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棺早就泣不成聲,他明白得多一分,心中就更痛一分。
他只以爲詩言不滿他的忽視,離去是因爲詩言愛得濃烈、他曹棺付出的卻淡漠,他卻不知道詩言對他還有這般殷切的期盼。
心已悔,往事怎追?
他跪在那裡任憑淚水肆虐,對姬歸的淡漠終有了解——他曹棺若是姬歸,說不定早一把掐死他曹棺,而不是還在客客氣氣的和他說話。
姬歸憤慨的神色終於轉爲淡然,輕嘆道:“老夫修心養性多年,卻還是難免如此,倒讓天女傳人見笑了。”
單飛心中感慨,不忍去看悲痛欲絕的曹棺,也沒有出聲安慰。
郭嘉亦是如此。
他們都知道一點——他們知曉曹棺的傷悲,卻不能等同身受的替代。大多人的安慰,不過讓自己覺得該做些什麼,希望自己好受一些,但如何能減少局中人的悲切?
真正的悲傷早就入骨噬髓,又豈是幾句無關痛癢的言語就能改變?
“詩言找到了曹棺。”單飛回到了話題,淡化着此間悲傷時,更想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接下來怎樣?”
“她什麼都沒有改變。”
姬歸苦澀道:“當年想要斬絕惡霸的人,在亂世染缸中不出意料的變成別人討厭的惡霸。”
單飛感覺這句話有點耳熟,略一回憶就想到丁夫人當初對曹操曾經說過類似的話。那時候丁夫人將老曹罵的狗血淋頭,老曹卻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不反擊是因爲內疚、良心未泯,亦是因爲還有愛。
這難道真是人類的無奈?
單飛暗自苦笑時,聽姬歸又道:“董卓的確是滅絕了人性,不過曹操過徐州時,亦是雞犬亦盡,墟邑無復行人。”
曹棺身軀又顫,腦袋幾乎要埋入地底。曹操的功勞有他曹棺的半數,但曹操造下的罪孽亦有他曹棺的一半。
“這種事情不用多說,因爲千古來不停的在重演。”
姬歸始終未曾正眼去看曹棺,擡頭望天道:“詩言終於無奈的迴轉,見到老夫的時候泣淚如雨。她說她錯得厲害……心痛的厲害,她不但沒有幫這世上變得更好,反倒讓一個人亦是變壞,又害了許多的百姓。她也不知道爲何會變成這樣,爲何自己明知這是悲慘錯誤的事情,卻是無力扭轉?”
“錯的是我。是我曹棺自己做錯,和詩言有什麼關係?”曹棺嗄聲反駁道。
姬歸還是未看曹棺,自語道:“老夫早知這是世上無可奈何的事情,安慰她說自黃帝以下,有堯舜聖賢所爲,還是終被大禹所破。若非如此,先祖亦不會遷到此處,亦不用和外世隔絕,因爲世人改來改去,始終逃不脫千古的輪迴。”
單飛無奈中暗自奇怪,心道詩言收了徒弟晨雨,曹棺始終不知此事,聽姬歸所言,詩言是在和曹棺攜手改變世界的計劃失敗後回到了雲夢秘地。
不是死去。
詩言的墳墓下恐怕沒有屍體。
當時單飛、曹棺見到墳墓的時候,曹棺悲痛欲絕根本沒想着去挖,他單飛亦沒有這個心思。
墳墓是空的?
那晨雨被詩言養在天坑中究竟是怎麼回事?
好在姬歸終於又說了下去,“詩言傷痛許久,有一日又找到了老夫,說她決定動用無間。此間雖有無間,但真正能靈活運用的只有詩言,她有着別人沒有的悟性。”
衆人微凜。
單飛緊緊握住孫尚香的纖手,本想問詩言想要改變什麼,話到嘴邊卻不敢問出。
姬歸看着單飛道:“你若是她,會用無間改變什麼?”
單飛看向曹棺,低聲道:“我沒信心改變她和曹棺的結局。”
曹棺痛苦的雙手都要插到土內,卻知道單飛絕對沒有說錯,他自己都沒有信心去改變。
誰能改變那個張狂的曹棺?很多人總是要經歷過纔想着改變,這已是好的結果,最可悲的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想着去改變什麼。
“不錯,詩言也沒信心去改變,她知道能讓曹棺改變的,只有流年。”姬歸輕嘆道。
單飛聽到“流年”二字時,倒是立即想到馬未來提的箱子,隨即感覺姬歸說的應該是時間的意思。
在時光精細的銘刻下,一些人才開始有些不同的變化。
“她沒有想着去再改變曹棺,卻還想着改變這個世界,她選擇了去鄴城——女修之棺所在的地方,她不想得到女修的傳承,卻想問問女修如何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衆人均是屏氣凝神的傾聽,不想詩言會有這種魄力。
姬歸目光落在孫尚香到身上,緩緩道:“她在路上碰到一個人,那人叫孫鍾。”
孫尚香嬌軀輕顫。
姬歸緩聲又道:“孫鍾那時候拿着許願神燈!”
單飛失聲道:“什麼?”
他一時間不能相信,暗想許願神燈不是在雲夢澤中,以前被葛夫人拿着,如今在孫尚香手上,當初爲何會在孫鍾之手?
“那是帕提亞帝國的神燈。”姬歸看出單飛的困惑,解釋道。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後單飛反倒更加的迷糊,“孫鍾如何會取出帕提亞帝國的神燈?”
姬歸沒有徑直回答,看着孫尚香道:“你既然認識那緞子手帕,應該知道那手帕以前的作用?”
孫尚香略有猶豫,“我曾聽孃親說過,這塊手帕當年……”這本是孫家的秘事,她卻知道人家雲夢秘地對於很多事情都是瞭若指掌,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說出來好些。
“這塊手帕是包着玉璽被從家父從井中打撈出來的。”
衆人略有沉默,神色各異。
郭嘉負着雙手最是悠閒,這刻好看的雙眉微揚。這本是個不經意的動作,卻被姬歸察覺。
“郭祭酒想必知道玉璽的來歷?”
單飛倒也知道這段歷史,暗自琢磨姬歸突然提及玉璽的用意。
郭嘉聽姬歸說的客氣,亦客氣道:“略有所知。”見姬歸在他的答案,郭嘉終道:“孫郡主說的想必是破虜將軍當年敗董卓後,從洛陽水井中打撈出的傳國玉璽?”
孫尚香微微點頭。
郭嘉見狀繼續道:“傳國玉璽本和和氏璧有關。春秋時期,楚人卞和曾得璞玉認定必是寶物,獻給了楚國厲王。厲王將璞玉交給工匠鑑定,結果工匠認定那是石頭,厲王大怒,砍了卞和的左腳。”
默然片刻,郭嘉道:“卞和卻不死心,在武王繼位後再次獻玉,結果再被工匠所誤,又被武王砍掉了右足。”略有感慨,郭嘉又道:“直到文王繼位後,卞和不敢再獻玉璽,抱玉璞在荊山腳下痛哭,被文王遇見後,命良工剖了玉璞,其中的和氏璧纔是得以現世。”
見姬歸不嫌他囉嗦,郭嘉接着道:“後來和氏璧多經輾轉,最後落在趙國。秦昭王得知後傳書趙王,說願用十五城交換和氏璧,這纔有藺相如完璧歸趙的往事。不過藺相如雖保住和氏璧,卻終究沒有保住趙國,趙國被秦所滅後,和氏璧還是到了秦國手上。始皇帝嬴政命令丞相李斯用和氏璧做一玉璽,上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字,定爲傳國玉璽。”
單飛身爲考古學家,對華夏赫赫有名的傳國玉璽的經歷如何會不知?
郭嘉所言和他知曉的大致吻合,但見到姬歸靜然傾聽,單飛想的是幾個關鍵的字眼——荊山、楚國、秦始皇!
傳國玉璽的過手經歷遠比郭嘉說的要稀奇很多,郭嘉卻是刻意提及這幾點……
“當時都說嬴政想憑此玉璽將秦朝基業千秋萬代的傳下去,不過秦不過二代。秦國瓦解後漢高祖入關,秦王子嬰奉玉璽歸降劉邦,這玉璽就到了漢室手上,然後又一代代傳下去。”
郭嘉略揚眉頭,微笑道:“後來外戚王莽篡位,索玉璽到手,兵敗後被殺,玉璽重歸漢室的光武帝。直到董卓掌權,卻始終找不到玉璽,不想玉璽卻被人丟在井中,最後……”
望向孫尚香,郭嘉緩緩道:令尊駐軍洛陽城南,玉璽又被令尊從附近的井中打撈出來。”頓了片刻,郭嘉補充道:“當初兵士都說令尊撈玉璽之前,井上有五彩雲氣浮動,驚得附近的官兵無人敢接近。”
孫尚香欲言又止。
姬歸忽然道:“玉璽不是孫堅打撈出來的。”
衆人爲之愕然,孫尚香更是玉容微變。
“哦?”
郭嘉略有意外。這件事本是衆所周知,卻被姬歸一口否定。
若是旁人這麼說,郭嘉必定詢問,如今的他卻是扭頭望向了天空。
姬歸沒有讓郭嘉失望,他伸手撫摸着身後的樹皮,不到片刻功夫,天空有影像重現。
單飛曾去過洛陽,一眼就認出那是戰亂後殘破的洛陽。
這時晨曦未至,天邊曙青。
一人正背對着衆人,孤獨的走在時不時有屍體橫臥的長街上,有着說不出的詭異之意。
那人穿着極爲普通,不過像是個尋常的百姓。
單飛不知道姬歸的用意,卻很快看出異常。如果這是撈出玉璽的時候,董卓、呂布向西敗退,孫堅正帶兵駐紮在城南,普通的百姓如何能在孫堅鎮守的地方這般任意走動。
那人戴着斗笠,只讓人看到他略黃的頭髮,但單飛看清那人手上的油燈時,神色訝異。
許願神燈!
那人手上拿着的果然是許願神燈!
另外的一盞、從帕提亞帝國取來的許願神燈?
他是……
單飛霍然向孫尚香望去,就見伊人秀眸亦詫。
空中顯示的那人正回頭謹慎的望着附近的動靜,亦讓孫尚香看到那人的真容。
那人額高大嘴,一捧紫髯,有一雙碧眼在晨曦的微光中閃閃的、帶着奇詭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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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這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