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
一碧如洗的青天,不見絲毫雲彩。兩隻大鷹高懸虛空,它們似乎鑲嵌在琥珀中的蒼蠅,身形不見絲毫動彈。只是偶爾幾聲尖銳悠長的鷹啼,才明示它們依舊是活物。
前幾天剛剛下過雨,通往小蒙城的大道上積了足足一尺多厚的爛泥。這兩日雖然天氣放晴,爛泥卻沒有被曬乾。車輪和馬蹄陷入了半軟不硬的泥漿,每前進一尺都要付出很大的力量。
強烈的日光燻烤着泥漿,四周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讓人作嘔的奇異味道。各種腐爛的氣息被曬得滾燙,好似在酒甕中發酵的腐肉,粘稠的氣息就好像要順着人的毛孔鑽進身體,說不出的難受。
一行兩百騎簇擁着七輛鎏金雕花的車駕,艱難的在泥路上緩慢行進。偶爾有幾匹坐騎蹄子一滑向一旁趔趄幾步,總是能引來背上騎士憤怒的指責和咒罵,甚至有脾氣暴躁的騎士會狠狠的給坐下的坐騎抽上兩鞭子。
七輛車駕都極盡華貴,打頭的六輛車駕都是四輪大馬車,分別用四匹一水兒雪白的駿騎拖車。
而最後面那輛最寬敞的大車,卻沒有車輪,整個車駕在離地三尺的高度懸浮着,由四匹通體黝黑的健壯犀牛拖拽着前行。四頭犀牛盡是異種,黝黑的皮膚上點綴着青色的斑點,頭上的三隻彎角上星星點點的盡是銀白色輝光,無比的雄壯靈奇。
這輛離地懸浮而行的車輛中陳設華麗,簡直就是一號寬敞的臥房。
一張軟榻,一條長案,兩個書架,四個放在車廂角落裡的青銅香爐,還有厚厚的地毯和各種精妙的陳設佈置。雖然是旅途之中,卻也能給人極致的奢華享受。、
盧乘風披頭散髮的坐在長案後,勉強張開惺忪無神的雙眼,呆滯的盯着面前那盞下品法寶小丙辰靈燈。拳頭大小,用紫金鑄成的靈燈造型猶如一頭蛤蟆,微張的嘴裡噴出一縷不過頭髮絲般細小的紅色火焰,一小團黃豆大小的銀髓,正漂浮在火焰中緩緩融化。
這塊銀髓體積雖小,卻是盧乘風耗費了三百斤白銀,好容易才提煉出的白銀精髓,內蘊一絲西方太白精金之氣。因爲白銀品級和盧乘風修爲的關係,提煉出的銀髓蘊藏的太白金精之氣很微弱,很稀薄,品級極差,但是畢竟是太白之氣。
下品法寶小丙辰靈燈,這是盧乘風耗盡了全部身家纔得到的寶物,只要嵌入火屬性的靈石,就能噴出一縷少陽真火。當然,如果修爲足夠,依靠自身真氣,也能激發靈燈發出真火,只是盧乘風的修爲顯然還不到那個級別。
依靠靈石激發的火焰威力不大,而且極其不穩定。這麼一塊白銀精髓已經熔鍊了七個時辰,卻只融化了九成九,最後那一絲最要緊的蘊涵了太白精氣的髓心,怎麼也難以徹底熔鍊。
強瞪着雙眼,盧乘風咬牙切齒的發了一陣狠,雙手結了一個印訣,心一狠咬破了牙齒,一口精血噴向了靈燈。只聽得‘呼呼’風聲響起,靈燈上的火焰驟然大盛,從頭髮絲般細變成了火柴般粗細,漂浮在火焰中的銀髓驟然全部融化,變成了一團半透明的銀色液珠。
盧乘風狂喜,他急忙抓起手邊早就準備好的一根嬰孩手臂粗細長短的三角形石柱,右手小心翼翼的抓起一根紫金鑄造的鑷子,對着那銀色液珠就是一挑一提一拉一扯。
一條極細的銀線從液珠中拉出,亮晶晶的銀線宛如虛影一樣漂浮在空氣中。
盧乘風不敢怠慢,急忙拉扯着銀線向石柱上早就刻繪好的紋路鑲嵌進去。他手忙腳亂的忙活着,鑷子不斷的拉、扯、提、點,石柱上簡簡單單的三個金刀形符籙和連通了符籙的十二條符尾逐漸的被銀光填滿。
因爲熟練度的關係,銀線在鑲嵌過程中斷了三次,讓刻繪的符籙和符尾陣圖有了少許的瑕疵。但是一切還算順利,石柱上的符陣總算是完成,並沒有變成廢陣。
將三顆綠豆大小的土屬性靈石用銀髓絲鑲嵌在了金刀形符籙的核心部位,盧乘風丟下鑷子,雙手握着石柱喃喃唸誦了幾句咒語,慢慢的將真力注入石柱,引發了符籙中蘊含的神奇力量。
用土屬性下品‘勾沉石’雕成的石柱本來就蘊含強大的土屬性力量,刻繪上金屬性的符籙後,用土屬性靈石激發符陣,就順利的製成了一根用來佈置‘太白金刀陣’的陣樁。
太白金刀陣,是一座庚金屬性的陣法。用土屬性石柱爲根基,用土生金的五行生剋之理,引發銀髓中的太白金精之氣,化爲金刀攻擊敵人,這是低階修煉者用來保護洞府和自身的入門陣法。
以盧乘風后天巔峰的修爲,能煉製成太白金刀陣,能湊齊煉製太白金刀陣的原材料,已經很不容易了。
‘咯咯’怪笑幾聲,盧乘風從身邊最下品的儲物囊中取出了兩根一模一樣的陣樁,望着手上三根閃耀着淡淡銀光的陣樁,重重的仰天倒在了軟榻上。
“嘿,嘿,小蒙城典軍。這種隔個兩三年就被蠻人攻打一次的城池,基本上過個三五七八年就要死掉一批官吏。把我這個礙眼的厭物送到這裡來,也是讓我自生自滅的意思吧?”
自嘲的笑了幾聲,盧乘風緊握着三根陣樁,眼裡突然閃過一抹瘋狂之色。
“可是我不甘!我盧乘風,一定不會死在這裡!遲早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回去溧陽盧家,讓你們這羣狗種認識我盧乘風!”
雙手一緊,盧乘風宛如受傷的猛虎,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怒吼。
車廂的隔音性能極好,車外的騎士們,並沒有聽到車廂內的動靜。
收拾起三根陣樁,盧乘風忙不迭的關閉了小丙辰靈燈,珍惜的將它貼身放好。略微撩起車窗簾子,冷眼望了一下隨行的兩百護衛騎士,盧乘風譏嘲的搖了搖頭。
這兩百護衛騎士,一個個生得高大俊美,身上的鎧甲兵器都是難得一見的精良器具。但是這羣草包,全部是面子貨。足足兩百護衛,沒有一個人的內力修爲突破了十年境,後天巔峰的盧乘風自信一人可以同時擊敗他們五十人,如果布上了太白金刀陣,眨眼間就能屠光了這羣廢物。
這就是家族派給自己的護衛,自己就要依仗他們,在小蒙城這個窮山惡水的鬼地方打開一片天地?
心頭一陣惡氣衝起,盧乘風突然掀起簾子,一口濃痰吐到了車窗邊一個騎士的臉上,惡聲惡氣的咆哮道:“給公子我滾,滾,滾!不開眼的東西,你擋住了公子的光線了,你找死不成?”
那騎士嚇得面無人色的從坐騎上跳下來,一把抓起坐騎的繮繩,拉着坐騎就往旁邊跑去。
雖然是溧陽盧家的礙眼厭物,盧乘風依舊對這些騎士有着生殺大權,甚至這些騎士的家人乃至他們的親屬,他們的九族親眷的生死都掌握在盧乘風手中。面對發怒的盧乘風,這些騎士誰敢多吭一聲?
歇斯底里的發泄了一通怒火,盧乘風咬着牙走出了車廂,站在了駕車的車伕身邊,呆呆的看着頭頂那兩隻近乎懸浮在空中不動的大鷹。
沉吟良久,盧乘風淡然問道:“小黑,小蒙城還有多遠?”
駕車的車伕是一個皮膚黧黑,身高近丈的粗壯大漢。聽到盧乘風的問話,黑大漢盡是傷疤的猙獰醜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他畢恭畢敬的回答道:“公子,還有兩百里,就是小蒙城了。”
微笑着拍了拍小黑厚重有力,猶如岩石般寬厚的肩膀,盧乘風笑道:“加把勁,今天一定要趕到小蒙城。”
前面的一輛馬車中,一個矮小乾癟,同樣渾身漆黑的老人顫巍巍的鑽出車廂,端着一碗奶水跳下了馬車,來到了盧乘風的車駕前。畢恭畢敬的舉起奶碗,老人笑道:“公子,你又熬夜了,進一碗人藥吧!”
盧乘風厭惡的看了一眼那鎏金大碗,搖搖頭接過碗,將奶水一飲而盡。
一股濃郁的藥味直衝喉頭,盧乘風差點沒吐了出來。他強忍下這股子不適,靜靜的感受着奶水入腹後,那股子緩緩升起的熱流。
雖然是他最討厭的人藥,但是必須承認,沒有這人藥,盧乘風哪裡有那精力連續完成三根陣樁?
精選還在哺乳期的婦女,逼她們大量服用各種靈藥,然後用秘法將靈藥中最精華的部分逼迫到她們乳腺中,連同母乳一同分泌出來,這就是所謂的人藥。這種進補方法在世家之中煞是流行,說是能最有效的祛除靈藥中對人體有害的成分。
盧乘風討厭這種人藥,卻不得不服用它們,否則他完成不了陣樁,他根本沒底氣在小蒙城廝混。
將大碗遞給了老人,盧乘風輕嘆了一聲,只是搖了搖頭。
他低聲的自言自語道:“畢竟我也是你腹中下來的一塊肉,爲何卻要如此的對我?你的罪,爲何一定要加在我的身上?那些狗種,我怎麼也是和你們一母同胞的兄長,爲何要如此苦苦相逼?”
話音未落,空中兩隻大鷹突然發出了尖銳的鷹啼。
路旁的一片小樹叢中,突然傳來一聲梆子響。
‘嗡’的一片弓弦聲響處,一百五十支勁弩宛如發狂的馬蜂從樹叢中竄出。
盧乘風的兩百護衛早就被嚇呆住了,足足七十幾人被勁弩命中,慘嚎墜馬。
五十名身穿緊身黑衣,連頭臉都被黑布矇住,只留下了一對眼睛露在外面的黑衣人手持長刀,直如一陣狂風般衝了出來。
領隊的那黑衣人指着盧乘風厲聲喝道:“上,剁了他左手!”
‘剁了他左手’五個字一入耳,盧乘風白淨的臉上頓時蒙上了一層猙獰的殺氣。
“你們,真的要逼我至此?”
慘嚎聲不斷響起,盧乘風的護衛一觸即潰,兩個彈指的瞬間,又有三十幾人被斬於馬下。
其他的護衛發出一陣驚呼,居然本能的調轉坐騎,紛紛四散而逃。
盧乘風雙手手背青筋暴起,身體急驟的抖動着。
黑衣人,已經衝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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