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介,我有話要跟你說。”
在d計劃隊員們的注視中,須藤京一忽然走了過來,板着臉提出這個要求。
“不能在這裡說嗎?”
應歸應,涼介的視線始終沒有從電腦屏幕前移開。
須藤忍耐着吸了口氣,說:“不行。”
“哦?”涼介這才掀了掀眼簾,不急不慢道:“那就走吧。”
須藤:“……”
這回倒是輪到他驚訝於涼介的爽快了。
他也沒拉涼介走多遠,就在evo-iii的旁邊,找了個儘可能避人的位置。
涼介不由笑他的鄭重其事:“什麼事?”
聽他這麼輕鬆,須藤是再也忍不住了,劈頭蓋臉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準備親自上陣,哪怕對方是職業車手?我告訴你,你這樣掉以輕心,覺得那臺86能解決掉館智幸的話,那就太天真了!他完全不是我們這個級別的人,懂不懂?!在他沒進入職業圈、還在這一代跑山路的時候,就已經是傳說級的人物,是東堂塾近期跑圈最佳記錄的維護者,現在又有老闆給他親自調試的戰車——”
涼介渾不在意地笑着:“你怎麼看出來的?”
他沒有否認。
須藤臉色鐵青:“因爲你就是拘泥於那種對方用的是na車,自己就爲了公平起見不用turbo的人!”
“公平?”涼介微微睜大了眼,輕笑道:“那你徹底弄錯了,我已經模擬過十幾個用fc和fd去戰勝那部ek9的方法,無一不以失敗告終。”
本來聽他說得那麼重視館智幸而萌生了點‘算你眼力恢復正常水準’的感受的須藤,在聽到後半句時又鎖死了眉頭,情緒的起伏再次加大,像是一鍋被漸漸煮沸的熱油:“你瘋了?竟然想把寶押在86身上!”
涼介加深了脣角的笑意,沒打算跟性格一向固執的這位老對手爭辯這一點,只溫和道:“那你就等着看吧。”
須藤憤怒地攥拳:“我只會親眼見到你狂妄自大所帶來的失敗!”
他只覺一腔熱血錯給了不識好歹、小覷身爲強大對手的館智幸的高橋氏驢肝肺,誰知更叫他七竅生煙的事發生了——
“是嗎?等你贏過一回再說那些多餘的話吧。”
說完,涼介轉身離開。
“啊咧老哥,還沒講完嗎?”啓介一手摸着後腦勺,另一手插在褲兜裡,慢悠悠地走過來:“我說啊——”
“他到底是哪裡好了?!”須藤被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一派冷漠的涼介,也顧不得會不會引來他人矚目地提高了嗓音,憤怒地質問道:“你簡直瘋了,不管誰來問你,你都像鬼迷心竅一樣相信一臺開着舊車的人,是不是這幾個月當隊長當得連握方向盤都不會了!?就連你的fc也已經過時了,更何況是十年前的老frae86!!!”
啓介掏掏耳朵,用只有這靠得最近的三人能清楚聽見的音量道:“腰的韌性好,屁股有點肉很好捏,眼睛水潤皮膚白。”
“啓介。”涼介警告性地瞥他一眼。
“與你無關!”
可惜須藤沒能感受到這份‘慷慨大方’,聽到他沒頭沒腦的解釋後,他只愣了一瞬,旋即便反駁出口。
話語裡猶帶着濃濃的火藥味。
“哈?!”見他說話這麼不客氣,啓介也沒好氣地頂了回去,雙腿微分,懶洋洋地抱着肘:“我跟大哥說話,你又是誰?”
須藤這下是理都懶的理他了,徑直瞪住繼續看電腦屏幕上的86光點的涼介不放。
是更沉不住氣的清次跳了出來,咄咄逼人道:“小子瞎眼了嗎!就算不記得人,那麼大個帝王隊的標識看不到?!”
他伸手一比車翼上那造型拉風的貼紙。
“哦,是嗎?”啓介嗤笑一聲,欠揍地拉長了尾調,顯出幾分漫不經心和浸在骨子裡的藐視:“看這大包大攬的程度,不像是站在老對手立場上發表的言論,倒更像是redsuns新入隊的熱血隊員呢。”
不說須藤的臉色變成更陰沉了,清次那一瞬看上去就想衝上去把他給掐死、然後丟到果汁機裡絞成一灘渣渣和漿液:“*&……(a!”
“表情這麼可怕幹嘛?”完全沒把清次蓄滿怒氣的大呼小叫放在眼裡,啓介火上澆油般咧嘴,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不就是想知道拓海有什麼好的地方嗎,大哥,你就告訴他們吧。”
“唔。”
涼介含混地應着,很不給面子地看也不看弟弟,心不在焉地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忽然蹙起眉頭,輕輕地咳了幾下。
被啓介這麼一打岔,須藤也沒心情再逗留了,最後冷冰冰地說了句‘我等着看d計劃是怎麼被粉碎的’,直接“嗙”地砸上車門,甩下清次揚長而去。
……那車影怎麼看怎麼透着股意興闌珊的味道。
“感冒還沒好嗎?”因爲沒來得及掩飾、又有須藤方纔營造出的小動靜發生在前,啓介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史浩耳尖地聽到了,不禁擔憂地問:“不如再找拓海拿點藥吧,我看昨晚涼介你都沒什麼症狀了,說明那藥挺有效。”
他還以爲徹底根除了呢。
啓介扯扯嘴角,聳肩道:“鬼知道大哥爲什麼要一早就去衝了大半個小時的冷水澡。”
說起來凌晨時分就是那討厭的水聲把他給吵醒的……而難得做一次損己不利人的事情的大哥八成也是在那時候再着涼的。
涼介對弟弟好奇的目光熟視無睹,只輕描淡寫道:“我沒問題,拓海那裡倒是遇到了點小麻煩。”
“什麼麻煩。”
啓介見他說一半不說一半的玩秘密主義,嘀咕着,乾脆把頭也湊過來,在辨識出兩個光標所代表的車輛時,臉色驟變:“等等,拓海他超車了?!”
他這一聲瞬間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史浩在詫愕之餘,也喜上眉梢:“不愧是拓海,對上職業車手都能表現得這麼出色!”
賢太樂得手舞足蹈,在大哥的培訓下早就今非昔比的啓介則心裡咯噔一下,並不着急高興,甚至還隱約感到有些不妥,可見他們都歡欣鼓舞的模樣,也不好說什麼。
涼介沉吟了會,沉靜道:“對方很慎重……值得誇讚,但局勢對拓海而言只會變得更不利了。”
“什麼?!”
正如涼介所預料的那般,館智幸的確是故意露出破綻叫拓海上前的。
本來作爲一名職業車手,卻跑來跟業餘車手在自己較熟悉的地盤上競技這種事,若不是拜託他的人是提攜過自己多次的東堂會長的話,他是絕對不會自降身價地答應的。
不光是說出去會讓人覺得有如大人毆打小孩子的難聽,也是因爲對手的技術多半僅僅具備雛形、跟在殘酷的賽場上千錘百鍊過的職業級完全沒法進行真正較量。
要速度快,天賦固然重要,可經驗累積更是必不可少。
山路上活躍的業餘車手熱衷於攻克山路、跑出自己的風格和形成套路,可對職業車手而言,排在首位的永遠是毫無趣味地‘縮短跑圈時間’。
對他突破自身的瓶頸毫無助益只是浪費時間不說,在看到是舊車86,車手又年紀輕輕後,哪怕它看似經過了極其細緻又精巧的改裝,知曉自己所駕馭的ek9的壓倒性優勢時,更是連些微的鬥志也燃燒不起來。
可在比賽正式開始後,他就不再對‘實力不俗的大輝怎麼會在自己的地頭慘敗給老款fr的’這一點保存任何懷疑的態度了——
車調校得很好,尤其是近齒輪比上,變速器的每個檔位都非常接近,換擋時可以維持良好的馬力曲線。
他需要用2檔去過的彎,trueno只要1檔就能做到了。
看着86在通過這處髮夾彎時,以極高的速度衝進內側,精確地找到那轉折點,剎車換擋,在這危機四伏的溼滑雪地上也能穩穩地控制着車身漂移……館智幸想,車再好也不過就是那樣,這位才華橫溢的車手纔是賦予這塊老舊巨鐵靈魂,令其發揮出最大實力的關鍵所在。
但那又怎樣?
他不是不能一口氣拋離86結束戰鬥,可這樣一來,就無法探知會長要求他參賽的用意了——倒不是對86的技術特別感興趣的緣故,於是在確信自己能隨時超回的前提下,他選擇了不着痕跡地放一次水,假意失誤,讓86上到前位,好讓他邊跑邊觀察對方的跑法。
由開局的刻意落後看來,86的車手頭腦不錯,或許也看得出來他試探的用意,也或許會被矇在鼓裡……可這個誘餌足夠香濃,他根本不怕對方不上當。
果不其然,86義無反顧地咬鉤了。
無論是油門控制上的細膩度,還是從切入彎角的果斷度和準確度來看,86的車手都是老練的;而從尚且生澀的保胎手法和悶頭狂衝的狠勁上來看,又是有待磨礪的稚嫩,可謂是吸引人的矛盾結合體。
社長到底是什麼意思?
該不會是他準備網羅這個有潛力的新人到東堂塾麾下,所以才大費周章地叫自己來考察吧。
指腹叩了叩裹着方向盤的皮革的凹輪,館智幸面無表情地思索着,直到看見意味着下坡路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海拔標牌了,還是不悅地嘖了一下,決定了放棄追究。
“再過個幾年,你或許就能當我的對手了,”注意力重回比賽上,他留意到86還在鍥而不捨地努力甩脫他,不由得笑了笑,對這年輕後輩表現出的堅持不懈表示讚賞:“不過現在的話,就還是讓我這個東堂塾的老前輩代敗在你手下的大輝出一口氣吧!”
撇開技術上的差距不提,在路面溼滑的情況下,前置引擎的ff較後輪驅動的fr性能更能夠發揮出色這一點可是世界常識。
勝負對他沒有意義,也沒有懸念。
近身纏鬥相關經驗豐富的人想超車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但此時此刻最有效的,無疑就是許多山路車手——也包括曾經的他——不屑使出的那一招了。
趁前車轉彎時,稍稍放慢自己的減速時機,揪準角度,對它的車尾小小地碰撞一下,雖然不會嚴重到造成失控翻車的後果,可卻足夠爭取到那幾秒的慌亂和反應時機所帶來的延遲。
“可不要怪我啊。”
館智幸頗玩味地笑着,儘管彎位近在眼前了,他切到入口後,卻不着急進行例行操作,而是遊刃有餘地踏着油門,驅使着ek9繼續向前,這一回不是想營造干擾對方節奏的壓力了。
這種小伎倆在職業賽場上比比皆是,他也算是提前給這年輕氣盛的犟小子上一節課吧——
當ek9以超過之前的速度兇狠逼近時,拓海壓根就沒發覺對方的意圖,所以在‘磅哐’一聲悶響後,他感到身體倏地隨着作用力前傾,愣愣地睜大了眼,面對86的驟然失序幾乎是一籌莫展的——
在突如其來的衝擊力的影響下,黑白色的車頭不受控制地歪向了內側,拓海在短暫的失神後,強大的本能發揮了作用,那一刻的手速和跟趾銜接得極快而流暢,遺憾的是,等他把86順利掰回正軌時,始作俑者也洋洋灑灑地一舉朝前,往前駛去了。
圍觀的人羣在愣神後,轟地炸開了鍋,長時間的對戰考驗的不僅是兩位車手的技術和精神,也是對他們的煎熬——
這場比賽沒在d計劃的官網上公開,於是到場的人裡,東堂塾的人佔據了極大的成分,一時間他們喜極而泣的聲音譁然連成驚天動地的一片——
“啊啊啊啊不愧是智幸!!!”
“就這麼一鼓作氣地跑到終點吧!!!”
“可算是把d計劃的小子超了!!!”
拿着‘熊貓君加油!’的橫幅的人們則垂頭喪氣,嘆着氣嘟囔:“誒怎麼會這樣……”
拓海對他們爆發出的喧鬧置若罔聞,麻木地調整好出彎,急喘幾口,死死地捏着方向盤,盯着那鮮紅的尾燈的眼神變幻莫測。
既不是因被輕鬆超越而感到羞恥,也不是對此感到無能爲力的頹然,更不是千鈞一髮時的挽回及時的僥倖和自得。
而是……
拓海的整個腦海一片空白,耳廓裡嗡嗡作響,只反反覆覆地迴盪着這麼一個念頭——
他居然……
他居然撞了涼介先生費心調好的86!!!!
在徹徹底底地意識到這一點後,拓海彷彿聽到了理智斷線的聲音。
“我是,我是”他深吸了口氣,掩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暴戾情緒是前所未有的強烈,像是被颶風掀起的浪潮,慢慢道:“絕對不會輸給你這種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