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眉苦臉坐在條案後的鄣樂公主一喜,皺巴巴的小臉蛋驟然舒展開,兩條細細的秀眉一揚,她向勿乞招手笑道:“勿乞,過來。見過‘大燕朝最有名的才女玉芊芊玉姐姐’!”
玉芊芊笑着,微微的歪着頭,揹着雙手看着勿乞。勿乞帶着一股子不怎麼正經的笑容,腳步虛浮的穿過大羣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一路向玉芊芊招着手走了過去:“玉芊芊小姐,久聞大名,久聞大名!”
說實話,勿乞收起了體內真氣,腳步虛浮的他行走時比普通人還不堪一點,給外人的感覺就是,他身體總是在很古怪的上下竄動,沒一個正經的模樣,這這裡文采風流高朋滿座的場合很是不符。
青年人中從來不缺愣頭青,更不缺少願意在玉芊芊面前表現一二,以便加深自己在佳人心中印象的別有用心者。當即就有三十幾個身穿一色兒白袍,但是腰間懸掛昂貴玉佩的青年男子站起身來,指着勿乞大喝道:“來者何人,爲何不沐浴更衣而來?此處是何等地方,容得你這般失禮?”
勿乞詫異的停下了腳步,他看了看四周那些一水兒白袍高冠,打扮得一本正經的青年男子,再看看自己身上因爲一路狂奔和廝殺,很是凌亂,還粘着不少草屑的青色長袍,不由得冷笑起來:“沐浴更衣?這裡是什麼地方?勿乞大爺來這裡,還需要沐浴更衣?”
‘大爺’二字一出口,頓時木臺上數千青年男子齊齊鬨堂大笑。所有人都擺出了一副不敢與之親近的表情,又是嫌惡又是自傲的看向了勿乞。剛纔站起身來的一個青年更是連連搖頭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這裡是我等聚會評比詩詞書畫的斯文場地,怎能容得這等村夫玷辱了這裡?”
鄣樂公主的臉色‘吧嗒’一下就沉了下來,她死死的盯了那青年男子一眼,低聲咕噥道:“慶陽侯的嫡孫?哼,本宮不想辦法廢了你的繼承權,本宮就不叫紫璇!唔,要怎麼樣才能廢掉你繼承慶陽侯位的權利呢?乾脆,連慶陽侯一起整治下去?可是,要扣個什麼罪名呢?”
鄣樂公主在這裡低聲的盤算着要如何收拾這些敢對勿乞不敬的青年,一旁玉芊芊卻是聽清了鄣樂公主的自言自語。玉芊芊眉頭一皺,伸手虛按了一下清聲喝道:“諸位,肅靜!”玉芊芊一開口,當即在場所有青年男子都閉上了嘴,更是在坐席上肅容端坐,一個個擺出了最溫文儒雅最斯文俊秀的模樣兒,含情脈脈的看向了玉芊芊。
玉芊芊微微一笑,煞是滿意的向鄣樂公主看了一眼。鄣樂公主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在這些青年男子的心目中,她堂堂鄣樂公主的分量顯然不如玉芊芊,這讓鄣樂公主心裡很是不好受。她死死的盯着面前一張巨大的畫紙,小嘴兒翹得有半天高。
得意的抿嘴笑着,玉芊芊看着勿乞打量了幾眼,目光在勿乞衣襟上沾染的幾處血跡上掃了一眼,頓時面色微微一變。她用告誡的目光掃了一眼在場的衆多青年,這才向勿乞溫和的說道:“天運侯勿乞勿侯爺,小女子玉芊芊有禮了。此處是小女子每年召集同好,共品詩詞書畫的所在。這沐浴更衣,也只是約定成俗,爲的是不要玷辱了這天地間的靈秀文字和書畫而已。”
輕嘆了一聲,玉芊芊對勿乞笑道:“這規矩,只是大家共同制定,共同遵守,並不是有意難爲勿侯爺。”
死死的盯着玉芊芊看了半天,勿乞突然放聲大笑起來。他這一笑,就有意無意的放出了先天境界武者特有的氣息,巨大的笑聲滾滾傳出,震得亂紅江水泛起了尺許高的浪頭,震得腳下木臺不斷的起伏不定,若非是有鐵錨繫住了木臺,這木臺早就被浪頭掀翻。
“荒唐,笑話!靈秀文字和書畫,就一定要沐浴更衣才能行之,簡直是開天闢地以來最大的笑話!”勿乞不屑的瞥了玉芊芊一眼,冷笑道:“必須要沐浴更衣了,才能做出好詞?才能畫出好畫?簡直是捨本逐末,蠢豬一樣的行徑!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是裝模作樣狗屁不通,還妄談什麼詩畫,詩畫!”
重重的跺了跺腳,勿乞長笑道:“若是沐浴更衣了就能寫出好的詩詞,能畫出美麗的畫卷,那青樓中的那些千人騎萬人跨的婊子,她們一天裡不知道要洗幾次澡,她們豈不是就是大燕朝最有名的才女,比你玉大姐還要出名一百倍麼?”
玉芊芊面色驟然變得無比難看,眼珠都差點從眼眶裡跳了出來。她何曾見過勿乞這樣村俗不講理的人物?和周圍這些玉樹臨風文質彬彬有着一肚皮學問詩詞的風流俊彥比起來,勿乞就是一頭闖進了菜地裡的野豬,一通亂踐踏,把一菜地的好白菜都踏成了爛泥漿。
那些身穿白袍,頭戴白鵝毛高冠的青年男子則好像是被火燒了屁股的野貓,或者乾脆就是被挖了祖墳的孝子賢孫一樣蹦跳了起來,數千人齊聲向勿乞破口大罵,紛紛咒罵他荒唐無稽、狂言悖行,簡直是天下第一個狂妄小人,是天下最最該死的狂夫村人。
更有激動萬分的豪門出身,有着一點武功修爲的權貴公子拔出佩劍,氣急敗壞的要和勿乞分一個死活輸贏!勿乞的話太傷人了,太打臉了,他這是赤裸裸的羞辱在場這麼多文人公子哪!
狂暴的熊嘯聲傳來,六頭巨大的熊妖驟然恢復了熊身,架着妖風飛上了半空。六道強大的靈魂威壓從高空轟然落下,數千青年男子失聲慘叫着倒了一地。就聽得熊青甕聲甕氣的咆哮道:“老子不懂詩詞畫畫,不懂你們這些酸不溜丟的玩意。但是陛下有令,叫你們祖宗我保護勿乞,誰敢動他一根毛,老子就滅他滿門。”牙齒‘嘎嘣’磕碰了一下,熊青大笑道:“好久沒吃過人肉了,最近懷念得很!”
對付這些自認爲風流的文人士子,最好的手段就是將刀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數千熱血文生一個個戰戰兢兢的閉上了嘴,就連剛纔對勿乞投以惡意一眼的上官雨痕,也都識趣的閉上了嘴。這裡有六頭妖丹成就的熊妖,他可只有一人,絕對不是六頭熊妖聯手的對手。
勿乞笑了,他招呼了一聲,讓熊青兄弟六個從高空落下,步伐沉重的回到了渡船上等候。
雙手背在身後,勿乞看着面色鐵青的玉芊芊笑道:“似乎大家都不同意勿乞的說法?嘿,果然是一羣道貌岸然狗屁不通自詡爲飽學之士的風流草包!玉大姐,你今天這詩畫會到底是什麼題目,說來聽聽!”
玉芊芊嘴脣哆嗦着,她許久許久沒能吭聲。
鄣樂公主則是早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她笑吟吟的看着勿乞,無比溫柔的嬌聲笑道:“玉姐姐今天剛剛點評了上官雨痕,也就是裂天劍宗最年輕的上官雨痕長老的《仙人行》詩集。然後玉姐姐說我等凡人,不能揣測仙人的境界,今日的題目,就背其道而行之,不寫仙人,專門寫凡夫俗子村人鄉夫的詩詞。”
目光閃爍的看着玉芊芊,鄣樂公主寒聲道:“玉姐姐還說本宮一筆禽獸圖畫得很好,要本宮在這裡用工筆畫一副奔馬圖呢。只不過,本宮從來沒見過那種不入流的坐騎,哪裡畫得出什麼奔‘馬’圖?”
冷笑一聲,勿乞走到鄣樂公主面前的條案邊,從條案上抓起了厚厚一疊紙。這上面應該是勿乞來之前,這些青年做出的描寫村人鄉夫生活的詩詞。奈何在場這麼多青年公子,要麼權貴出身,要麼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飽學士子,哪一個真正見過村人鄉夫是如何生活的?
他們寫下的辭賦,也僅是一些《詩經》上的,風格一概不變的四言、五言的短句,雖然是文辭風流華美,但是翻來覆去就是一些‘斬木南山、紡紗唧唧’之類的詞兒,哪裡有什麼新意?
勿乞看着面色難看的玉芊芊,突然大笑起來。
“村人鄉夫的詩詞?看看你們這寫的都是什麼東西?罷了,罷了,讓你們這羣沒見過世面的癩蛤蟆,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詩詞,什麼叫做清麗脫俗,什麼叫做村人野趣!”
沉吟片刻,勿乞在木臺上往來行走了幾步,仰天長吟道:“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菜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因爲在這個世界沒見過黃瓜,不知這裡是否有這種作物,故而勿乞將‘黃瓜’改成了‘菜瓜’。
一言既出,滿座動容,一些真正有才學識得好歹的文生面色慘變,猶如見鬼一樣看着勿乞。
既然剽竊了,那就剽竊到底,勿乞麪皮紅也不紅的,裝模作樣的走了七步後,又放聲吟道:“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老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這一曲清麗得宛如剛出水的荸薺子,鮮嫩嫩水活活,和大燕朝的辭賦風格迥然的詞一出口,現場更是鴉雀無聲,就連熊青兄弟六個也都聽得傻眼了,十二隻耳朵拼命的撲閃着,眼珠都快從眼眶裡跳了出來。
玉芊芊玉容慘淡,面色青白一片的看着勿乞,身體一陣陣的搖晃着,好懸沒倒在地上。
勿乞卻又原地走了三步,繼續口誦一詞:“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滿座皆驚,再無人能開口說一個字,說一句話。座上數千文人士子,有大半人將面前的紙張偷偷的揉碎,慢慢的藏進了袖子裡。剛纔罵勿乞最兇的那些人,全都自行慚愧的低下了頭。
鄣樂公主雙手託着下巴,傻笑着看着勿乞,兩隻眼裡盡是星光燦爛。
勿乞卻還不肯罷休,他長笑道:“今日勿乞不沐浴,不更衣,更是剛剛殺了數十人趕來此地。哈哈哈,詩詞已經做了,且看勿乞這筆畫到底怎樣。來人,伺候老子筆墨!”
鄣樂公主一骨碌跳了起來,殷勤的伺候着勿乞坐在了條案後。
勿乞手持墨筆,在畫紙上塗塗點點,不過是小半個時辰,一副奔馬圖已經一揮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