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璧,這些奏摺,你該看過吧?”
奚青璧側目,看到龍書案上,堆放着不少的奏摺,他點點頭:“回稟皇上,臣雖然沒有看過,也知道里面寫了些什麼。”
“你跟了朕有多少年,你還記得嗎?”
“回稟皇上,臣不敢忘記,臣跟隨皇上已經有三十年。”
“是三十年又五個月零十七天。”
“皇上記得如此清楚,令臣慚愧之餘,感激涕零。”
奚青璧恭謹地低頭躬身施禮,絲毫沒有因爲這位皇上重病臥牀不起,他權傾朝野而有絲毫的自傲和失禮。
“朕記得太清楚,不是好事,每一天都在朕的心裡。初見,你鮮衣怒馬,少年風流倜儻,風姿卓越。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年,你連孫子都有了。”
“皇上也已經是兒孫滿堂。”
“那些日子,真是令人難忘,最近朕總是在回憶那些事情。朕是真的已經老了,開始陷入過去的回憶之中,沒有了當年的壯志雄心。青璧,你的心願,可是已經完成嗎?”
奚青璧忽然擡頭直視皇上,微微一笑道:“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臣的心願,早已經完成。”
“哈哈……青璧,你的意思是說,是朕羈絆了你嗎?”
皇上也在笑,臉上深深的皺紋散開,露出難得的笑意,目光中透出一抹溫潤,看着奚青璧。
“臣不敢如此想,皇上要臣做什麼,臣總是無法拒絕。皇上對臣有知遇之恩,臣唯有盡心竭力爲皇上效勞,才能略報皇上隆恩於萬一。”
“這裡又沒有外人,你和朕說話就不用打官腔了,有什麼就如以前一般吧。三十年,是朕看不透你,還是你不瞭解朕呢?”
“是,臣遵旨,請皇上吩咐。”
“青璧,這敦促朕廢了太子宮錦文,另外立皇子的奏摺,龍書案上已經堆放不下,彈劾你的奏摺也是一樣。”
“臣知道,皇上看過嗎?”
“懶得去看,翻來覆去不過是那樣幾句話,就如你所言,不看也知道里面都寫了什麼。朕的精神不濟,不想爲這些廢話費神。”
“皇上病了三年多,如今病情沉重,皇后那邊也不是很安分,皇上該收網了。”
“收網,你以爲是時候了嗎?”
“臣以爲,已經到了收網的時候,很多人都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等。”
“青璧,你以爲誰纔是旦夕國儲君最好的人選?”
“臣一切遵從皇上的旨意。”
“朕要聽你的心裡話,在朕的面前,你難道還有所隱瞞嗎?”
“臣不敢,臣以爲,皇上英明神武,明察秋毫,睿智無雙,算無遺策,早已經在二十年前,就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皇上的一雙鳳眼,驀然大睜開,盯住了奚青璧。
良久,二人都沒有說話,寢宮中的氣氛沉重而壓抑,奚青璧感受到從皇上身上散發出的帝王威儀,他微微垂着頭,卻沒有躲避皇上的目光。
“你的意思,是讓一位弱智的太子繼續留在儲君的位置上,甚至繼承朕的皇
位嗎?”
“臣不敢有如此的念頭,太子爺精明無比,謀略過人,文武雙全,在諸位皇子中,無人可以與太子爺相提並論。太子爺即位後,皇上和臣也就全了君臣三十多年的情分,臣也該告老歸隱,去實現臣的另外一個心願。”
皇上沉默了片刻,收回凌厲的目光,眸色深沉起來:“青璧,朕不知道,你還有其他的願望。”
“皇上,人的一生不過是數十年,彈指一揮間,最後離開此間,帶不走一文錢,一件衣服,所佔的地方,不過是一個棺槨之地。臣的女兒曾經說過,數十年快意江湖,未嘗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自由自在,來去如風。她問過臣,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你的女兒,是香兒嗎?”
“是,請皇上恕罪。”
奚青璧撩衣跪在龍榻之前,深深低頭拜伏在地:“皇上,臣向皇上請罪,請皇上寬宥。香兒的事情,臣不曾回稟皇上,她已經恢復了神智。”
“今日不提起,也不知道你準備隱瞞到什麼時候,青璧,如今有些事情,你也學會向朕隱瞞了嗎?”
“臣不敢,臣知罪,請皇上賜罰。”
奚青璧匍匐於地,恭謹異常。
“朕也對你隱瞞了一些事情,隱瞞的更久,就算是兩相抵消。起來吧,你可是會怪朕隱瞞了你多年?”
“臣不敢,皇上此言,令臣惶恐不已。”
“得了,在朕的面前,你何時真正的惶恐過?二十多年來,你表演的不累,朕也看得累。”
奚青璧擡頭看着皇上:“皇上,臣乃是肺腑之言,皇上乃是臣的君主,臣怎麼敢對皇上不敬畏恭謹。”
“往日的那些情意,越來越淡了嗎?青璧,還記得你直呼朕名字的那個時候嗎?”
“少年無知,皇上還不曾忘記嗎?”
“是啊,一個人總是回憶過去,就代表他已經老邁,而朕已經老邁。回憶起那些日子,纔是真正令朕開懷的時刻,青璧,過來坐在朕的身邊,讓我們君臣坦誠相見,就如過去一般吧。”
“是皇上,臣對皇上,一直是坦誠相見。”
“哈哈,你這話,是在怨怪朕啊。”
“臣不敢,您是皇上,臣怎麼敢有這樣的念頭。”
“香兒她的事情,朕都已經知道,她很好,很好!”
“多謝皇上,香兒並無野心,請皇上放心。”
“朕明白,朕最在意的是你有沒有野心,你沒有讓朕失望,青璧,朕很滿意。”
“臣不敢辜負皇上的知遇之恩,當初的誓言,請皇上明鑑。”
“錦文的事情,你是何時知道的?”
“前些時候,臣見到了盜門的門主,就知道金衣夜行王,該是太子爺。皇上有如此一位太子,臣不勝欣慰,沒有人比太子爺更適合儲君的位置,皇上已經爲太子爺留了二十年,等的不就是今天嗎?”
“二十年,朕老了,想不到朕也老的一天。青璧,看看你,妖孽如你,還和當初朕初見你沒有分別,也只有你這樣的妖孽,纔能有香兒,有奚寧邦那樣妖孽的兒女。”
奚青璧鬱悶地坐在龍榻之前,他再妖孽,也沒有龍榻上的這位皇上妖孽吧,不然那十多個一個比一個妖孽的皇子,是從何處來的?
只是這話,他可不敢在皇上的面前說出來,只得承受了妖孽的褒獎。
“皇上,臣可也老了,再不復當年。”
“我們都老了嗎?青璧,你以爲旦夕國儲君的位置,該給錦文嗎?”
“皇上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二十年來,多少大臣敦促哀求,請皇上廢掉太子爺,另外立儲君,皇上一直不肯,不就是要把皇位留給太子爺嗎?”
“朕只想問你的心意,真正的心意。”
“皇上的心意,就是臣的心意,從來都是如此,皇上該明白。”
奚青璧用誠摯的眼神直視宮擎天,並無躲閃迴避,多年來,他之所以能得到皇上的器重和無上的寵信,一直依爲左膀右臂,就是因爲他把一切都毫無隱瞞地展現在皇上的面前。
即便是權傾朝野,那權,也是皇上所賜。
他早已經深深的明白這一點,當年初見,他還是一個不羈的少年,身無官職,奚家也只是朝堂之上的普通官宦之家。
彼時,他滿腹的雄心壯志,一腔的熱血,卻被還不曾即位的皇子宮擎天所看重,折節曲意和他交往。那時,他們之間如兄弟,互相稱呼對方的名字,出入相隨,形影不離。
其後,他爲了一力協助宮擎天得到儲君的位置,以十五歲的稚齡,在朝廷的科考中一舉高中,名動旦夕國,踏入了入仕的艱難道路。
他二十歲的那年,宮擎天得到了皇位,封他爲左相,以弱冠之年就登上了旦夕國宰相的位置,他乃是旦夕國古往今來第一人。
宮擎天對他的寵信和器重,待他如兄弟一般的情誼,多少年來,他一直銘記心中。
少年得志的鮮衣怒馬,縱橫在建安城街頭,吸引了多少閨閣少女的目光,令多少女子爲他癡迷。當時,他躊躇滿志,卻是有些青澀。一年又一年過去,歲月和朝堂的爭鬥,把他打磨成一塊無暇的美玉,造就瞭如今旦夕國的右相,一等侯的他。
而這所有的一切,別人只看到了他的天分,自幼被稱之爲神童的他,沒有人注意到他付出過多麼大的代價,受過多少傷。
羣臣們,只看到皇上對奚青璧的寵信和倚重,看到奚青璧的成功和得意,權勢日漸加重,直到如今的權傾朝野,卻是沒有人明白,這所有的一切,包括奚青璧的成長成熟,背後都有一隻手。
那隻手,就是宮擎天的手。
奚青璧很清楚這些,從一個懵懂無知的神童,走向最後的輝煌,是皇上一點點教導他,指點他,派人協助他,教授他,帶着他一路走過來。
他曾經爲皇上做過很多事,但是當初若沒有宮擎天的提攜,就沒有他的今日。
知遇之恩,在宮擎天的面前,他的心底始終有深深的敬意和欽佩,而隨着歲月的沉澱,變成了敬畏和欽慕。
宮擎天不說話,良久他只是看着奚青璧沒有說話,從奚青璧的眼神中,他沒有看到不應有的野心和欺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