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決鬥後,夕陽早已沒入地平線,一輪明月從東邊的天水相接處冉冉升起。亂紅江上上,半邊碧綠半邊紅,襯着水中顫顫巍巍的月影,一道萬古寂寞的幽思憑空而生。
一個高不過七尺,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麻布白袍,赤腳披髮的中年男子,正揹着雙手,緩緩的從江水下游朝這邊走來。他如履平地的行走在亂紅江上,赤足所過之處,江水被印上了一個個三寸深的腳印。不論江水如何翻滾流動,這腳印清清楚楚的印在江面上,遲遲沒有消散。
勿乞看着江面上的足印,渾身汗毛一狠狠的豎起。
這是金丹境界的修士特有的異兆。修煉者結成金丹,躋身人仙,一隻腳超脫五行,離開了凡人境界。他們處於人、仙的分割線上,一半爲人,一半爲仙,是爲人仙。在金丹境界人仙的身上,天地大道的衝突表現得格外明顯,外在的徵兆就是各種的異兆。
有人仙身帶異香,也有人仙體繞彩霞,這白袍男子所過之處,江水也被印出腳印,同樣是異兆的!種。
這是用肉眼看到的徵兆,勿乞的靈識更是告訴他,數裡外緩步走來的這個白袍男子,周身散發出凜冽宛如臘月寒風,鋒利宛如萬煉利刃的劍意,他走過的地方,劍意似乎要將虛空都劈開,這是一個金丹境界人仙在精神層面上的異兆。沒有足夠的修爲和靈魂力量,根本感受不到他身體散發出的劍意。
裂天劍宗當代宗主聶白虹,就這麼一步步的踏着江水走到了天樂仙宮的甲板上。他的赤足碰到甲板後,後方江面上綿延數裡的腳印才一個接一個的消散。腳印散開時,附近江水中的魚蝦龜鱉和紅葉花瓣,全部被無形的劍氣攪成了粉碎。
甲板上的世家公子中搶出了三十幾人,亂雜雜的涌到了聶白虹面前,紛紛跪倒在地,向聶白虹行大禮參拜。這些世家公子有稱呼聶白虹爲掌門師伯的,也有稱之爲師祖的,更有人稱呼他太上老祖宗,各人輩分極其駁雜,聽得勿乞直翻白眼。
趁着這一通亂,拓跋昊風的幾個護衛忙不迭的扛起被凍成冰塊的主子,偷偷摸摸的溜下畫舷,駕起來時的快船迅速離開。勿乞正要下令用弩箭射殺拓跋昊風一行人,聶白虹突然朝他這裡看了一眼。勿乞只覺渾身一寒,和魂魄都好像被重劍砍了一劍,腦袋裡空蕩蕩的嗡嗡直響,半天沒回過起來。
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勿乞五臟六腑就齊齊受了不輕的傷勢,好像有無數特利的小刀片輕輕的在內臟上劃過一樣,內臟裂開了細小的縫隙,鮮血點點滴滴的滲了出來。嗓子眼一甜,一口血翻到了嗓子。上,勿乞生生提了一口氣,將這口血又吞了下去。
逆血攻心,這口血吐出去也就算了,勿乞卻強行將它嚥下,體內剛剛恢復一點的真氣頓時大亂,內傷驟然加深了許多。內臟更是被這一口強行嚥下的逆血衝得震盪不休,內臟上的裂痕又加深了許多。
最終勿乞還是控制不住體內的傷勢,一連吐了三口血。他吐出來的鮮血豔紅無比,帶着刺鼻的血腥氣,已經傷損到了本命精元,傷勢極其嚴重。幸好勿乞根底厚,體內積蓄的血氣精髓比常人豐厚數倍,這幾口血對普通人而言起碼要臥牀數月,他最多調養幾天也就好了。
冷然看了看甲板上勿乞吐出來的血,聶白虹輕輕的哼了一聲。
那些上前參拜的世家公子急忙站起身,一個個趾高氣揚的昂起頭,按照在裂天劍宗的輩分高低,排着整齊的隊伍在聶白虹身邊站定。聶白虹輕輕的點了點頭,眼角餘光朝站在最高處宴會廳窗口的盧乘風掃了一眼,慢吞吞的舉起手朝盧乘風行了一禮:“本宗見過燕樂公。”
盧乘風飄身而下落在了甲板上,他擔憂的看了看勿乞,急忙朝聶白虹拱手行禮道:“乘風見過宗主,不知宗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淡淡的看子一眼盧乘風,聶白虹冷聲道:“正如本宗剛纔所言,前來收勿乞入門。”
轉身看向了勿乞,聶白虹沉聲說道:“大燕朝仙道十三門中,裂天劍宗實力排名第一,本宗也有金丹末期的修爲。今日特來收你爲徒,是你的造化,速速上來磕頭拜師,本宗不願在這種臉攢之地久留!”
聶白虹的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歌妓舞女中,突然有一個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女被勿乞剛纔噴出的刮光中蘊藏的寒氣所激,鼻子裡一陣發癢,突然仰天打了個噴嚏。聶白虹面色一變,猛的回頭朝那少女瞪了一眼。只聽空氣中‘嗤啦,一聲脆響,少女的身體突然從正中分成了兩片,血肉驟然炸開,灑了身邊那些人一地。
甲板上頓時一陣死寂,尤其是那些畫彷上的女子,一個個死死的捂住了嘴,再也不敢有人開口。其中有幾個舞女和那少女交好的,雖然心裡悲動欲絕,又被嚇了個半死,卻只是死死的咬着自己手掌,任憑大顆大顆的眼淚滴下,也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
這些在場的世家公子,都能對她們生殺予奪,隨時能刻奪這畫舫上所有女子的性命,更何況是聶白虹?高高在上的仙道宗門宗主,這些世家公子,也不過是他門下的一個晚輩門人。區區一個舞女的性命,在這裡又算得了什麼?
盧乘風雙手驟然握成了拳頭,他飛快的看了聶白虹一眼,眼角搐動的他緩緩的低下了頭。剛纔被殺的舞女距離他不遠,大片鮮血灑在了盧乘風的錦緞軟靴上,青色的靴子被鮮血一浸,變成了古怪的醬青色。盧乘風能感覺到那溫暖的鮮血緊貼着他的腳,正在慢慢的變冷。
勿乞驟然上前一步,他看着那少女從正中分開的屍身,咬着牙望着聶白虹問道:“她,犯了什麼罪?”
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笑話,聶白虹詫然看向勿乞,反問道:“需要定罪麼?本宗說話時,在一旁大不敬,這就是死罪。真奇怪,你爲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本宗殺一個賤民,需要藉口麼?”
勿乞水靈脈中殘留的一點先天真水靈罡驟然一提,但是五臟六腑內立刻傳來了讓他幾乎暈過去的劇痛。他的內臟還在出血,他此時強行調動內氣,幾乎就等於榨汁機一樣,壓力強迫他的內臟分泌出了更多的血液。勿乞的眼前一黑,身體一晃,差點沒栽倒在地。
慘白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燦爛的笑容,勿乞眨巴了一下眼睛,溫和的看向了聶白虹。
畢恭畢敬的走到聶白虹面前,強提起精神不讓自己暈過去,勿乞向聶白虹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徒兒拜見師尊,能得到師尊指點,這是徒兒上輩子的造化。師尊說得極是,這樣的,死也就死了,的確不需要什麼罪名。”
帶着恭順,甚至帶着幾分孺慕的笑容,勿乞用天真無邪的目光看着面色變得很是和緩的聶白虹,很燦爛的笑問道:“只是徒兒不知道,爲什麼師尊會特意趕來收徒兒爲徒?裂天劍宗的威名,徒兒是早就聽聞的,但是徒兒做夢也不敢幻想自己能拜入師尊門下呀”
這個馬屁拍得聶白虹打心眼裡舒坦起來。剛剛斬殺一個舞女的事情,就好像一滴水劃過冰冷的金剛石,沒有在他心底留下半點痕跡。他看着滿臉都是笑,目光中也充滿了仰慕、尊敬、敬畏等等的勿乞,滿意的點了點頭:“罷了,這是你的造化,若非部樂公主親自派人求本宗,也不會這樣破例收你入門”
鄣樂公主派人去求聶白虹收勿乞入門?
勿乞心頭一顫,他又欠了都樂公主一份人情。但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都樂公主一番好意爲他找的師尊,居然是聶白虹這樣的人。
普一見面,就給勿乞一個下馬威,差點沒把他內臟打碎。更是隱隱護着拓跋昊風,讓拓跋昊風順利遁走。然後還當着勿乞的面,因爲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斬殺一個無辜少女,這樣的師尊,不要也罷。
但是,面對聶白虹身上散發出的森嚴劍氣,勿乞笑得越發可親可愛。他又朝聶白虹磕了個頭,笑呵呵的說道:“原來是鄣樂公主一番好意,徒兒算是明白了。有勞師尊親身前來,此番厚情,徒兒粉身碎骨也無以報答!”
聶白虹越發的滿意了,勿乞的馬屁是拍得他渾身舒坦,那些世家公子,又有誰會說勿乞這樣的奉承言語?聶白虹僵硬的臉上終於擠出了一絲笑容,他緩緩的從儲物戒指裡掏出了—柄長劍,隨手遞給了勿乞。
“罷了,從今日起,你就是我裂天劍宗的門人,是爲師的親傳弟子之一。以後每月初來白陽山聽講一次,其他時間,你可以隨意行動。此劍賜予你,好生保管使用。”
隨手拍了拍勿乞的肩膀,聶白虹丟下一本薄薄的巴掌大小,大概就七八頁紙的《五行運氣術》,然後轉身飄然而去。他在江面上快步行走,又留下了一溜兒的腳印在江面上,很快就消失在遠處。
遙遙的傳來了聶白虹的聲音:“五行運氣術是本門劍訣的基礎,好生修煉,不得懈怠。私傳五行運氣術給外人者,殺無赦。窺覷秘法者,誅九族。你一定要記得了!”
勿乞恭恭敬敬的撿起那薄薄的冊子,朝聶白虹遠去的地方躬身行了一禮。
在他彎下腰行禮的時候,勿乞的眼珠突然變得赤紅一片,臉上盡是無邊的猙獰。
當他直起腰的時候,他的臉上,又帶上了那春風拂面一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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