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喪服的女人跪坐在地上,瞪着通紅的眼睛,看着面前這些在自家忙忙碌碌的‘親戚鄉親’們。
“宗漢媳婦兒,我家的牛病了,你們家那頭牛我就牽走了啊。”
房門外一個憨厚的漢子走進打了一聲招呼。
女人認得他,那是她丈夫的四叔,他家裡那頭‘病牛’,也是管她丈夫借錢買的。
身材臃腫的中年農婦扛着面袋子從她家中走出來,吐了一口唾沫,咧着一口大黃牙嘟囔着:“現在這小媳婦啊,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還淨吃白麪精米哩,這麼敗家,怪不得把丈夫剋死了。”
這農婦她也認得,是她丈夫的遠方表嬸,逃難來李家村的。
雖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但她丈夫還是給了她一石的糙米,讓她挺過冬天,在李家村安家落戶。
屋子裡其他的鄰里鄉親四處走動着,看到什麼順眼的,扛起來便走,爭先恐後的,有些甚至還因爲爭執打了起來。
一名穿着錦袍,拄着柺棍的老者走到她面前,慢吞吞道:“宗漢媳婦啊,現在宗漢死了,你們家那十幾畝地呢,也沒人種了。
你一個女人怎麼種地?
村兒裡商量過了,肥水還不流外人田呢,這是咱李家村的地,也不能荒廢了不是?
你把地契拿出來,大家幫你種,等到秋收的時候呢,也少不了你一口吃的,你看如何?”
女人沒說話,只是用通紅的雙眼死死瞪着面前的老者。
他是李家村的村長,是李家人裡面年齡最大的一個,‘德高望重’,她丈夫還要管對方叫叔爺爺。
記得每年李家修祠堂,他都要來一趟要銀子,但李家的祠堂還是冬天漏風,夏天漏雨。
老者被女人的目光盯得不自在,他扭了扭脖子,輕哼道:“你不願意給便算了,地我也照樣種。
那地契上寫的可是宗漢的名字,是我李家的地,你就算是告到縣衙去也沒用。”
老者慢吞吞的離開,順手拿走了一隻花瓶。
她丈夫纔出殯半天,家中就已經被搬空了。
一名四十多歲,模樣邋遢,眼歪嘴斜,滿口黃牙的漢子吊兒郎當的走進來,看了一眼家徒四壁的屋子,他吐了口唾沫,罵道:“孃的!那幫孫子搬的真利索,連根毛沒留下。”
這漢子她也認得,叫賴三,是村兒裡面有名的閒漢,好吃懶做,四十多歲了還沒娶上婆娘。
賴三今天起來晚了,想搬點東西,結果卻連毛都沒撈到。
他眼珠子轉了轉,忽然看向地上跪坐着的女人,猥瑣的笑了兩聲,眼中充滿了貪婪之色。
這女人就算是穿着寬大的喪服都掩飾不住那凹凸有致的身軀,而且跟村裡那些黑粗的粗俗婦人不同,這女人保養得當,皮膚白暫細嫩,就跟那些城裡人一樣。
一邊向着女人走來,賴三一邊怪笑道:“弟妹啊,人死不能復生,宗漢死了,你一個寡婦怎麼活?
這年頭家裡面沒有男人是過不下去的,不如你就跟了我吧,放心,我不嫌棄你是寡婦的。”
原本一直都沉默的女人卻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把剪刀亂揮着,瘋狂的嘶吼着:“滾啊!都滾開!”
賴三被對方那瘋狂的模樣嚇了一大跳,不敢再放肆,但他臨走還是冷哼道:“一個的寡婦矯情什麼?
爺爺願你要你就不錯了,家裡面沒男人,在這村子裡你怎麼活?
被逼到活不下去了,有你來求爺爺我的那一天!”
等到賴三走後,女人無力的坐在地上,無聲的哭泣了起來。
她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自己沒有傷害過任何人。
女人擡起頭,眼中已經是無邊的死寂。
她的丈夫死了,沒人保護她了。
賴三說的對,在這村子裡她遲早都會被逼死的。
他們要逼死自己,那他們爲什麼不去死?
女人站起來,走到院子的一個角落中,挖出了一個小布包來。
那是她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她聽母親說過,自家的祖上來自湘西,曾經當過巫女。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東西了,家裡也只有一些殘卷留下來,並且告訴後人莫要去看,觀之者不詳。
打開小布包,拿出一卷殘破的書籍,女人將其中的內容記下來,用剪刀劃開自己的手臂,獻血流淌而出。
蘸着鮮血,女人按照書中的記載,在地面上畫下一個巨大的血陣,上面充斥着繁複符咒花紋。
扯下稻草,女人笨拙的編織出來一個醜陋稻草人,將它放在血陣的中心。
握緊剪刀,女人低聲呢喃着:“相公,我來找你了。”
淚水流淌下來,不過卻是殷紅的血淚。
隨着剪刀刺入自己的胸口,大股的鮮血流淌而出,但卻詭異的沒有四散,而是匯聚到了中央那稻草人的身上。
瞬間陰風怒卷,掀動着那書籍,正好翻到了之前女人所觀看的那一頁。
扎草人,引山鬼。
無盡的鮮血流淌而出,那根本就不是一個人的身體所能夠容納的鮮血。
沸騰翻涌的鮮血只存在於血陣當中,將女人的屍體所淹沒,將那稻草人也淹沒。
下一刻,頭生雙角,黑麪獠牙,生有八隻眼睛,四肢胳膊的巨大鬼物從那血陣當中爬出來,它揚天怒嘯,晶瑩的血淚從它八隻眼睛中流淌而出,怨氣直衝雲霄,引動無邊陰雲,將整個李家村所籠罩!
……………………
半夜時分,賴三從漏風的屋子裡被凍醒,他暗罵了一聲:“孃的,什麼鬼天氣?夏天還這麼冷?”
罵罵咧咧的推開屋子去放水,但就在他走出屋子的一瞬間,一隻鬼爪便將他握在了手中,慘嚎之聲伴隨着吞嚥咀嚼的聲音傳來。
老村長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
白日裡女人的眼神讓他總感覺有些發慌。
他也不想逼那麼狠的,但奈何有人吩咐了,逼的越狠越好,這也不能怪他。
這時他忽然感覺外面轟隆作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鬼爪就已經掀開了他家的房頂,將他給拎了起來。
老村長被那青面獠牙的巨大鬼臉嚇的慘叫起來,但等他看到那流着血淚的八隻眼睛時,他忽然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是你!?你聽我說!我也是……”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鬼物的四隻胳膊便拉扯着他的四肢,狠狠的一扯!
瞬間鮮血斷肢飄散在半空當中。
鬼物仰天長嘯,陰風鬼氣夾雜着無邊的血腥,飄散在整個李家村當中。
……………………
當顧誠帶着人來到李家村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顧誠皺眉道:“糟糕,已經形成鬼域了,正常人根本就無法進入其中。
這李家村到底遭遇了什麼,能夠引來這麼強大的鬼物,甚至都形成了鬼域?”
整個羅縣靖夜司的玄甲衛都是大眼瞪小眼的。
就連他們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羅縣這些年還算是平安,大的鬼物都很少出,更別說是鬼域了。
柳盈盈這時候卻是道:“我可以讓大黑進去看看,他是殭屍之軀,也屬於極陰鬼物,只要我隱匿了自身的氣息,它便不會被其中的鬼物所攻擊。”
顧誠點點頭道:“那便麻煩你了。”
“好歹也在你這裡養了一段時間的傷勢,就當是報酬了。”
說着,柳盈盈直接操控着她那具黑僵進入鬼域內。
半刻鐘後,黑僵從其中走出來,柳盈盈的面色卻是有些微微變化。
“怎麼了?”
柳盈盈長出了一口氣道:“你好像碰到大麻煩了,那裡面有人在一座大宅中佈置了血祭引鬼的陣法,直接引來了一隻五等的惡鬼!
而且看其模樣,應該是傳承自煉鬼一脈的東西,還是我湘西那邊的煉鬼之術,煉鬼一脈你知道吧?”
顧誠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了。
煉鬼一脈是跟趕屍一脈齊名的左道修行體系,不過卻早就分崩離析了。
趕屍一脈煉殭屍,殭屍起碼還是可以控制的,失控的事後很少。
但鬼物可是要比殭屍多種多樣,邪異多了,經常會有人煉製出一些不可控的邪異鬼物來,導致反噬自身。
所以有不少煉鬼一脈的宗門或者是家族傳承,往往都不是死在爭鬥當中的,而是死在自家鬼物的動亂反噬當中。
所以這一脈雖然還存在,但卻也無法形成規模了,像是宋成尋和五臟道人,其實也算是煉鬼一脈,但都是小打小鬧而已。
這血祭陣法更是煉鬼一脈中禁忌中的禁忌,因爲是要拿活人血祭的,所以被朝廷和大部分江湖中人列爲異端絞殺,存世的秘法更是極少。
李家村一個普普通通的村子,怎麼會引來這種東西?
顧誠對躲在最後,一臉驚恐的羅縣縣令問道:“這李家村還有沒有什麼人在外面?知不知道一些內情?”
羅縣縣令聞言迷茫的搖搖頭,這時候一個捕快道:“李家村的李老漢昨天去了縣城,現在纔回來,正好被我們攔下了。”
“把人帶過來。”
過了片刻,一名七十多歲的農家老漢被捕快帶了過來。
顧誠沉聲道:“老人家,李家村裡最大的那個宅子是誰人家的?你可知道其底細?”
李老漢愣了愣,最後長嘆一聲,大罵道:“都是那幫王八艹的幹出來的好事!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