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的局勢,一眼明瞭。
何浩喪失了抵抗力,奄奄一息,如今的他,面對一個三歲毛孩子的蹂躪都無法反抗。
凌天佑緩過勁來,只要願意,一根手指都足以戳死何浩。
可是,緊要關頭,生死一線,他卻是突然認輸。
這樣的局面,這樣的變故,誰能不驚?誰能意料?
凌家恨殺欲狂,差點暴走,那位耀武揚威的凌家老人險些沒被氣得吐血。
他無期待,飽含迫切,等着凌天佑手刃仇敵,殺了何浩,重振凌家聲威,又救宗祖於水火。
誰曾想,種種期待,全都落空。
這樣的結局,凌家老人哪能不怒?
“孽障!你怎敢?”
凌家老人氣得痛斥,恨怒欲狂:“你可知道,你若認輸,意味着什麼?你如此作爲,會給凌家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老人氣得跺腳,捶胸頓足,怒吼交加。
不只是他,身後一片凌家人全都憤慨不已,恨怒欲絕。
“天佑,你這是糊塗!”
“快些住嘴,不要廢話,提起你的戰戟,殺了何浩。”
“結束這場戰鬥,你還來得及!”
凌家人紛紛勸阻,衝着凌天佑斷喝,加以制止。
凌天佑的勝負,關乎的不只是凌家聲威顏面,更還有一位半步法身人物的生死。
哪怕凌家千年傳承,底蘊深厚,半步法身人物也是屈指可數。
損失一位,都足以心痛欲絕,堪手掌斷指一般。
“殺!殺!殺啊!”
不只是凌家人,街巷之間,許多圍觀者也是呼喊起來,催促凌天佑。
他們可是下了重注,買凌天佑贏呢。
凌天佑若是認輸,他們將一貧如洗,所有賭注全都打水漂。
這樣的局面,他們肯定是不樂意看到的。
但是,凌天佑無動於衷,面不改色,波瀾不驚。
戰戟杵地,凌天佑一動不動,杵着戰戟矗立的他對族人與圍觀者的催促呼喊充耳不聞。
他淡然凝視着何浩,粗獷而深沉的面目看不出喜怒哀樂,一片寧靜。
“我輸了!”
他沒任何屈辱之色,平靜而淡然的道:“三十年前,庭試之爭,我便輸了。如今,更是輸得心服口服。”
三十年前,庭試初遇,他們便巔峰對決過。
只是,知曉者寥寥無幾。
目睹一戰的人物,更是屈指可數。
不過,後來因爲何浩忍讓,帶着霍玲瓏選擇了退出庭試,遠走高飛。
凌天佑才力壓羣英,獨霸庭試,豪氣奪冠。
後來,在凌家的追殺下,何浩退無可退,爲求安寧,挑戰凌天佑。
但是,爲了家族聲威,宗族顏面,凌天銘暗地下毒,以計pò hài,讓何浩力不從心,慘敗而歸。
凌天佑獲勝,卻勝得有愧,贏得不安。
二十年來,他滿懷歉疚,惴惴不安,在彷徨與羞慚之度過。
以至於,宗師之境他早已圓滿,卻始終不敢邁過。
心有魔障,不敢輕渡。
三十年來,他更是從沒有登臨酒神山,沒有入神門深造。
甚至,他都從沒有對外承認,自己是酒神門庭的一員。
更沒敢標榜,是酒神弟子。
他三十年來,看似風光,但內心深處,卻是極盡窩囊。
如今,重來一回,他不想窩囊苟活,他想昂首挺胸,無愧本心,體面的活。
“我輸得不冤,也輸得體面!三十年前的事情,我不想重演。”
凌天佑緊攥戰戟,看向凌家衆人,手指着何浩,大聲道:“先前,他是可以殺我的!但是,他沒有,他手下留情,饒了我一命。”
衆人心凜,不敢辯駁。
凌家衆人更是臉面鐵青,深沉可怖。
但是,面對着凌天佑的話,他們卻無力反駁。
先前,何浩絕殺,拼死反擊,他的劍,是可以穿透凌天佑的腦袋的。
但是,緊要關頭,他選擇了心肺,而不是腦袋。
世人只道他愚蠢,但凌天佑明白,這是還債。
二十年前,凌天佑贏了,何浩慘敗。
凌家是要斬草除根的,是要徹底絕滅何浩的。
最終,是凌天佑拼力相護,才讓霍玲瓏的求情有效。
否則,以凌家的狠辣,霍玲瓏所謂求情,焉能行得通?
二十年來,何浩與霍玲瓏相安無事,更生育何思玲和何思瓏姐妹二人,日子可謂幸福。
如果不是凌天佑背後袒護,極力制止,他們焉能如此安穩?
凌家日夜監視,只要願意,隨時都可以送他們一家路。
何浩雖恨,恨凌家卑鄙,恨凌天佑可恥。
但是,他恩怨分明,怨則怨,恩是恩。
所以,他能殺凌天佑,關鍵時刻,卻留了手。
今日一戰,既爲復仇,也爲報恩。
凌天佑明白何浩的心意,凌家衆人也是清楚。
只是,他們都選擇了揣着明白裝糊塗。
他們才那樣迫切,迫切的希望凌天佑殺了何浩,以掩飾種種細節。
不過,他們錯估了凌天佑的坦蕩,小覷了凌天佑的磊落。
三十年前,他忍氣吞聲,選擇了沉默。
是因爲他渺小無力,胳膊拗不過大腿,爭不過凌家全族人的意志。
但現在,三十年後,他登臨絕巔,只差一步,可入半步法身之境,他便有了實力,做自己。
所以,他不再沉默,不再忍氣吞聲。
“今日一戰,我已經輸了,凌家不予爭議!”
凌天佑緊握戰戟,目光漠然,環視着凌家所有人,沉聲講道。
“譁!”
人羣喧譁,驚呼陣陣,駭然失聲。
這樣的結局,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誰都沒有想到,鐵面修羅凌天佑,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緊要關頭,他違背了凌家意願,孤注一擲,承認輸了。
他難道不顧凌家聲威,不顧凌家顏面,更不顧凌家宗祖,一位半步法身人物的生死了嗎?
許多人震顫,駭然驚絕,看向凌天佑的眼神,充滿了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這樣的做派,孫逸都是爲之震撼,訝然不已。
何思玲和何思瓏更是瞪圓了眸子,滿含震驚。
曹安,勤川,雲揚更是不勝唏噓,爲之欽佩。
他們甚爲理解凌天佑的言行,也十分清楚,凌天佑如此選擇,會惹來多少非議,會承擔多少壓力。
但是,他仍然做了,這不失爲一條漢子。
“以前,錯估他了……”
勤川輕聲呢喃,看向凌天佑的目光,變得鄭重。
“孽障!”
但是,凌家衆人卻是怒不可遏,憤慨痛斥。
“凌天佑,你簡直枉爲凌家人!”
“孽障,逆子!”
“糊塗,簡直糊塗!你怎敢如此,不顧凌家體面,不顧凌家聲威,不顧宗祖之生死?”
凌家下,一片罵聲。
凌天佑面不改色,波瀾不驚,他從容鎮定的忍受着凌家衆人的謾罵與痛斥。
他無動於衷,不爲所動。
看着凌家下罵得夠了,他才淡然說道:“凌家之聲威,我極力維護。凌家之體面,我同樣在意。宗祖之生死,我更憂心忡忡。如若不然,我焉能力戰?”
“但是,聲威與體面,皆都虛有其表。我凌天佑若在,浮庭凌家,誰敢輕怠?”
“宗祖之生死,固然重要。但給我時間,十年之內,我必超越宗祖。”
一番話語,十分平靜,沒有刻意的宣揚與聲張,像是家長裡短,講述着細枝末節,不足掛齒的小事一般。
但是,傳入人們耳朵,卻如驚雷一般震撼,掀起一片軒然dà bō。
“好狂的口氣!”
“他竟敢如此狂言?”
“這纔是凌家騰龍,一人之力,敢言撐起偌大凌家之顏面。”
“十年之內,超越凌安命?我的媽呀,他這是在宣告天下,十年內,要成半步法身,問鼎天下嗎?”
“嘶,天哪,若是如此,那他的資質,該有多強?”
人羣震驚,駭然欲絕。
各大勢力,諸多世家,紛紛譁然,震驚難寧。
孫逸都是爲之動容,驚歎凌天佑的狂傲。
這纔是鐵面修羅該有的氣勢!
凌家沉默,同樣驚得不輕。
凌天佑的話,更讓他們動容,爲之深思。
一雙雙眼神,一道道目光,彙集在凌天佑身,飽含審視之色。
凌天佑一片從容,鎮定自若。
他杵着戰戟,昂首而立,昂藏的身軀,淵亭嶽峙,如山巍峨。
深邃的眉目,波瀾不驚,如海浩闊。
環視八方,頗有睥睨天下的霸氣。
人羣越看,越心驚,越動容,越經不住震撼,越難寧靜。
許久,凌家老人垂首輕嘆:“老了,老了……”
嘆息聲落下,凌家老人甩袖轉身,拄着柺杖,晃腦而去。
身後凌家衆人,嘴脣嚅動,欲言又止。
但猶豫半晌,終是沒有開口,選擇了沉默。
凌天佑見狀,冷峻的面容終於緩和,深沉之間多了幾分柔韌之色。
他隨即回頭,看向了孫逸,目光緊緊凝視,沉聲講道:“今日起,凌家與你,恩怨兩清。”
孫逸微微挑眉,迎視着凌天佑,沒有說話。
凌天佑的態度,倒讓他陷入猶豫。
毫無疑問,凌天佑的性情,深得他的讚賞。
磊落行徑,坦蕩胸懷,與他大哥凌天銘截然相反。
“凌家倒也出得了人才。”
許久,孫逸輕嘆一聲,隨即點了點頭,同意了凌天佑的話。
凌天佑緊繃的面孔更加緩和,柔韌之色越來越明顯。
他收回了目光,扭頭看向了何浩,沉默許久,隨即嘆道:“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