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都返回的小船漸漸駛進了碼頭,天色已經黑了。波魯站在艦樓上看着不遠處紅山城工業區燈火通明的景象,心潮澎湃,甚至還有一點點小驕傲。
雖然紅山還遠沒有達到波魯心目中工廠的標準,也就是一個大型的手工業工坊,撐死了也就是個需要被淘汰的落後產能,這些設備就算拆掉聚能板被直接拖進博物館都不覺得違和,但這已經是如今最先進的製造業代表——說起來離開這裡,似乎也沒有什麼正經的製造業?
紅山如今到處都是工地,重複低效的手工工作被效率更高的機器代替,寶貴的熟練工人從繁重的手工業勞動中被解放出來,又被投入到新的工廠當中去,用機器生產機器,生產效率正在穩步提高,這個循環遲早會推及所有人。
然而最讓波魯高興的是,一些老面孔們已經有了效率這個概念,並且他們在波魯的灌輸下相當重視生產安全——畢竟熟練工人是如此的稀有和寶貴。
現在他們會自己想一些辦法,做一些小工具來讓生產更快,更安全,更輕鬆。也會琢磨要怎麼樣才能生產的效率再次提高,雖然侷限性讓他們還沒有出現什麼成果,但在這個手工業爲主的世界上,這種思想比黃金更寶貴。
就算如今的建設成果忽然被飛龍騎臉,只要這批已經漸漸接受了波魯的思維方式的工人還在,這些設備很快就能重新再建設出來,並且還要好,還要大!
到處都是新發現的問題,到處都是奔跑着解決問題的人,新的工廠如雨後春筍冒出頭來,舊的生產方式則無聲無息的消失掉了。人們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吃食堂,上工,倒班,住宿舍(包括單身和家庭兩種)。
總而言之,事情漸漸的向波魯熟悉的方向發展,越來越像一個深山裡的三線工廠了。
他懷着這樣輕鬆愉快的心情進入了夢鄉,並且一直保持到他第二天走進工廠。
“啊!小總管,你回來了?小船實驗的怎麼樣?”
“還可以的,暫時我也滿意了。怎麼樣,生產的如何?”
“其他的機牀都還好,但是模鍛有點問題,鍛胸甲的機器,太費油了,之前運來的油都已經用光了,每次都刷很多,最後還老是卡在上面。”史密斯露出了有點無奈的神情。
一瓢冰水澆在頭上,好心情消失無蹤。
“連個胸甲都衝不好,我在瞎高興啥呢。”波魯嘆了口氣:“走吧,我們去看看。”
“要不要我們改成鑄造然後再鍛?”史密斯提出了他的建議。
鑄造盔甲?波魯猶豫了一下:“就這麼點厚度,這麼大的曲面你打算怎麼鑄造?”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精密鑄造的前置科技我還沒開呢?而且這可是個沒有石蠟的世界啊!難道要用油脂制蠟嗎?
等等,說不定可行,波魯摸了摸下巴,那麼多蟲子的屍體,油脂應該不少,用來提取油脂製造蠟,也算是它們進行的微小贖罪?
那些明顯是怪物的就容易下手多了。但如果是人形的話可能心理上這一關不好過去啊,觀感上一下子就從被迫反擊的正義夥伴變成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性野獸?
史密斯猶豫了半天,終於憋出來一句話:“要,要不鑄成幾片焊起來?”
“費這個功夫我還不如想想怎麼搞脫模劑呢!”波魯都被氣笑了:“你還不如干脆說直接從鋼板開始拿錘子鍛得了。”
沉默了一會兒,波魯還是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在心裡回想了半天:“我知道剛玉微粉可以用,但是我還沒找到鋁礦呢!再說怎麼造剛玉還是個問題!”
這他娘可如何是好?
只能迴歸原始的辦法——試錯。
葛奧拉和彼得老爹都被叫了過來,幾人圍在機器邊蹲在地上討論起來。
“沙子?”
“不行不行,換一個。”
“碳粉!不行也掉,泥能塗上去,石灰也能塗,爐渣……礦渣就算了,太硬了,磨到這麼細太費工。”
“你們先試試吧,都不行就摻起來試試。我先去幹點兒別的。”
波魯站起來嘆了口氣,默默的朝外走去。做個模鍛機怎麼就這麼難呢?
路過連鑄機的時候,他看了看正從拉胚機裡源源不斷流出地鋼胚:“這鑄造胚是有了,還得造個鏜牀啊。說起來想要上高膛壓,還是得鍛啊?那還得造個精鍛機?”
“造完槍管可能還簡單點,想想定裝彈的工藝,有點絕望啊。以前的炮彈說是定裝彈,其實就是造個藥筒,捲起來就行的事情,密閉靠炮膛,連封口都不用,反正彈頭是分裝的大鐵球,精度次點都無所謂。這定裝彈就是另外一碼子事了,彈殼要承壓了啊,彈頭裝上去還得衝口,全是新機器,腦殼疼。”
總以爲自己的建設暫時夠用了,沒想到想造個東西,新的問題又源源不絕地涌現出來。
層層加碼啊!
“要不還是繼續造霰彈槍吧,威力大好上手,滑膛槍管精度要求也不太高。鋼胚直接擴孔應該就行,最多做厚點。射程近點就近點,看起來也像個防禦性武器,大不了我接着打大口徑米尼彈嘛。之前的大栓噴子他們說米尼的獨頭不太好用,遠了摸不到東西。要不要改進一下?”
波魯一邊走一邊琢磨:“場面上還不夠亂,現在造進攻武器,再組織個民兵,容易被當成反賊吧?還是再剋制一下,先把家裡的防禦拉起來。最優先應該是把機炮的彈藥生產線搞起來,總靠我自己拉彈殼也不成啊。這東西的彈頭,應該是衝出來的鉛套然後頂上鋼芯壓在一起?”
“霰彈槍也是有文章可以作的,比如造個全自動毛噴?反正各個身強體壯的。等一下!毛噴是雖然是全自動,但是它是個導氣異端!我拒絕!還是SUPER90吧,半自動也夠了。最妙的是霰彈槍彈可以不用把彈殼收口。”
行!就這麼決定了!打鋼殼獨頭彈的20毫米巨噴!反正霰彈槍的福斯特獨頭和米尼異曲同工,該鑄鉛的還是鑄鉛,改改模具就完事,輕鬆愉快。
再次成爲一個快樂的拿來主義者,讓他的心情都好了起來,他哼着小曲兒,擺置手臂,以每分鐘75步的僵硬步伐走進了船塢邊的廠房。
“凱斯,怎麼樣,新的發動機會造了嗎?”
“不行啊小總管,這個軸加工太複雜了,我們一時間做不出來。其他的都沒什麼問題。”凱斯面對着地上的一堆曲軸(廢品)露出了憂愁的表情。
“沒事,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們慢慢解決。這個再說,我們現在要再造兩條船!”
波魯把帶來的草稿紙給他看了看。
“這,這麼大的,怎麼造?我沒見過這麼大的船。”
“啊,這個啊,這張圖,看見了嗎,其實就是這麼個雙層鐵皮盒子夾着龍骨結構,要求不高,只要龍骨夠結實,能浮在水上就行。”
“那這個我們還能造,大平底還行。但是這麼薄,會不會特別容易鏽壞?它沒有動力?”
“壞了還沒沉就拉回來打個補丁吧,這個我真可就沒有辦法了。”
防鏽油漆這種東西,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搞定的。
波魯掏出了另一張圖紙。
“至於動力的問題,來看這個,用這個船來拖。免得到了沒辦法掉頭的地方完全傻掉。你們先造殼子就行,動力部分我來解決。優先造小的,提前測試。”
“好,都只是鐵皮盒子的話我們這準備一下就能造。”
這樣忙忙碌碌的日子又持續了一週,波魯今天在彈藥廠改進他的生產線。曾經的實心彈火炮藥筒已經停工了,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調試第三條生產線。
機炮的彈藥生產線被安排在霰彈生產線的旁邊,大家都是鑄鉛嘛,自然要手牽手的。它一條線獨佔兩條溝渠,彈頭和藥筒分開製造。
成框的用低碳鋼衝出的小杯從加工車間送了過來,工人們把它套上一個堅硬的杯芯,擺上一個反向擠壓的衝牀,每次完成一點,完成之後拿下來遞給下一個人再衝一次,等它從另一頭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一個大錐形的藥筒。
雖然效率有點低,得一排工人手工傳送,但好歹也是條線不是?
畢竟自動傳送多工位衝牀的結構之複雜,波魯只是畫了一下就頭皮發麻,果斷選擇了人力傳送。而彈頭就好辦一點,也是從加工車間送過來的錐形彈尖被衝進剛剛從鑄造模具中剝出的空心鉛套中。
波魯守在生產線旁邊,不停的用卡尺測量着各種數據:“公差居然控制的還可以啊,應該沒什麼問題。”
“波魯!波魯!”小艾琳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你快出來!”
“怎麼了?這麼慌慌張張的?”
小艾琳低聲說道:“這個月的礦沒有來!”
波魯忽然感覺自己也慌張了起來,腦海裡一剎那只有四個大字:“補給斷絕!”
心中的警報瘋狂作響,種種被封鎖之後的可怕後果在腦海中迴盪。
一種名爲被封鎖PTSD的病症猛烈發作起來,他手心滲出了粘膩的汗水,攥得光滑的卡尺直打滑。
波魯的第一反應是:“壞了,我的身份暴露了?”
緩一口氣纔想起來,要是真暴露了,隨便來個大佬就能把自己當場械送王都,根本不用擔心。
“已經遲到多久了?”他鎮定下來,開始詢問具體的情況。
“已經遲到三天了,剛開始我們還以爲路上被耽誤了,就等了兩天。昨天我去問船行,船行說它們也不知道!貨船去了之後就徹底消失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