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言,水不語。
它們只是靜靜的佇立着、流淌着,默默的見證着這片大陸的興衰。
在青衣的幫助下,衆人尋到了橫貫東西的大粼江。
江水異常寬闊,在這一方隕落的世界裡,它依舊在滾滾流淌。
浪花陣陣翻涌,偶爾還會竄出幾條奇形怪狀的魚,有些寒獸物種,甚至連衆人都未曾見過。
只要沿着這條大粼江向東行進,衆人必然能尋到四方州、去到天將軍的家鄉。
只是衆人沒想到,整個尋鄉的過程順利得可怕!
一方面是有明確的行進路線,另一方面,則是因爲寒三的存在。
衆人這一路走來,甚至可以用“兵不血刃”來形容,沿途所有的寒獸,都會在寒三的命令下閉嘴,而後自裁謝罪。
整個過程簡單到了極致,也唯有預見寒獸軍營之時,衆人才會改變行進路線。
“師弟。”飛速行進的小隊中,傳來了付劍州的話語聲,“前方有大批寒獸,就在江邊。”
寒獸們是不可能和諧共處的,如果某區域內有大批量寒獸聚集,意味着其中必有寒族人士存在。
付劍州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後,小隊緩緩停下了步伐。
杜愚看向衆人,道:“我們繞行吧。”
倒不是他懼怕一座小小的寒族營地,而是屠了這座營地後,很可能會暴露自身的存在,引起連鎖反應、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畢竟衆人此行的任務目標,是安穩護送天將軍歸鄉。
“嗯。”林詩唯輕聲道,“繞開吧,任務爲重。”
付劍州撫着身下青狼,細細感受了一番,道:“我們越過大粼江,從北岸的山林中行走。”
“走。”杜愚拍了拍白玉京的背脊,一衆人操控着坐騎,紛紛向北岸躍去。
“誒?那是什麼?”李夢楠忽然開口,手指下方的大粼江。
杜愚順眼望去,只見一條美麗的魚兒躍出了水面,魚嘴前還有汩汩水流匯聚。
“嘁喳。”寒三轉眼望去,七彩魚兒立即懸停在了半空中,嘴前的水流也消失無蹤。
對於這樣詭異的一幕,衆人已是見怪不怪了。
“又是新物種。”杜愚招了招手,“讓它過來,我看看。”
隨着寒三的命令,美麗的七彩魚迅速遊了過來。
它狀似金魚,眼睛大大的、肚子溜圓。
它有着七彩的鱗片,自帶着閃閃熒光,在這灰色的世界裡顯得尤爲耀眼。
在七彩魚的額頭上,還貼着一片純白色的月牙狀的魚鱗。
彰顯獨特美麗的同時,似乎也是一種防禦手段,能拿來當盾牌?
杜愚抱住了近1米長的七彩月牙魚,輕輕戳了戳它圓滾滾的肚皮,感嘆着物種的神奇。
付劍州同樣打量着魚兒,笑道:“這一趟旅程下來,咱們都能出本書了。”
出書與否暫且不提,這些信息一定是要上報的,可以給大夏更新一下寒獸資料。
衆人穩穩墜落大粼江北岸,杜愚將七彩月牙魚懸空放置,而後掏出了手機,以各個角度拍着照片。
李夢楠好奇的湊上前來,伸手摸了摸魚兒額前的月牙鱗,滿眼可惜:“如果不是寒獸就好了。”
一衆人默默無言,隨着杜愚拍攝完畢,便將魚兒又丟回了滾滾江水裡。
李夢楠一個起落,側身坐在了鹿背上:“咱們見了那麼多奇異的寒獸。妖植、妖兵卻是一個都沒見到。”
“大浪淘沙。”林詩唯開口道,“能在寒獸摧殘下生存下來的妖植,恐怕只有聖級。”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聖級妖植?
同樣,妖兵只有在聖級之後纔有兵魄,才形成完整意識。
這類聖兵要麼是被寒獸大軍給撕碎了,要麼就是遠遠遁逃、飛離這片大陸了吧?
“走吧,繼續東行。”杜愚提醒着衆人。
驚塵昂首闊步,它載着寒三,依舊在隊伍最前方前行。
一衆人順着江水的流向,由西向東行進,在這灰燼大陸裡肆意穿行。
從白天走到黑夜,青門小隊晝出夜伏。
每每到夜晚時分,衆人便返回山海鍾內休整,以保持充沛的體力。
這一路上有驚無險,短短几番日夜交替,他們已經在灰燼大陸上行進了上千餘公里。
皇天不負有心人,
終於,在第四天的下午時分,他們進入了四方州境內!
衆人爲何如此確信?
因爲杜愚閃爍至高空,將身體藏匿於寒霧之中,短暫的觀察過下方地形地貌。
大粼江於此境內開枝散葉、分流極多,這無疑與天將軍給出的地形描述吻合。
再加上.
“杜愚。”林詩唯忽然開口,引起了小隊衆人的注意。
杜愚一手按在白玉京背脊上,扭頭望向側方。
卻見林詩唯的眼前,浮現出一雙金色的眼睛。
那一雙本該威嚴的、堅毅的眼神,此刻顯得無比複雜。
無需詩唯再說什麼,杜愚等人都知曉了對方的含義。
而那一雙金色眼睛中所流露的情緒.
近鄉情怯麼?
杜愚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
近鄉情怯也是分情況的,若家鄉還在,起碼還能有些念想。
人們還能在城中一處處熟悉的角落裡,尋到自己當年的記憶。
但是天將軍的家已經徹底覆滅了。
幽寒大軍所過之處,寸草不生,可以預見的是,四方城必將殘破不堪。
然而杜愚依舊低估了幽寒大軍的破壞力!
當衆人脫離大粼江,在四方州境內南下數十公里之後,一座廢墟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中。
你甚至都很難用廢墟來形容四方城。
沒有建築,沒有高牆。
這裡經過了漫長百餘年的風吹雨打,就連其曾經存在的蹤跡,都只能通過地上的碎石來尋覓。
“奈~”白露眼中滿是悲傷,輕聲喚着。
感官敏銳的它,察覺到了背上生靈的極度哀傷。
“呼~”淋漓小雨中,一陣寒風吹過。
寒霧漫天飄搖,縷縷墜下,落在這破碎的末日荒城中。
此景,淒涼得令人心碎。
“兄弟們,回家了。”林詩唯顫聲開口。
這顯然不是林詩唯在說話,而是天將軍·幹啓威。
可是滾滾熱淚,已經從女孩的眼中流淌了出來。
在器靈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之下,主人·林詩唯感同身受,已經徹底化身爲一位歸鄉的將魂。
白露雪蹄輕踏,向荒涼的廢墟中行去。
一衆人默默無言,跟隨着林詩唯前行。
杜愚等人的眼中,只是滿目瘡痍的景象,而在天將軍的眼中,這裡卻是一片熙熙攘攘、繁華熱鬧的城街。
當這幅畫面印入林詩唯的腦海中、與眼前的荒蕪景象交替重疊時,林詩唯一手捂住了雙眼。
晶瑩的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流淌而下,女孩深深的舒了口氣。
林詩唯足夠堅韌,但年紀輕輕的她,真的從未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哀傷。
她並不怪天將軍影響自己,她只是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亦或許,她永遠都無法做好這份準備。
“兄弟們,回家了。”顫抖的聲線,再次傳來。
天將軍似乎是在招着將士們的魂魄。
林詩唯的身上,披上了一層虛幻金甲,而這一尊孤零零的金甲天將周圍,彷彿佇立着無數將魂。
將士們都在看着故土,沉默着、看着自己的來處。
誰又能想到,這一別,竟是百餘年。
當年,那些在城中等候的人,終歸還是沒能等來日思夜盼的身影。
人們等來的是灰霧、是寒獸,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殺。
“噠,噠,噠。”
白露低垂着腦袋,行走在破碎的荒城中。
無盡的哀傷氣息,自林詩唯身上瀰漫四溢着,籠罩着小隊衆人。
金甲天將已經接管了主人的身軀,騎着白露在城中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憑藉着支離破碎的記憶,拜訪着每一位將士的家,尋覓着當年一切尚存時的蹤跡。
終於,金甲天將停在了一處亂石堆上。
金色的身影離開了林詩唯的身體,向前方飄去。
杜愚策鹿上前,伸手拍了拍林詩唯的手臂,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哪成想,林詩唯反手抓住了杜愚的手臂,像是一個情緒瀕臨崩潰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噗~”白露忽然破碎。
連帶着,伊人和白玉京紛紛破碎開來,融入了各自主人的身體。
這羣美好的生靈,已經承受不住太多了。
敏銳的感官是一柄雙刃劍,塵靈鹿一族能堅持着走到這裡,已經付出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努力。
杜愚攙扶着林詩唯,穩穩落在地上。
女孩將臉埋在杜愚的肩膀上,輕聲道:“這裡是營區,是將士們生活的地方。”
“嗯。”杜愚伸出手,輕輕揉順着她的背脊,默默的安慰着她。
遠處的金甲天將緩緩跪了下去。
他的頭顱並未低垂,而是仰頭望着灰霧瀰漫的天空。
只是身爲一尊器靈,他已經喪失了哭泣、吶喊的能力。
衆人就這樣靜靜的看着金甲天將,看着他猶如一尊雕塑一般,仰望灰霾天空。
驀的,杜愚只感覺環在身上的手臂一緊。
女孩的另一隻手按在了他的後腦上,稍稍向下按壓着。
杜愚垂下眼簾,看到了一雙霧氣瀰漫的雙眼。
“詩唯?”杜愚輕聲關切着。
他知道,林詩唯所感受的一切,與衆人是完全不一樣的,她受天將軍影響太深了。
而面對杜愚的關切詢問,林詩唯不言不語。
她只是透過模糊的視線,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所以.我會是那個留守在城中,苦等你歸還的人麼?
當然不是。
你會是那個死在遠方戰場上的人麼?
也不是。
因爲我會永遠陪在伱的身邊,我會竭盡全力,死在你的前面。
“呵”林詩唯一手扶着杜愚的後腦,指間輕輕捻着他的短髮。
腦海中,是杜愚在崑崙神樹的“鋼針暴雨”下遭受重創、渾身鮮血的模樣。
關於砍伐寒樹,無論衆人如何準備,似乎都是九死一生。
身背後,是那羣與家鄉、與家人生離死別的將士們,一同匯聚在天將軍的身上、魂歸故土的畫面。
緩緩的,林詩唯按着杜愚的後腦,壓向自己的臉。
動作緩慢,且堅定。
她不想再忍,也不願再等了。
她那一雙薄脣,輕輕吻上了杜愚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