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何,明明衆人爭執到凌晨1:40還沒個結果,第二天早上6:30所有人都準時起來,默默收拾行李,拖上睡眼惺忪的身體,鑽進了去往拉各斯國際機場的車上。
王暮雪的內心居然還萌生出一絲興奮,肯尼亞內羅畢這個城市在往後的幾天,會不會是這個世界上最亂最不安全的地方?
魚七讓她不要去,銷售總監蔣維熙也不提倡去,經銷商聽說都不敢上班,可能連當地接待的車子都有問題,但王暮雪還是一聲反對都沒說就上路了。
這些都不可能阻止她,到底危險不危險,究竟能不能完成訪談,要去了才知道。
如果連嘗試這一步都不願踏出,那她就不是王暮雪了。
只不過,王暮雪內心的那絲興奮,很快被拉各斯沒完沒了的安檢程序消磨殆盡。
在國內,我們若是坐飛機,只需過一次安檢,拉各斯不一樣,從你準備下高速時,全員就要下車,不僅搜你的包,還搜你的車。
一行人剛進機場,換取登機牌的地方還沒看到,就又來一次安檢,而且這層安檢全是人工的。
一羣黑人穿着黃綠色制服,將你的包翻得個底朝天,如果你帶了他們認爲不應該帶出去的東西,只要不是武器,只需要偷偷塞給他們幾美元,就可以順利將東西放回自己的包裡。
柴胡就這樣被勒索了8美金,原因是他手賤買了幾個當地小型木雕藝術品。
“你居然在國外買手工藝品,搞不好這就是中國製造。”王暮雪嘲笑道。
柴胡翻了一個白眼:“不可能,你看這玩意兒沉得!這是實木!黑色的實木!中國工藝品會給你雕實木?”
“那信不信這幾塊爛木頭會訛你一路?”
王暮雪說到這裡,終於看到了換登機牌的地方,至於托運行李的傳送帶,是沒有的,都是人工幫你運行李,而你拿着登機牌進入候機廳時,要過常規的安檢;上飛機時,登機口跟飛機的通道中央,又要再過一次人工安檢。
就這樣,王暮雪的揹包被前前後後翻了四次,致使她突然記起某哈佛留學生的一次演講。
該學生的具體名字王暮雪記不清了,但她還大致記得那個學生說:
今年春天,我們學院組織學生去各個國家實地調研,我選擇了去位於中東地區的以色列。
我在機場托運行李,大家都知道托運行李一般只需要5至10分鐘,不會問你太多問題,對嗎?
但那一天,以色列的安檢人員對我進行了足足半個小時的盤問,“你叫什麼?姓什麼?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念過什麼學校?做過什麼工作?寫過什麼論文?去過哪些國家?有過什麼夢想?愛過誰?”
我覺得被冒犯了,因爲我是一個普通遊客,你爲什麼要把我當成恐怖分子?
這個時候我身邊的以色列同學跟我解釋,他說:“這是我們以色列航空多年的常態。自從1984年建國以來,我們一直受到國際上各種恐怖勢力的襲擊,阿拉伯國家至今沒有承認我們的國家地位,所以我們只能用這種最保險、也是最笨的方法,去排查危險。國家太小,襲擊太多,我們輸不起。”
當飛機降落在特拉維夫機場的時候,機艙裡響起了一陣掌聲。
我很納悶,因爲整趟旅行是非常安全的,連氣流顛簸都沒有。
換言之,這是一趟常規到不能再常規的安全着陸。
在這種情況下,鼓掌,有意義嗎?
我的以色列同學又跟我解釋說:“每一趟航班,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航班,只要安全着陸,我們就一定會鼓掌,因爲我們對於‘安全’有一種執念。二戰時期猶太人遭受了大規模的種族屠殺,我們的父輩不是在逃難,就是在逃難的途中遇難。從那個時候起,我們成爲了一個沒有安全感的民族。所以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重建安全感。”
以前的王暮雪只是聽完就過,但當她包裡的東西在一個半小時內被無情地抖出來四次,她才意識到對於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沒有安全感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或許在中國近代百年戰爭史中,國人也曾有過同樣的不安全感,但或許正是這樣的不安全感催人奮進,逼着我們不斷提升綜合國力,使得如今的中國人不需要通過鋼鐵產能向世界證明,我們是世界工廠,也不需要向外界解釋國家存在的正當性,不需要時刻擔心國破家亡,人民流落他鄉。
這種安全感擁有久了,便心安理得了,而心安理得之後,會認爲全世界都應該如此安全。
但也就是今日,王暮雪才切身體會到:危機與戰爭,似乎從沒隨着二戰的結束而結束,我們之所以覺得如今是太平盛世,是因爲我們出生在亞洲的東方。
這份安全感,是一個國家給予國民幸福的根本。
王暮雪將揹包脫下,在座位上坐好後,拉開拉鍊正想把護照和登機牌都放進包裡,但她手裡的動作忽然停住了,最後她選擇將護照用雙手握着,直到飛機降落。
看着窗外的陽光,王暮雪回想起很多讀書時的往事。
課堂上,她常被各國的老師點名跟同學們解釋中國的“十三五”規劃和“一帶一路政策”,解釋國內的阿里巴巴和騰訊是如何崛起的,中國的經濟是如何以驚豔於世人的速度發展的……
王暮雪的很多解釋也是基於她的個人理解,不全面也不準確,但是老師仍讓她講,因爲他們認爲,中國很重要,中國學生的見解,一定要聽聽。
當她拿到畢業證的那一刻,她發現她跟利比亞和敘利亞的同學不一樣,她不需要將她所有的希望寄託在美國的移民政策上,她不需要非得站在別國的土地上,她有權力選擇自己的命運,她可以笑着說:“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可是家裡這麼好,我隨時可以回得來。”
如今,窗外的陽光已將在社會上自己立足的王暮雪帶到了一個動盪的國家,但她好似什麼都不怕,依然覺得很踏實,因爲她覺得,只要有手上這本護照,最終一定能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