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暴走

衆所周知的是,這條無名山路一共有4個路段,在狹窄又視線不良的第一段路過去後,路面就逐漸變寬,擇線的自由度亦隨之提高,完美地提供了一個比賽的舞臺。

館智幸並沒有刻意去挑選超越的位置,因爲他既有自信也有實力,憑這些年來磨練出的技術,只要是稍微寬敞一點的空間,做好適當的準備後,多半就能一擊成功。

——今晚也不例外。

“只要EK9正式發動攻擊,這場比賽就結束了。”

這個猜測被許多人當做結論提早下達,在他們看來,能跟職業圈都小有名氣的館智幸賽到這一步的外地車手,怎麼也稱得上是雖敗猶榮。

其中就包括一路遠去、似乎已經逐漸甩離86,只看看能在後視鏡裡看到屬於後車車頭燈的朦朧輝光的館智幸。

出於慎重起見,他還是頻頻地回望了幾眼,然而在星輝下閃着刺眼白芒的雪地上空空如也,再沒之前那種因高強的集中力而形成的壓迫感追隨在後了。

就這樣了?

儘管詫異於對方的早早放棄和一蹶不振,但聯繫起那太輕的年紀後,館智幸也多少覺得情有可原,便不再投以關注了。

不過……剛纔沒料到86會突然加速,原本預計落在尾燈左後部的位置沒抓準,力道上怕是也撞得太狠了一些。

他漠然地思忖着,大概凹了一小塊?

——回頭去道個歉吧。

館智幸在競爭激烈的賽車場上見類似的情景沒有上千也有好幾百,駕駛着的又不是他心愛的那部戰車、只是從社長處借來的展車,這就註定了他沒去把這樁‘早教’事件放在心上,更無從得知自己在無意中觸發了對手的另一種隱藏的危險狀態——

“98、99、100、102……”

在誰都看不到的異次元空間裡,系統正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臉色陰沉的拓海,一邊爲那從未出現在眼底過的恐怖陰霾打了個激靈,一邊是歡喜又激動於節節攀升的綜合實力評估數字,再不提要不要開一開那些有副作用的外掛了。

一般的車手不都會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失去理智,頻頻犯錯的嗎?

怎麼這平時呆呆的宿主會猛然間發威呢……

系統陷入了思維的死局。

被積雪覆蓋的路面乍看起來很漂亮平整,可底下卻掩藏着數之不盡的大小凹陷,在柏油路的銜接處也是滑溜無比,實在不是適合後輪驅動——尤其還是擁有老舊的避震器的86的場地。

但在拓海那靈巧到不可思議的操控下,這架本該顯得笨重、底盤鈍拙的巨鐵卻輕盈得叫人無法相信——

每一次被凸起的路面彈起,都能第一時間調整歸位,更有甚者的是,他還機敏地利用了一切能利用的反動力,極大幅度地減少了漂移中反舵的需要。

在嚴峻的下坡第三路段的中間位置,是京一派來的帝皇隊成員所守的點。

那人被冷得在原地拼命跺腳:“EK9剛通過了……86也該來了吧?”

“誰知道呢,就算趕來也鐵定來不及了,”他的夥伴還沉浸在那位傳說中的東堂塾第一高手轉彎時的驚險畫面中,回答得也無甚所謂:“都過去5秒多了——來了!”

那人也瞥見了在前個急彎那裡晃出的前燈,不由嘀咕了句:“好像也沒差多遠啊!”

滿打滿算,大約就是9秒左右的差距吧。

“嗯,”他朋友愣了小半秒,慌忙取下懸在右邊的後視鏡上的錄影機,一邊調着焦距,一邊嚷嚷:“差點忘了京一交代我們做的事情!”

須藤京一在讓他們蹲點前就叮囑過,務必要用錄像機錄下比賽雙方過彎的鏡頭。

“我倒是沒忘,但我只有相機啊,”他輕鬆地甩了甩手裡的新款相機,“花了我一個月薪水買來的迷你款——啊啊啊啊!!!”

他萬萬沒想到那揹帶處的環扣早就鬆了,被自己這麼不知分寸拋了下,立馬就給飛了出去,恰好翻過腰部高的防撞欄,咕嚕咕嚕地滾着金屬邊掉去,最後‘喀嚓’一聲砸進雪層裡,深陷進去。

“我的相機!!”

他一時間心疼的無以復加,立馬就想翻過去拿回來,只是被還帶了點腦子出門的夥伴給一把拽住了:“不要命了嗎?!車馬上到了!”

“但是——”他還在擔心那一個月的薪水。

“別但是了,我們這裡這麼貼內側,車往外甩肯定壓不到你的,”他無奈,只好指着那處急衝衝地道:“喏,剛纔館智幸壓過的痕跡都還在呢,離你的相機差得——”

他的話纔剛剛說了一半,瞳孔就因過度驚嚇而緊縮了——

“啊啊啊啊快跑!!”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的一瞬間——

上白下黑的車身風馳電擎,幾與這純白的地面融爲一體,可動作卻絲毫不見溫柔,氣勢凌厲而駭人,比方纔那架閒庭信步的EK9要來得狠戾得多,乍一看去,像是團暴怒而洶洶的火球,又像是連減速都忘卻了般瘋狂地殺入了彎位!許多人不知道的是,拓海的右腳超乎尋常的靈活敏捷,到了連涼介想通過訓練叫啓介達成都無能爲力的程度——只需一腳就完全擔當起剎車和油門踏板的控制,腳跟和腳尖同時精練地操控兩者,無需像館智幸那般用雙腳尖的操縱法,單腳就能做出漂亮的雪地漂移。

“噗沙沙沙——”

當一塊九百多公斤的鐵塊毫不減速地拋向那搖搖欲墜的護欄,直直撞擊過來時,驟然擴大在視網膜上的映像和轟轟的馬達聲,這些都會是叫一個膽量正常的人視野無法承受的畏懼。

“啊啊啊啊!!!”

第一時間就以爲它失控了,圍在這裡的其他觀衆在驚愕過後連忙四散逃開,尖聲大叫,有的掉下進了樹叢,有的跑了幾步就滑倒在地上。

唯有這兩人還傻呆呆地蹲在一旁,視線落在相機上沒收回來,自然也能沒來得及舉起攝像機——簡直像個白癡一樣,張大了嘴,一下就被進行着劇烈的四輪甩尾的車所激起的雪水,給瀑布迎面似的蒙了一臉,變成了兩個活生生的雪人!

“嗙——!!”

這臺不要命的86,居然,居然,居然……

就這麼膽大包天地側着車身,結結實實地朝防撞欄給砸到了——不是險之又險的擦蹭,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這哐當的金屬碰撞聲後,緊隨着的是幾不可聞的‘喀嚓’脆響,旋即TRUENO近一噸的分量跟失控似的,在這下撞擊後往彎位外側的方向歪歪扭扭地偏移。

只是它這叫人心臟要停跳的危險苗頭立刻就被車手給精湛地做出的矯正所扼殺,反過頭來用這額外增加的不穩定性的餘韻,帶着那股令人頭皮發麻的狠勁,馬不停蹄地往彎位出口加速衝去!

“……”

做夢也想不到會見到這樣的情景,感覺那車就跟貼着他們鼻尖過去般驚險恐怖,嘴巴都張成了標準的O型,不約而同地寒毛直豎起來,雙腿發軟地跌坐在地。

等到他們終於反應過來,86早就鬼魅般的呼嘯而去,照亮黑暗的車燈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若不是還稍微能捕捉到一些疾馳時破開的尖利風聲,他們只怕會以爲,這足跟東堂塾珍藏的神級戰車EK-9媲美的超級機器竟會是一臺老舊86的畫面,只是一場荒誕離奇的夢。

連職業車手的精彩過彎,都沒給他們……帶來一種深刻的劫後餘生感。

“這是,”他們面面相覷,雖然冷冰冰的雪水糊得滿臉都是,根本辨識不出五官的具體模樣來,可這不妨礙他們的心臟狂跳,好半天才找回聲音道:“我……!他是賽瘋了嗎?!”

“神經病!”他朋友語無倫次了,各個音節都顫抖得讓人難以分辨:“雪地上也敢開這麼快,不,重點是他敢這麼貼邊這麼跑!!”又不是遊樂場裡的碰碰車,一個小小的失誤都鐵定要導致高速翻車的後果啊!

“剛纔真撞上去了!!”他拍了拍胸口,還心有餘悸:“幸好聽你的話沒去撿——”不然百分之九十要被生生擠扁,想到這,他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大變地往前一撲,奮力挖掘起來:“啊啊啊我的相機!!”

在他痛心疾首的慘呼下,那部被86的車輪以驚心動魄的飛速所碾壓過的相機,果然碎成了一堆無可復原的渣渣。

“咚!表現-10.”

聽到這久違的扣分提示音,拓海微微蹙眉:“唔。”

剛纔好像碾過了什麼脆脆的異物……

不會傷到輪胎吧。

也沒再多時間給他去思考了,髮夾彎後迎面而來的又是一小段上坡路——這裡的山道的特色便是上下坡路段混合,以往總在馬力上吃虧的他,倒是很難得地會佔這部精巧的FF一些便宜。

可即便是這樣,拓海也只不過是面無表情地升檔加速,平靜得就像這寸寸吃回先前落下的差距、對前車窮追猛打的人不是他一樣。

照顧到他瀕臨爆發邊緣——不,或許只是暫時的潛伏期——的心情,系統難得細聲細氣地宣佈:“叮!臨時任務:‘暴走的熊貓86’激活。”

“內容:不惜一切代價,擊敗傷害了你心愛86的館智幸吧!”

“成功獎勵:D計劃聲望(栃木縣)+1級,館智幸好感度+60%(現25%),東堂塾會長的欣賞X1,進入職業圈的邀請函X1(隨機出現),表現+10000.”

“失敗懲罰:一級狀態24小時。”

“非強制性,是否接受?”

拓海:“哦。”

把這當做同意,它趕緊又問:“需要提供小道具嗎?比如抽筋毒針,十秒入睡散……”

它嘮叨的當頭,拓海已經重新看到幾米開外的EK9的尾燈了,在禁不住鬆口氣後,心情也稍稍放寬了半分,搖頭道:“我不需要。”

系統客觀分析道:“雖然你現在數值暫時性地比他高,但你要是想超車的話,館智幸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第四路段太窄,能超越的位置屈指可數,他又不會輕易露出破綻來,不如人工製造一些。”

拓海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用。要是用這種投機取巧的手段贏了的話,涼介先生是肯定不會誇獎我的。”

系統:“…………”

“還有啊,”拓海思索了會,正色道:“啓介先生視我爲重要的對手,我怎麼能打破公平競爭的原則呢。”

系統:“………”

拓海:“?”

在拓海幾乎要以爲它已經突然失蹤了的長長沉默後,系統噼裡啪啦地釋放出一陣電流聲,然後無力地說:“……那你就做好抱着那兩隻不下蛋的公雞睡一輩子……不,被他們睡一輩子的準備吧。”

拓海愣了下,“你,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他囁囁地說着,臉卻不受控制地“唰”地紅了。

而前車的館智幸則滿臉難以置信地盯着後視鏡裡那不知何時出現,還在以肉眼可見的快速在步步逼近的86,驚奇不已。

“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

在超越後,他明明拿出了本事在認真地跑啊,怎麼……86非但沒有鬥志消失被甩掉,集中力和戰鬥力還更上一層了?!

“算了。”

雖然很想知道在剛剛消失的那段時間裡,在對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才致使這樣的變化,他還是表情嚴峻地重又將目光移回前面的路面,長吁口氣,自語道:“還差最後的半截第四路段而已,沒有機會給他了。”

他相信自己的技術,也相信這部由社長一手調校出來的好車。

但是……

無論是溼滑得隨時會出事的雪地,還是黑漆漆的連照明都只能靠車前燈的四周,亦或是……他始終揮不去那隱隱浮現在心頭,生根發芽,縈繞不去的不祥預感。

“喂,不會吧。”

他是不是弄巧成拙,不慎捅了個馬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