拿着藥方一次次往返在藥櫃和診臺,杜盈秋和山二郎也幫忙打着下手,前者打理混亂的檯面物品,後者做些劈柴燒水的粗活兒,時不時還幫不識字的病患解釋藥方上的字,藥童的壓力瞬間減輕了許多,只專注爐火便好。
雖手上忙碌,但山桃的耳朵也沒空,人流最大的地方就是消息最靈通的場所,果然聽人提到了高縣令的事。
“聽說之前上面撥款來加固沿河堤壩,上下官員貪污的不少,我們縣令也不例外。”
“這事兒我知道,不過也別說什麼我們縣令了,咱們可是新來了一位能幹的縣令,看看這才幾日功夫,就管得井井有條。”
大抵都是說,蒼江縣新官上任,行事雷厲風行,安置災民做的不錯。
之前的高縣令因爲行賄上級,被貶了官,但沒有性命之憂,只是成了白身。
高縣令罪有應得,但聽他的罪沒有連累家小,山桃還是鬆了一口氣,高小姐雖也是家中富貴的受益者,但年歲小,滿肚子詩情畫意,實在不該受此波及。
只估摸着,那樁攀附高門的婚事多半是黃了,但對高小姐而言,反而是好事。
“想什麼呢?來,摸摸脈。”
紀大夫的聲音將山桃飛走的思緒喚回,卻是叫她停下抓藥,給人診脈。
學醫最難得的不是什麼名貴藥方而是經驗,醫者按圖索驥,也需有足夠的“望聞問切”,才能對各種病情瞭然於心。
外傷類的急症已經接診完了,現在排着隊的大多是內症,不算着急,紀大夫才放心讓徒弟練練手。
山桃搬了個小馬紮坐在紀大夫旁邊,按照他的教導先觀察了病人的面色,再聽紀大夫問詢病情,最後診脈,紀大夫先診一遍,她再診一遍。
“中指定關,食指定寸,無名指定尺。靜氣凝神。”
現在山桃的水平還不到診脈後就能斷病的地步,她只拿出自己隨身的小本,用炭筆將脈象記下,再聽紀大夫告知病人病症爲何,附在筆記之後。
如此往復,等第三次摸出類似脈象的時候,山桃略帶遲疑地開了口,“這是風寒之症?”
脈象千變萬化,其中玄妙需經年累月的積累才能分出細毫,紀大夫沒想到山桃上道很快,雖只是最常見的脈象和病症,可確實說中了。
“尚可,繼續。”
一個教一個學,因爲來看診的錢官府包圓了,排隊的病患耐心十足,對於一個小娃娃給自己診脈的事也沒什麼意見。
杜盈秋看着山桃認真地小臉,心中滿是欣慰,和山二郎對視一笑。
“二位可是來求醫的?”
夫妻倆剛坐在診攤旁歇腳,就來了個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面容清俊,眉眼一股書卷氣,只臉色差了些,眼下一片烏青。
“不是。我們夫妻是幫忙的,兄臺若是求醫,可在後面排隊。”山二郎朝人拱了拱手。
聽了這話,男子也不見外,撩開衣袍也跟着兩人坐了下來,“我不急,排了這麼多人,先歇歇腳。聽說這些都是義診,多虧了你們這些良心的好大夫啊。”
“我們不是大夫,看診的那位先生纔是。”山二郎順手給人倒了碗水,隨口聊了起來,“家裡丫頭隨紀大夫學醫,這回水災嚴重,我們青山村雖災情尚輕,但丫頭心裡卻記掛着先生,便來幫把手。”
男子聞言才發現坐在紀大夫身邊,板着一張小臉給人診脈的山桃,笑着稱讚道:“小小年紀便從了岐黃之道,兄臺教子有方。青山村,我也聽說了,似乎你們村無人傷亡,真是一大幸事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得火熱,杜盈秋沒開口卻一肚子疑惑,她瞭解自家男人,並非是自來熟的人。
而且眼前的男子衣着簡單,料子卻不凡,說是來求醫,卻只顧着跟人聊天,還表現得一副對青山村的災情很關心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奇怪。
注意到了這邊情況的山桃,向紀大夫請示後,擦了擦手走過來,剛好聽見山二郎將青山村村民改河道的事說完。
“這私改河道往大了說也是罪,但不改又難心安啊。”山二郎將改河道護青山村的事說明了起因,沒談知道高縣令行賄,只說了服勞役看出了堤壩的不牢固,一臉無奈和慶幸。
那男子聞言沉思片刻,還沒回話,山桃便衝着自家爹孃道,“爹孃,這位是咱們蒼江縣新任縣令,託他的福,災情才控制得這麼快,小女山桃替父老鄉親謝過文縣令。”
一旁的杜盈秋和山二郎立刻起身,一副驚訝模樣,與人見禮,“原是文縣令,適才失禮了。”
被人戳穿了身份,文縣令先是一愣,爾後搖頭失笑,也不再掩飾,大大方方道:“不必多禮,父母官爲百姓辦事本是應該,此前同僚失職,致使諸位受苦,本官該向諸位賠不是纔是。不過小姑娘,你怎麼知道我是縣令,我們見過?”
山桃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小女不過農家人,無緣見過貴人。適才與師父接診病患,聽大家屢屢誇讚新任縣令,貌比潘安才實能幹,又聽您關心災情,才胡亂猜測。”
這話聽着像馬屁,但卻是實話,剛剛山桃聽了一籮筐誇新縣令的,這還是濃縮了各種誇讚之詞的,至於確認他的身份,前世什麼高官貴爵沒見過,文縣令的氣質實在太過明顯。
無論如何,好聽的話由最實誠的小娃娃說出來總是顯得更加可信,文縣令的笑就沒掉下來過。
“山大哥機敏仁義,夫人端莊賢淑,女兒更是少年英才。青山村的事本官知曉了,事急從權,你們做的沒錯,改河道的事本官不會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