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張達義只能笑了笑。
熊九山也沒覺得自己這話問的有何尷尬,他方纔心中確實做如此思考。
張達義也明白。
再說,別說熊九山,就是他,如今年近半百,又何嘗不羨慕謝家人這樣的家門底蘊呢。
百年傳承,真是比不了。
何況,人家謝氏一門,確有真神!
就憑這一份天地造化,說一句羨慕,真是太正常不過了。
誰不羨慕?
他也羨慕。
張達義笑道:“或許謝家先祖當年,當年做了什麼大功德之事,才能福廕後世子孫百年。”
“嗯。”熊九山頷首,“從龍之功?”
張達義聞言,心口一跳。
這話……
他如何接?
沉思片刻,張翰林斟酌言語,道:“謝家當年確實有開國之功,然,當年有開國之功者不知凡己,爲何確偏偏是謝家得此殊榮,有神秘庇護?”
熊九山看他。
張達義又道:“我猜想,這功績如何,應是在從龍之前吧。”
“謝家是先有的神明,纔有那份能力輔佐太祖大業,這纔有謝氏一門的百年榮光。”
熊九山一旁淡淡道:“張大人如今是已經想好了嗎?”
張達義笑道:“人生能有幾回搏,小人早就想好了前路,倒是熊大人,您想過了嗎?”
熊九山目光沉凝,良久,緩緩道:“誠如先生所言,人生能有幾回搏。”
雖未明說,但那話中意思,已不言而明。
事到如今,既上了“賊船”,熊九山心裡明白,許多事早就身不由己了。
前路不明,但他看着謝家的人行事,好像不太擔心。
真是奇怪的一趟押解。
小雨淅淅瀝瀝不停,冬日裡雨雪瀰漫,路途難走。
遲遲等不來謝豫川他們歸隊,各家派來的人都在盯着,隊伍無法前進。
派出去“搜查”謝豫川等幾人的官差們,裝模作樣帶着幾路人騎馬在附近轉圈搜查。
即便是不知道謝豫川他們那些離隊的“流犯”在哪裡,但他們這幾個受熊九山之命出來找人的解差們,也曉得謝家那幾個男丁丟是丟不了的。
紮營地這邊,如今只差謝豫川歸點驗啓程,而萸城內,休了一兩個時辰醒來的萸城知縣馮陳,睜開眼第一句就問:“城外的人都回來了嗎?”
衙頭曹奇聞聲進來回稟:“大人,城外的人還沒回來,但是回來報了信,說是流犯未齊。”
馮陳起身坐起,皺眉道:“怎麼,謝將軍他們還未歸隊啓程?”
曹奇往外瞅了一眼,來到馮陳近前,低聲耳語道:“謝將軍他們好像還在那後山嶺中。”
馮陳擡眼,不解道:“還有賊寇餘孽?”
曹奇說:“大人您忘了?青龍寨大當家的萬里春到現在還沒看見人影呢。”
“哦,對,是了是了,還有萬里春!”馮陳想起來了。
他神情忽然定住,眉頭皺了皺,問曹奇:“萬里春哪兒去了?”
“回大人,至今毫無音信。”說到這,曹奇想了想,還是覺得有件事他得說一聲,“大人,萬里春的那個相好的,失蹤了。”
萸城內,如今各路謠言四起,議論什麼的都有,城中幾大鄉紳,暗地裡聚頭碰了一下,商議是商議不了什麼東西出來的,如今城中全是各路大人,輪不到他們說話。
本來協助官府緝拿賊寇,也是不小的功勞,明面上他們這些人家就是拿不上什麼東西,事成之後,也可以拿着這點小小的功勞去馮陳面前討要點實惠的好處的。
如今看來,就是連這點湯渣,他們看眼下這局勢也是吃不上的。
“馮陳這個沒用的東西,起頭興高采烈的,辛苦活全都是咱們萸城人做的,臨到收尾了,竟然拱手把好處全都讓給了外人?!這算怎麼回事嘛!”
幾家碰頭,也是想大家互相通通各自的信,看看彼此之間有沒有疏露的地方,也好心裡有個數,別因爲貪那麼一點小利,衝了哪一家的龍王廟。
功勞就這些,跑來分食的貴人們可是不少的。
一想到,大家辛辛苦苦到了什麼也不剩,簡直想把馮陳從縣衙拉過來磕頭謝罪的心思都摁不住了。
席間,有人沉默許久,兀自捋了捋鬍鬚,緩緩開口道:
“老夫一直以爲萸城這位新來的知縣大人,年紀輕,資歷淺,還不懂得這人情世故,爲官之道。沒想到啊,這不愛叫喚的狗,纔是會咬人的。”
在座衆人,紛紛附和。
馮陳的形象,從前在他們眼裡,還只是個狗屁不通,四六不分的愣頭青。
才華嘛,是有那麼幾分在身上的,可惜就是太嫩了。
什麼也不懂。
這種官,壓在他們頭上,處處都讓人不舒服。
不懂也就算了,還愛操心。
從前他們的策略是馴服他,把他化用爲自己人,不管什麼招吧,是人就有七情六慾,就不信搞不定。
沒想到,給他馮陳困到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局面,還是讓他尋到了一個突破口,逆轉了眼下這局面。
不,不應該叫逆轉。
僅此一次,馮陳演了這一出不貪功,一下子多了不少座上賓,論這攢下的人情,又讓他多了不少助力。
他們再想給他添堵,怕是就不那麼容易了,憑這一份左右逢源的功力,再加上他如今萸城百姓心中的威望。
盛名正盛,豈能輕易撼動。
“據我所知,那馮陳還爲各路前來支援的大人們表功,絲毫不提自己的功績,這小子現在也是長了腦子,學精了啊!”
“諸位,咱們以後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啊。”
“不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說沒有辦法。”
“哦?你且說說,日後我們該當如何行事?”
一陣淺笑聲。
“馮大人有如此經緯之才,咱萸城這小廟,豈是大佛久待之地?”
“您的意思是……”
“馮陳既然不喜歡我們萸城人,那我們自當投桃報李,送馮大人直上青雲,更上一層樓嘛。”
一時間,席間沉默一片。
不過,隨後一片開懷之聲。
“然也、然也!”
“此法甚好!”
“既不能留下他爲我們所有,那大家努努力,送馮大人他一個錦繡前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