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許可

藤原文太之前覺得,世界上不會有比‘自家兒子跟一個男人在談戀愛’更糟糕的事了。

但事實證明,人的想象力是有限的——顯而易見的,‘自家兒子跟兩個男人在談戀愛’遠比前者要來得驚嚇得多。

“……你是在開玩笑嗎?!這場合可不合適。”

要不是在禁菸病房裡躺着,文太乾巴巴地說着,感覺指間發癢似的不爽利,很想來一根菸。

——要是能點燃了再塞進眼前這倆小子鼻孔裡就更好了。

“抱歉伯父,不過我們都是認真的。”

宛若不經意地將弟弟也一起包括了進來,涼介飽含誠摯歉意地笑了笑。

——麻煩大了。

沒聽到期待的答案,文太煩躁地撓了撓頭,側着眼,第一次以苛刻而不是欣賞優秀後輩的目光審視眼前的這個人。

站立的姿勢得體而優雅,頎長的身形和端麗如畫的眉目素來自然地散發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現在卻因本人的刻意柔化,只充斥着一種淺淡的、叫所有與他對話的人都產生如沐春風的舒適感:“雖然已經告知過,但拓海還沒正式答應我的追求。”

文太掃了眼呆愣的拓海:“……”騙鬼啊。

他嘴角抽搐了下,沒忍住地揭穿道:“你說是說沒在交往,但高橋啓介這混小子把拓海給……”他家蠢兒子扒光了壓在身下的這事怎麼算?

啓介聽得一臉憋屈,卻不好反駁。

“對於這點,”涼介淡淡地睨瞭如坐針氈的高橋啓介一眼,讓對方陣陣心虛:“我也認爲應該針對他的不成熟給予一些教訓。”

文太想着再這樣打太極會沒完沒了,索性把隨時會亂拆臺的拓海跟非常礙眼的高橋啓介一起趕了出去,跟這個顯然能做主的高橋涼介開門見山。

“關鍵不是這個

。”文太煩不勝煩地說:“如果光他也就算了,我能理解一個頭腦發熱的年輕人還處於反叛期和追求新鮮的做法。但怎麼連你也這樣?我以爲你是個大人了,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對這類離經叛道的取向,社會還沒那麼寬容。

“‘大人’的標準人云亦云,真要說起,我認爲更多的指的是‘擁有在社會上成功立足的能力與否’,而不單純是年齡到了。”涼介微笑着,撣了撣文件夾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不卑不亢地繼續道:“我相信我跟啓介都具備這一點。”

文太對說得頗滿的天真話語感到有些好笑:“你是說這家會由你繼承的醫院嗎?你還是在讀的大學生吧,確信你的父母會同意?”

涼介低垂着眼瞼,一派謙遜,可話語裡卻與這相去甚遠:“父母那裡我會盡可能地去說服。”

文太微嘲:“儘可能?”

“能用和平手段解決的爭端當然就去用,”涼介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就算他們不同意,我也能讓他們不得不同意。”

“……”

跟覺得他過於自信的文太不同,扒着門偷聽的、又不幸地見識過老哥不少手段的啓介莫名地覺得脊骨有些發涼。

“就算你有做兼職,對社會的瞭解也只多了點皮毛。”文太不太客氣地點出了物質上的問題:“不說現在擁有的都建立在你父母給予的基礎上,就說單憑你們目前的收入,能供得起你的愛好嗎?日本的男均年收入是480萬,哪怕你能神通廣大地用兼職生身份拿到全職的薪水,但fc,86和fd的保養、改裝,d計劃的遠征上的一切花費完完全全都是由你出錢的吧。尤其你弟弟上的還是私立大學,高昂的學費還在依靠家人出嗎?”

涼介沉吟了會,隨即一一將問題的答案清晰明瞭地羅列了出來:“雖然我還是在讀生的身份,但實質上也在這家醫院任職實習醫生,或許你不太清楚,醫生的均年收爲1072萬,尤其私立醫院的薪酬會更高一些。”

“至於維繫我的愛好的話,”他輕笑了聲:“我還沒無能到需要去揮霍父母的錢財。在私下裡我在證券和金融方面也有一定的興趣,5年前便試探性地進行了一些投資

。”

“大概運氣不錯,下一步的動作就稍微大了一些,去年的成果還是較爲理想的——年收入爲5281萬,應付這些是綽綽有餘了。在積累的起步資金達到理想中的數字後,我極有可能會建立與信息技術相關的企業。”

“啓介也一樣。他的志向是成爲一名職業賽車手,此時在閒暇時期有兼職模特兒,廣告主要在面向海外的雜誌上出現,去年的年收入爲730萬,並沒有在經濟上再去依賴父母。”

涼介巧妙地掩飾了弟弟的上進是去年認識拓海後纔開始的事。

“…………”

藤原文太投向他的目光裡,懷疑的成分已經快高到突破天際,就像是在看着一個在闡述天方夜譚的瘋子。

涼介雲淡風輕地將文件夾裡的紙張取出,一邊遞給文太過目,一邊解釋道:“這分別是我跟啓介去年的確定申告文件。”

確認申告即每年向稅務局遞交的一道清算手續,根據個人收入以確定當年稅金多退少補。

抱着一絲僥倖心理,反反覆覆地核對着姓名和數字,同樣也填過這份文件的藤原文太知道白紙黑字的印刷體和章紋是一般無二的,幾乎沒有作假可能——當然,憑高橋涼介的自傲也不可能去摻水。

“……”

他被那閃耀的數字給晃得有些眼暈。

他不是沒見過這麼多錢,銀行賬號裡還躺着做拉力賽車手時獲得的大部分收入,都爲拓海存摺,原封未動;又有豆腐店每年的利潤打入,父子倆都不是會胡亂花錢的人——他自動忽略了一直以來都有誤導兒子自家還掙扎在赤貧線上,攢下來的金額也相當可觀。

但這個讓絕大多數國民可望不可即的輝煌數額,僅僅是高橋涼介在去年一年裡的個人收入——

而已。

涼介安安靜靜地等着,笑着補充了句:“如果能幸運地與拓海一起走下去,我願意將過去和未來的收入全都放到他的賬號上。”

藤原文太:“……不需要

。”

此時此刻在藤原文太眼裡,就連還彬彬有禮、風度翩翩地站着的高橋涼介身上都像鍍了一層金光般熠熠生輝,璀璨奪目;溫柔和煦,謙和的微笑分明蘊含着高深莫測的味道。

恍然間,一張張福澤諭吉的笑臉映在了包裹着筆挺修長的軀體的高級定製西服上,猶如花兒般徐徐綻放。

文太嚥了口唾沫,差點鬼迷心竅地就點頭了,連忙艱難地穩住一瞬間有些搖搖欲墜的立場。

他突然覺得,如果自己真有個女兒,而這個優秀得稍顯過分的後輩又這麼認真地在求婚的話……

涼介像是窺見了他的那一秒動搖,又拿出了剩下幾分文件,趁熱打鐵道:“若是擔心孩子的問題的話,我想能通過代孕技術圓滿地實現。在我們醫院裡,這一技術已經趨於成熟,臨牀反應一切良好,今年年中便會正式投用,等步入正軌,屆時可以由你和拓海一起挑選代孕母親和卵子供主。”

他考慮得面面俱到,把藤原文太最在意的那幾處都照顧到了,顯然是做足了功課,深思熟慮的成果。

唯一讓文太有所牴觸的就是,他商榷這些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問“你是擔心沒白菜嗎?我家超市裡就有賣這個,可以給你批發一噸,夠新鮮,想什麼時候要,無論幾斤幾兩要什麼品種的都有”。

他仔細一想,又驚了一下,差點就被涼介給繞進去了:“我認爲拓海那小子跟一名家教良好、性格溫柔的女性組成家庭再生下孩子,怎麼都比走這種程序要好得多,你也有更好的選擇。”

涼介很識趣地說:“要是拓海在跟我交往的期間,感到後悔,或者喜歡上了其他女性……”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嘆了口氣:“我發誓,會立刻放他離開。”

——前提是被緊迫盯人的拓海還會有機會接觸到。

高橋涼介罕有地流露出傷懷又無奈的‘示弱’姿態,讓不知他真實想法的文太下意識地扛起了負罪感,甚至檢討起自己是不是逼得太過了。

“這樣。”文太含混地嗯了一聲,態度緩和下來:“哦。”

“我相信伯父不是一個會無視孩子意願,霸道專、制的家長

。”涼介話鋒一轉,說得藤原文太舒舒服服:“從培養拓海的駕駛技術和允許他加入我所策劃的d計劃看來,反而非常開明又充滿了理解。你或許相信,年輕人總是需要嘗試一下的,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去證明,去完成我許下的承諾。”

很難不被打動,文太本身也不是個擅長刁難人的人,一時間找不出理由去反駁了,勉爲其難地說:“你不是說拓海還沒答應你嗎?”

聽出了弦外之音的涼介,不由得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帶着志在必得地說:“我會盡我所能去說服他接受我的。”

文太眼角抽搐:“……高橋啓介又是怎麼回事?”

涼介想起拓海和繞着拓海眼巴巴地打轉的弟弟,話語裡很自然地就帶了一些寵溺的色彩:“只能說我喜歡的人太有魅力了。”

文太:“……”

他沒再說話,艱難又掙扎地考慮了大半個小時,才滿是疲憊地深深嘆了口氣,揮揮手,跟趕蒼蠅似的不耐煩地說:“出去吧!年輕人的事我管不了了。別礙眼。”

像是要給這話增添點說服力般,他頗幼稚地把頭扭到背對高橋涼介的那一側,也不管是不是彆扭得很不舒服。

涼介真心實意地鞠了一躬,直到這一刻,大石才終於落了地:“謝謝伯父。”

儘管從去年起就開始準備了,但他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就得到了藤原文太的許可。

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力量重新在體內涌動,曾經香織那因家庭反對而走向的香消玉殞的結局在心頭籠上的重重陰影,也在飛速散去。

溫暖的陽光重新照了進來。

“……聖誕節來我們這裡過,記得拎瓶好酒。”

藤原文太乾咳一聲,非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後腦勺對着他,硬梆梆地提醒着。

涼介笑了,低聲道:“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