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們不用接着延續人吃人的慘劇!”
科裡曼在提到這方面的問題時,表情變得無比的冷漠:“說我們冷血也好,我們所需要的,僅僅只是結果,而不是走向結果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弊端,而事實證明了,方舟上的大家還是相對理智的,與其繼續在宇宙中流浪,最後榨乾最後一點資源後全員犧牲,我們寧願選擇用易子而食的方法,苟延殘喘度過凜冬,直到春天的到來,想要搏出人類的未來,又怎麼可能沒有犧牲。”
我張了張嘴,最後選擇了沉默,科裡曼的表情雖然很冷,但我能察覺得到隱藏於他表面情緒下的哀慟,我就很清楚的知道,在方舟剛剛進入宇宙的那段時間,研究院出現了大規模的老科學家死亡的慘劇,而那些人到死都無法閉眼,因爲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沒有爲後來者鋪墊好,沒有爲他們做好渡過這場漫漫寒冬的準備。
或許科裡曼也是這樣的,辱罵也好,憤怒也罷,他所擔憂的並非是自己,而是研究院在吃入了方舟大量資源的情況下,能不能拿出一個讓我們渡過寒冬的合理方法。
如果無法找到這個方法,那麼再多的悲傷都是無用的。而現在,有人爲他們指明瞭一條可靠的道路,在這種情況下,抓住了渺茫的希望的他們,又怎麼可能讓查莉婭停下對時間的擾亂而率先拯救那些尚未真正走到絕境的人呢!
“給我一套宇航服,我想出去看看她!”
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在沉默了一會後,他轉身走向了研究院內部,邊走着還不忘道:“跟我來~查莉婭閣下時不時會陷入混亂中,好在沒有出大亂子,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可不要時候化作亡靈來打擾我!”
“別擔心,了不得就是一死,你們都能貢獻出自己的血肉來幫他人渡過難關,我也不至於因爲一次能夠復活的死亡而害怕死神的鐮刀,再說了,我相信我家查莉婭,無論她變成了什麼,都不會對我出手——”
“有自信是好事~”科裡曼嘲諷了一聲:“但是過度自信,那隻會顯示你的無知,我們至今仍不知道,盤旋在方舟外的燭龍,到底還是不是我們認識的查莉婭,還是一個披着查莉婭人皮的僞物。”
接下來的路程,我沒有再和科裡曼多說什麼,穿上了研究院裡的宇航服,在腰上繫上安全繩,密封艙內的空氣在艙門打開的瞬間,化作狂風奔襲而出,我也在那狂亂的氣流的席捲之下,飛向了艙門之外,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副我難以想象的場景,宛若神話傳說般的場景。
巨大的蛇軀一圈圈纏繞着龐大的方舟,一眼望不到邊的方舟有多長,這纏繞在方舟上的蛇軀就延綿向那遙遠的地方,細小的鱗片鱗次櫛比排列在祂的身軀上,完全不像我認識中的蛇類那般,遠看充滿了流線的柔和感,近看卻發現鱗片之間都是附着的寄生蟲和泥土的碎屑。
一層一層疊加在一起的鱗片,在遠方恆星偶然閃過的光輝下,呈現着霓虹一般的光彩,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祂的身軀動了,纏繞在方舟上的軀體開始發生了細微的移動,一圈圈的蛇軀朝着某個方向向前,不斷加速的移動旋轉着,在沒有空氣而無法產生風這種現象的宇宙中,我雖然感覺不到那軀體迅速移動而產生的恐怖動能,但光是看着方舟表面那些凸起在蛇軀的撞擊下化作宇宙垃圾或是向下塌陷的景象,就能想象得出那龐大身軀帶來的可怕破壞力了。
那一瞬間,我是真的懷疑起來,這樣違揹我常識的存在,真的還會是那個陪同我度過數千年歲月的查莉婭嗎?燭龍嗎?那是流傳於神話史詩中的神,上古創世神之一,雖然我一直在強調着,查莉婭戰勝了燭龍的意志,奪取了祂的力量,但我內心中總有一股聲音,在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聖域與超凡之間已經存在瞭如此大的溝渠,燭龍和查莉婭之間的差距只會更大,或許比如今的我和起源星上一隻螞蟻之間的差距還大。
幽暗的宇宙中,那向前盤旋的身軀終於不動了,藉助着遠方恆星散發的光芒,我看見一道黑影從方舟背後緩緩擡起,那是一顆遮天蔽日的蛇頭,緊閉的獨眼居於蛇頭正中央,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巨大的蛇頭緩緩轉向了我的方向,張開了眼眸。
那一瞬間,我的視覺中似乎出現了一輪緩緩升起的太陽,被黑暗所充斥的宇宙,似乎瞬間明亮了起來,我彷彿還能看見那些懸浮在宇宙中的宇宙垃圾,能看見剛剛在燭九陰身軀移動時被巨力撞成碎屑的源自於方舟的鋼鐵垃圾。
那比百米樓房還要大的眼珠死死的盯着我,我彷彿能看見自己在祂眼中的倒影,彷彿能透過那顆琉璃般的眼珠子看到隱藏在視線背後的查莉婭溫柔的視線。
她微微勾起的嘴角,她微曲身子將手掌壓在膝蓋上對我溫柔的笑着,呢喃着我的名字,正如和呢喃着她一般,那瞬間,我感覺腦袋出現了劇烈的刺痛,但伴隨着刺痛而來的,是一股濃烈的安心感,是的,祂是查莉婭,無論再怎麼變化,祂都是我的查莉婭,我這麼堅信着,然後莫名的向祂身處了雙手,似乎想要擁抱着她。
然而,我們體型之間的巨大差異,已經註定了我的想法僅僅只是一種空想。
查莉婭那巨大的蛇頭緩緩向我靠近,佔據了我整個視線的眼珠子僅僅距離我不到十米的巨力,然後我聽到了一陣熟悉的聲音:“對不起,雷澤,離開吧!你所認識的查莉婭,已經不存在了。”
那充斥着我所有視線的眼睛緩緩閉上,瞬間明亮的宇宙似乎失去了光源,逐漸暗淡了下去,腦袋裡劇烈的疼痛演變成了翻江倒海般的劇痛,我感覺我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淚水不自覺從眼眶中奔涌而出,化作模糊的水汽迷糊了宇航服的透明殼,我努力的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情景,然而越來越沉重的眼皮似乎帶上了千斤重壓,一點點的爲我的眼睛落下帷幕,最後在一聲痛苦的悲鳴中,我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我的意識似乎被深海吞沒,整個人反映都變遲鈍了,連思維都變得迷迷糊糊了。
啊,我真的見到了查莉婭了嗎?爲什麼,我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
我感覺我的世界都變得渾渾噩噩的,就像當年在德克薩斯州加爾維斯頓的海邊潛泳時,因爲突如其來的抽筋,我漸漸沉入海底,海水的壓力和窒息的痛苦使我處於半睡半醒之中,我彷彿能感覺到血管裡血液逸散出的溫熱,能感覺到心臟跳動的聲音,我的眼睛朝着頭頂的海面望去,看到的是佔據了視線的大片大片的深藍,瀕危之際,我的心卻莫名安靜了下來。
一如這時,腦袋一片混沌,整個人卻莫名的安心了起來,微微閉上眼的我在迷糊中伸出右手,似乎向抓住什麼,隱約間,我似乎牽住了一隻熟悉的手,還沒等我想明白這是誰的手時,我就失去了意識。
“雷澤洛夫,雷澤洛夫,醒醒,醒醒,誒,雷澤你還好吧!都說了不要隨意出方舟,現在查莉婭的狀態有些不穩定,不,應該說哪怕她狀態穩定,她也不希望你看見她現在的樣子吧!”
我腦袋頭疼欲裂,似乎有人將一個棍子插入我腦中不斷攪動我腦漿,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完全聽不清楚眼前人的話,不過我僅存的一點點理智讓我能分辨出,眼前人是那個有點小囉嗦的研究員科裡曼,劇烈的頭疼讓我身體本能的拒絕發生,但是他絮絮叨叨的行爲讓我頭疼的更加厲害了。
“看吧看吧,都和你說了不要隨意出去外面找那一位,雖然我知道以前你家查莉婭溫柔美麗貼心可愛,但現在那一位怎麼說也是一位神,神和人之間本身就存在着一道巨大的溝渠,更何況站在人類女性的角度上,我想查莉婭也不願意讓自己老公看到自己現在怪物一般的姿態,你出外面不是自找罪受嗎?
要我說,你和查莉婭之間就先緩緩,先緩緩,按照祂說的,我們均衡號應該很快能走到這一路程的重點,擺脫現在這人吃人的現狀,就算我們能復活,但這種情況是持續不了太長時間的,更何況無論再怎麼用溫情來掩飾人吃人的現實,這種行爲本身就是一種突破生命下限的可恥行徑,長此以往,只會進一步衝擊方舟的秩序,雖然研究院已經陸陸續續生產出了一批可供方舟消耗的糧食,但數量上還是太少,我個人覺得,熊叔你可以和查莉婭閣下商量~啊,雷澤,你幹嘛舉起你拳頭啊!好痛~”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囉嗦啊科裡曼——”一拳頭揮下去砸的科裡曼頭昏腦漲的我,心情舒暢之下連頭疼的感覺都減輕了許多,我很快就發現了我已經回到了方舟內,看起來似乎是科裡曼覺得不對,將我給拉扯了回來。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右手,那裡似乎還殘存着一點點熟悉的餘溫,我隱約能感覺到,查莉婭的手依舊在握着我,這種強烈的感覺看上去並不像是錯覺,我用複雜的眼神望向方舟外,那裡,查莉婭化身而成的燭龍依舊纏繞着方舟,巨大的獨眼時而張開時而閉合,那不似常人的力量真的有些衝擊了唯物主義者的想象,哪怕是跌跌撞撞進入了聖域的我,也無法理解那種能夠改天換地、操控時間的力量運行的任何一絲淺顯的跡象。
“沒想到她竟然變得這麼厲害了——”
“這完全不是厲害,是神的偉力了吧!雷澤,雖然我一直叫外面那位爲查莉婭閣下,但捫心自問,你真的還堅信外面那一位還是你所認識的查莉婭嗎?”
科裡曼內心複雜難明,講真的,第一次見識過那個存在的力量,他不僅三觀崩塌,更是無法如此輕率的說出“查莉婭”一話,但雷澤洛夫這種“我家查莉婭竟然變得這麼厲害了”的語氣還真是讓人羨慕。
猶豫了一下,出於好意他說道:“除了交流時的聲音,我是真沒有在外面那一位身上找到身爲人遺留下來的一點痕跡啊!雷澤,也許你該試着接受現實!”
“她依舊是我的查莉婭——”
我尋着內心深處得出的答案,輕聲回答道。這是我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而不是自我回避的自欺欺人,燭龍的視線告訴了我,哪怕變換了形體,查莉婭依舊是查莉婭,而不是一個奪走了查莉婭身體的僞物。
我微微閉上眼睛,任由自己躺在方舟的鋼鐵地板上,冰冷的鋼鐵吸納着我身體的溫度,而我的思維則飄向了遠方。劇烈的頭痛變得越來越明晰,刺激着我的意識,讓我的感覺能力緩慢放大。恍惚中,無限放大的我的感官,讓我漸漸察覺到了方舟上面的不和諧,我隱約能感覺到一種透明的力量以不均勻的速度在方舟內卷出了一個個的旋渦,在透明的力量之間,一股迥異的力量將方舟劃分成了幾個不同的區域,牢牢的將那股透明力量限制在了方舟內。
捲起旋渦的透明力量在不斷衝擊着另一股力量,摩擦、衝撞、抵消,隱約之間,我似乎看到了什麼讓我難以置信的東西。
一片死寂的鉛灰色大陸,瀰漫在空氣中腐朽的氣息,一場風帶着灰黑色的粉末飄向遠方,天空中突然飄過了一朵顏色詭異的雲朵,轟鳴聲中,紫色的雷電從天而降,然後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
那雨,滲透着褐紅色,就像是融入了鐵鏽的液體,從天而降,我彷彿能嗅到雨水中滲透着的鐵鏽味,不,這根本不是鐵鏽味,這是血腥味,我所處的地方,就宛若是死了上億人般,他們的血液一點點的滲透到土地裡,在雨後炙熱的環境下化作霧氣散入天空,等待着新的一場雨,伴隨着死者的哀嚎和無盡的悲傷重新落入大地,開始新的死亡循環。
我猛然睜大了雙眼,然後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胸腔劇烈的起伏,死亡的感覺瀰漫在我的感官上。
“雷澤洛夫——你怎麼了?”
科裡曼的聲音在我耳邊迴盪,我有些張不開眼,似乎眼膜被一層血色籠罩,讓我看不清科裡曼的臉,我怎麼了,那個世界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我越來越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我的視線一片模糊,從我的視角,整個世界似乎發生了變化。
“我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