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衙內李周全一進來,臉上便端着十分體貼周到的態度,進屋後又刻意整理了一番衣襟,口中還不住念道:“今日鎮上出了事,幸好熊大人帶人出手相助,感激不盡!”
熊九山拱手謙卑道:“李大人擡舉了,在下能力微薄,還是大人坐鎮大局指揮有功!”
熊九山知道對方也不是爲自己而來,互相客套完,便將話題轉到謝豫川身上。
李周全知道謝豫川。
他可太清楚這位爺的豐功偉績了。
謝家,那是一般的人家嗎?
滿門將帥,在大梁功勞赫赫!
說句心裡話,李周全對戎馬一生的老國公是比較敬重的,對此刻站在眼前的謝豫川,態度倒也沒什麼慢待,只是他官階不高,人微言輕,不願意攪合進一團麻煩事裡罷了。
晚上,熊九山來府衙報道,他也懶得出面,只打發縣丞去給熊九山行方便。
一道手續的事而已。
他早就得了消息,流放的隊伍裡有謝家人。
關於謝家的傳說,市井之間實在有點多,所以他對謝家的人也好奇,不過再多的好奇也抵不過他頭上的烏紗帽。
衙門裡的幕僚提醒他,謝家可是遭了聖上厭棄,纔有此一劫,太尊若不願沾染葷腥,不若遠着點的好,免得濺了一身污泥。
李周全覺得幕僚說的有道理,所以心裡巴不得這批流放隊伍趕緊出城走人。
誰想到了晚上,鎮上亂七八糟又鬧鬨起來,他前腳剛出去處理完,回來就見熊九山扛着人捆着人就登門了。
李周全簡直是……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他讓人騰地方給他們,熊九山還想跟他彙報,他直接擺擺手,壓根就不想聽。
帶着手下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後,李周全又不是個傻子,什麼亂七八糟的械鬥,分明是借他這個地界搞事嘛。
他全當睜眼瞎看不見,反正熊九山是押解的官差,犯人出了事是他的責任,他一個過路蓋章的府衙管那些閒事。
正巴不得躲的遠遠時,有人來報告,說是謝家人想借府衙之便請神敬香。
李周全胖墩墩的身子,猛地從躺椅上坐起!
謝豫川要請神?!
謝家不是把那尊傳說的神位毀了嗎?
李周全在書房裡只猶豫了一會,就起身過來了。
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倒要圍觀一下謝家怎麼請神。
來的路上,下人已經將看診的老大夫說的話複述給他聽。
“大夫說是那個人沒救了。”
李周全問:“你確定大夫說人活不了了?”
“確定,小的在外面還攔住詳細問了呢。”
那李周全就更感興趣了。
京裡的小道消息傳出來,說是謝家不成了,可誰知道是真是假?
他進屋來後,還特意向前走了幾步,忍着不適看了看昏迷中的徐肅。
塗嫿就在牀邊看了他一眼,李周全並沒發現這房間裡,其實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他看向謝豫川,問道:“聽說你要請神?”
謝豫川頷首:“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李周全眼珠轉了轉,又問:“本官倒是對謝家供奉神明一事有所耳聞,不知你要本官如何行方便?”
“煩勞大人容我三炷香。”
“三炷香就夠了?不需要準備其它祭品?”李周全好奇道。
“不一定可行,三炷香已十分感謝大人相助。”
李周全聽着這話,心裡還挺熨貼的。
也沒爲難,當即讓人去取三炷香來,雖然謝豫川說不需要,但是他太好奇謝家傳聞到底是不是真的,於是也讓人去備了一點上供的清酒瓜果,府裡不缺禮佛的東西。
李周全母親也在後宅佛堂天天拜神,可拜了這麼些年,也沒見他官位高升,子嗣豐盈。
耳濡目染的,李周全心裡其實還挺信這個的。
很快,東西送過來。
謝豫川早已跟家神溝通過,知道塗嫿想要一個獨立的空間,救治徐肅。
所以,他以神明喜靜爲由,將徐肅房中閒雜人等一概帶出。
熊九山不是很放心,架不住謝豫川態度堅決,李周全擔心他的固執讓請神之事化爲烏有,話裡話外將熊九山的人也全都帶到另一邊。
整個房間左右通暢,只不過到了這邊也只能望見對面一角,裡面的徐肅是看不見的。
謝豫川在腦中道:「家神請自便,這邊不必顧忌。」
塗嫿回他:“若好了我會通知你,儘量拖延時間。”
因爲她也不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和徐肅現在的狀況,她需要多長時間。
謝豫川在隔壁廂間,難得規規矩矩擺起貢品,起爐點香。
李周全和熊九山等幾人,在一旁噤聲。
祭祀一事,總歸鄭重其事一些不犯過錯。
熊九山一介武夫,不是太信謝家這些東西,但大梁人對神明之事,向來比較恭敬。
這事緣由算起來,大概也能跟謝家扯上干係。
太祖史記裡都有謝家神明請天兵天將相助於君王,每年從年初至年尾還有各式各樣的民間祭祀活動,祭神一事在大梁有非常廣泛的民衆基礎。
熊九山的態度,無可無不可,他主要是盯着謝豫川。
李周全的心情,就比較激動了。
他目不轉睛看着謝豫川的所有動作,心裡暗暗記着。
謝家的神明傳說可是真的出現過,外人可不知道謝家的人,平日裡是怎麼用什麼供奉神明的,更別提還能親眼圍觀謝家人請神的一套流程。
李周全覺得自家人拜神也很虔誠,年年去弘法寺沒少添香火錢。
可他心心念唸的事,沒一件成的。
眼下,有個現成的案例在前擺着。
他盯着謝豫川的所有動作、手法、甚至是仔細聽他口中有無一些請神的祝禱詞一類。
看着看着,不禁眼熱感慨。
瞧瞧,人家名門祭神的儀軌!
他就說自家母親那套燒香磕頭車軲轆話來回說的方法不成吧。
再看人家謝家人拜神。
從擺供的順序、手法、甚至是盛水的儀態,處處見真章!
他見謝豫川點香的手法也不尋常,更是暗暗瞧着,心裡想着回頭他回佛堂試試。
難道說,謝家這種纔是正確的祭祀方法?
謝豫川知道此事,事急從權,只是爲了遮掩一下家神救人。
可是他依然不願意敷衍敬神一事。
他從小到大,不知在謝家祠堂裡點香磕頭多少次,不見神明蹤影。
然而,在他們謝家最爲危難之際。
家神真的來了。
這份莫大的恩情,無以爲報。
從監牢出來至今,他還未曾爲她燃過一炷香,敬過一杯酒。
現下,貢品簡陋。
但他願以赤誠之心敬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