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不自覺到了另一空間

樂大又感到自己像是置身於夢幻之中,他問:“每一個人都可以?”那人笑着:“當然也要看這個人的腦部組織而定,用我們的術語來說,就是要有修仙的根基。根基好,事情就比較容易成功!”

樂天吞着口水:“我的根基怎樣?”

那個人作了一個怪臉:“我看不出來,那全然是靠你自己的,不過我發現你可能會很困難。因爲,單是第一步,要你什麼都不想,集中你的精神,只怕你就做不到!不過我至少要使你先和那七個人一樣!”

樂天嚇了一跳,向那七個人望了一眼,那七個人像是塑像一樣,除了隔老半天,才眨一眨眼之外,簡直和死人沒有什麼分別!

樂天失聲道:“他們……這七個人……是在學習掌握那種突破空間的力量?”

那人大搖其頭:“當然不是,他們和你一樣,自一個空間——你們本來活動的空間,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之中——”樂天的喉際發出了“咯”地一聲響:“我現在是在……另一個空間之中?何以我會突破了空間的界限的?”

那人側頭,想了一想,才道:“在空間和空間的中間,有一些地方,比較容易突破。世界上有幾處地方是這樣的,不過也得和日月星辰的運轉配合——嗯,應該說和宇宙天體的奇妙變化配合,纔能有這樣的機緣出現。剛纔你推開了那兩扇門,一步跨進那塊大石之際,便已突破了一層空間,你要回去,就很困難,說不定在一萬年之中,再也不會有同樣的機遇!”

樂天又感到遍體生寒:“你……是說我回不去了?”

那人道:“只是可能,說不定下一分鐘你就可以回去,說不定再等一萬年。當然,你遇到了我,情形不同,我隨時可以送你回去!”

樂天一聽得那人這樣說,大大鬆了……口氣,那人嘲弄似地笑着:“看,你一心只記掛着回去,對自己生活的空間那麼留戀,連這一點都不肯放下,如何能學到在空間中自由來去的本領?”兩千六百年的等待

樂天被那人的話,說得非常尷尬,他解嘲地道:“如果弄得像那七個人一樣,不死不活,我看也沒有什麼好!”

那人呵呵大笑起來,人也站了起來,揮着手,袍袖飛舞,道:“那七個人有什麼不好?他們的根基之壞,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但是他們的機緣很好,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現在,他們的時間限制,已經減少到最低限度,他們在這裡十年,等於他們在原來空間的一天!”

樂天又向那七個人望了一眼,對這七個人,他絲毫也沒有羨慕的心情。他道:“像這樣子活着,就算活上一萬年,又有什麼用?”

那人搖頭:“不必一萬年,每四千九百年,就有一次機緣,最容易使人掌握那種力量。上一次那種機緣的出現,是在漢初前後,所以那時,能夠掌握突破空間力量的人最多,也就是成了神仙的人最多!”

樂天望着那人,那人又作了一個怪臉,道:“我已對你說過,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存在,對你而言漢朝太遠了,但對我來說,和一天之前,一分鐘之前,一秒鐘之前,全然沒有分別!”

樂天嘆了一聲:“我得承認,我不是十分能夠,瞭解這一點!”

那入“嗯”地一聲,道:“看來你修仙不成的了,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樂天揮着手,道:“那個地洞,我沿着它下來的那些柱子,上面的那塊大石,石上的刻字……還有那兩個玉瑗,這……”

那人道:“這全是我做的事,在我們自己掌握了這種力量之後,我們都十分希望能把這種力量推廣,使更多人掌握這種力量,這個過程,叫接引,或者引渡。這個地洞,是空間與空間之間的一個弱點,能量配合得湊巧了,就容易有第一層的突破,所以我豎了一塊大石,有勇氣的人可以下來,試試是不是能突破第一層空間。像你這樣,機緣很不錯,等到四千九百年一次的大機會來到,那你就可以——”樂天急忙道:“像那七個人一樣等,等多久?”

那人道:“再等兩千六百多年就可以了!”

樂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事,真的,看起來,他是無法“修仙”的了。那人也神情無奈地攤了攤手,像是安慰着樂天,道:“不過,你也不必太難過,你的機緣已經比別人好得多,那對‘望知之環’,並不是普通的玉,是含有……一種微量放射性物質的礦物,那種微量的輻射,可以刺激人腦部的活動,使精神容易集中,那樣,就易於和無處不在的能量溶合,可以使你心中極其希望的願望,得到實現。”

樂天癡癡地聽,那人道:“用傳說中的話來說,那就是神仙給你的法寶了!”

樂天喃喃地道:“我……應該怎樣……使用它?”

那人像是感到十分滑稽地笑了起來,道:“沒有咒語,別上傳說的當,只要你集中精神望着它們好了,只要你真的把所有的思想活動,全都集中在這一點上,充塞在你周圍的能量,就可以使你達到目的!”

樂天感到有點迷茫,他突然問:“有的人,在集中精神之下,能夠令物體移動,甚至連金屬製的細小物件彎曲,也是由於不爲人所知的能量的作用?”

那人高興道:“當然是,你終於明白了!這種能量是一直存在的,問題是怎樣通過腦部活動去利用它們而已!你不願像那七個人一樣,在這裡突破時間的低度限制,等上兩千多年?”

樂天十分吃驚,連連搖頭。

那人又勸道:“你不用聽到兩千多年就害怕,在感覺上,那不過是兩三天!”

樂天仍然搖着手,他無法理解這一點。兩千多年,等於兩三天,他無論如何不能理解這一點!

那人嘆了一聲,頗有失望之色,望着樂天,有點無可奈何地道:“不論怎樣,你能遇到我,總算是一樁奇遇。”

樂天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心中在想:那真是奇遇!這樣的奇遇,要是講出來,不被人當作是神經病纔怪!

在這時,他已經決定,這一段經歷,是絕不能對任何人提起的。年輕時的父親

樂天的思緒仍然十分亂,他道:“你說,時間對你已沒有意思的了?”

那人皺了皺眉:“應該說,在各個不同的空間之中,時間是不存在的!”

樂天有點挑戰地問:“那麼,你可以看到過去的事情了?”

那人笑了一起來:“你還是不明白,既然時間不存在,還有什麼過去、現在和未來?我知道,有一批人,拼命在研究時間這個問題,他們說,如果有比光還快的速度,那就可以追上時間,看到過去的情形,這是生活在一個空間中人的想法。到了可以在空間中自由來去之際,就可以知道那種設想徒勞無功,而且永遠不能達到目的。”

樂天的態度有點固執:“我不能瞭解你的理論,只是問,你能使我看到過去的事情麼?”

那人作了一個手勢,請樂天提出來,他想看的過去的事是什麼?

樂天忽然想起了他的父親來,心想,不知道父親在求學時期的生活是怎樣的?自己對父親的瞭解,可以說再少也沒有了,彷彿父親就是文章、聲譽、書本的化身。如果能知道他過去的一些事,回去和他談起來,一定可以令他大吃一驚!

樂天那時候,想到這樣的念頭,純粹是出於一種遊戲的態度,他也真沒有預計到自己一定可以看到些什麼。

他把他的要求提了出來。

那人側着頭想了一會,道:“可以的,不過你要注意到,我現在運用力量,把你帶到另一個空間去,帶到時間不存在的境界之中。在這種境界中,人腦的活動所產生的微弱能量,起着決定性的作用。所以你看到你父親過去的情形,一定是他人腦活動最劇烈,那種能力放射得最多的時刻。”

樂天道:“我不明白,那種時刻的意思是——”那人道:“一定是他腦部活動最劇烈的時刻,例如極度的高興,極度的悲傷,極度的憤怒之際,人的腦部,就會有反常的活動,在反常活動的時候,能量的放射,也比正常的時候爲多。”

樂天有點明白,他道:“請……”

他本來想說“請施法術”的,但說了一個“請”字之後就住了口,神情多少有點尷尬,那人像是知道了他的心意一樣,笑了笑,道:“語言只不過是表達一種現象之用的。我們掌握的力量,稱之爲法力,也沒有什麼不妥!”

樂大又尷尬地笑了一下,那人一揚手,樂天只感到身子突然震了一震,剎那之間,變得什麼也看不到了,四周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只是極短時間內的事,緊接着,他眼前一亮,看到了景象。

事後,不論樂天怎樣拼命回想,都無法確定那時看到的景象是平面的:還是立體的。那是一種極其奇幻的感受,他自己彷彿像是也置身於那個景象之中,伸手可以碰到景象中的一切,但是他自己卻又像是不存在的一樣,當他伸手去碰景象中的一張桌子之際,他的手透桌而過,他並不存在於景象的那個空間,而是在另一個空間之中。

樂天當時所看到的,是一間十分簡陋、奇特的房間,那房間很小,很凌亂,堆了很多書,根本沒有牀,只是在地上,鋪着一些被褥,有一張很舊的桌子,桌子上堆滿了書和紙張,有一盞昏黃的燈。

最令得樂天感到這間房間奇特的地方是,這間房間高度十分低,而且,天花板是傾斜的,一直斜向另一邊牆,最低的牆,只有五十公分高,而且,整間房間,一扇窗子也沒有!

儘管樂天見多識廣,但是他自小養尊處優,當然不知道這樣的一間房間,其實不是房間,只是一幢屋子頂和下一層之間的一個空隙,一般來說,只是用來堆放雜物之用的,可以稱之爲“閣樓”;那就是當年,樂清和作爲一個窮學生,在法國巴黎住的地方!

樂天看不到那房間有人,但不一會,他就看到,地板上有一公尺見方的一塊木板,被頂了起來,他這才注意到,這房間不但沒有窗子,而且也沒有門,地板上的那個方洞,就是進出之所。

樂天看到這裡,心中不禁一陣難過,他再也想不到父親年輕的時候,生活過得那麼苦。

樂天當然不知道,他的家裡有用不完的錢,而樂清和只不過是一個普通工廠一工人的兒子,家裡人口又多,如果樂天看到他父親童年時的生活,只怕在驚呆之餘,他會痛哭失聲。

可是當時,樂大難過的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爲接下來發生的事,令得他極度震驚。像瘋子一般

他看到那塊木板被頂開,一個面目十分清俊的年輕人,從那個方洞中鑽了出來。樂天看過他父親年輕時的照片,當然認得出那就是他的父親,他纔看到自己的父親時,心中喝了一聲彩!好一個青年,難怪自己的母親,那麼出色的美人會嫁給他!

可是,樂天立即注意到,樂清和的神情,是如此之可怕,別說他從來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會有那麼可怕的神情。

事實上,這樣的神情,就算是顯露在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的臉上,也足以令人吃驚的。

樂清和站直了身子——他的身子相當高,一站直,頭就幾乎碰到屋頂,那還是屋頂最高的部分,他如果要向前走一步的話,就非得把頭低下來不可,要是走兩步,那就得彎腰了。

他站着,面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抽搐和扭曲,眼中射出一種怨毒,仇恨之極的光芒來,喘着氣,咬着牙,陡然之間,張開口,大叫了一聲。

樂天只看到形象,聽不到聲音。

隨着他的一聲大叫,他一伸手,自一張小几上,拔起了一柄尖刀來,那柄刀,看來是一柄相當鋒利的童軍刀,本來是插在那幾上的。

他一拔刀在手,那種仇恨惡毒的神情,更是令人看了不寒而慄,樂天看得呆了,他絕不懷疑,如果父親憎恨的對象,就在他身前的話,他一定會一刀刺了過去。

樂天是如此吃驚,他不由自主,叫了起來,“爸,不要這樣!”

他不但叫着,而且伸手,想把他父親手中的那柄刀,奪下來,可是他伸出手去,明明碰到了他父親的手腕,卻什麼也沒有抓到!

他這時纔想到,自己在當時,是並不存在的,除了看看之外,他不能做任何事!

樂清和握住了刀之後,咬緊牙關,眼中的怨毒光芒更甚,看起來,簡直像是一條毒蛇一樣,他高高舉起刀來,用力一刀,向那幾上刺去。

樂天這纔看到,在几上,有着一幅畫像,那是一幅人頭部的素描,鉛筆素描。樂天甚至可以從那種優柔細膩的筆法上,認出那是他母親的作品。

可是那人像的臉部,卻已經看不清楚了,因爲畫上不知被刺了多少刀,已經把他的臉,刺得模糊了,只依稀可以辨出,那也是一個年輕男人的素描。

樂清和這時,像是瘋了一樣,一刀又一刀,向那張畫像刺去。樂天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樂清和每一刀刺下去,他都忍不住心中抽搐了一下。樂清和不知刺了多少下,直到他的額上,青筋一根根綻了出來,汗水一滴滴落下來,他才用力插住了那柄刀,直起身於來,揮拳打向屋頂,一面不斷在叫着一句話。

樂天未能聽到聲音,可是樂清和在叫着的一直是這句話,樂天從口型上,“看”出了他在叫的是什麼,那更令得樂天全身發顫。

樂清和在叫着的是:“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樂天在那時,感到了一陣昏眩。一個人,如果懷着這樣的怨毒,這樣的仇恨,要一個人死的話,那麼,他就真的一定會去殺那個人的了!

那個畫像上的人是什麼人呢?一直在自己印象之中,如此溫文儒雅,那麼君子的父親,曾經這樣子恨過一個人?自尋煩惱

樂天的心都快從口中跳了出來。樂清和叫了好幾十聲,才雙手抱着頭,壓在鋪着的被褥之上,他把自己的頭抱得如此之緊,以致他的五官,擠在一起,令得他本來清俊的臉,看起來更是醜惡之極,但是自他臉上所透出來的那種痛苦的神情,直透人樂天的心房,樂天再也想不到,一個人痛苦起來;竟然可以痛苦到這一地步!

樂清和不但緊抱着頭,而且,身子縮成一團,他用盡全身的力量,在把自己的身子縮緊,像是這樣子做,就可以把頭內的痛苦擠榨出來一樣!但是,他顯然未能達到目的,因爲在他扭曲的臉上,痛苦越來越深,深到了樂天簡直無法看下去了。樂天陡然地叫了起來:“不要,我不要看,那……不是我父親!”

當他遮起了眼睛之後,他就聽到了那人的聲音:“你不要看,這就沒有了!”

樂天還有點不相信,喘着氣,慢慢將手放了下來,果然,眼前什麼都沒有了,仍然只有那個看來神態相當滑稽的,穿着寬袍的人在。

那人正凝視着他,問:“剛纔你看到的情景,令你感到很不愉快?”樂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纔好。不愉快?那豈止不愉快而已!那人又道:“世人總喜歡追究一些事的真相,其實,只要不知道,有這件事就和沒有這件事一樣。拼命設法去弄明白了,知道了,有什麼好結果?只是自尋煩惱而已!”

樂天默默地想着那人的話,過了片刻,才道:“那麼,如果我把和你相遇,當作是一種幻覺,那是不是沒有必要竭力去求證它?”

那人笑得十分歡暢:“哈哈,有點意思,你這小娃子有點意思。”

他一面說,一面拍着樂天的肩:“走吧,我送你出去,來!”

他站了起來,攜着樂天的手,向前走着,不幾步,就到了那七個一動也不動的人之間。樂天想起剛纔的經歷,道:“剛纔我拼命奔馳,也跑不出那七個人所在的範圍,像是迸了八陣圖一樣!”

那人笑着,道:“孔明的八陣圖,其實是一種最簡單的空間限制方法,利用了空間的限制,使人無法可以在一個範圍內逃脫,那是十分簡單的,所需要集中的能量也不太多!””

那人說着,望向樂天,一副想要樂天學學這種“簡單的空間限制法”的樣子。樂天搖頭道:“那太玄妙了……我……我……”

那人也絕不勉強,道:“其實,人類總有一天,會用一種相當簡單,人人可以操縱的方法,來掌握充塞在宇宙中的那種能量,突破空間的限制的,那時候,人人都是神仙,也就不會再覺得神仙有什麼稀奇了!”

樂天唯唯應着,那人已帶着他,走出了那七個人的範圍,看來他們要分手了。樂天真有點依依不捨,道:“說了半天,你究竟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們談得投機,你可以稱我的字。”

樂天自然知道,中國古代的習慣,好朋友之間,是互相用“字”來稱呼,而不稱名的。他忙道:“謝謝你,我叫樂天,沒有字。”

那人揚了揚眉:“很好的姓名,你可以叫我曼倩。”

樂天聽着,答應着,也叫了一聲,那人一伸手,樂天感到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他的身後,撞了一下,他陡然向前跌出了一步。

等他站定身子之際,一回頭,他看到了自己,他已經站在那塊光滑如鏡的大石之前,石面上反映出他的身影來。

剛纔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他拼命盯着大石,想再看見那七個人,他用手去推,伸出腳去,可是大石阻住了他的去路,他無法越得過去。

樂天儘量使自己冷靜下來,回想着剛纔的一切。

剛纔一切如果說是夢,那實在太真實了,說不是夢,難道——他把右手按在石上,思緒茫然,叫着那人的名字:“曼倩,還能不能讓我再看一看你?”

他才叫了一遍,就陡地呆住了,一呆之後,不由自主,大聲叫了起來:“曼倩!”

這個聽起來很像是現代女性的名字,當那人告訴樂天,可以這樣叫他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順口叫了一聲。

可是這時候,他又叫了一聲之後,卻陡然想了起來,和自己在另一個空間中,交談了那麼久的那個人,是什麼人呢?

當然,曼倩,那是他的字,就是他,歷史上那麼出名的人!有一個極大的秘密

樂天在剎那之間,又墮人瞭如同夢幻一般的境界之中,他不由自主,笑了起來,笑得十分歡暢,因爲他真的感到好笑!那真是大詼諧了,曼倩!

單提他的字,可能一時之間,還真的不容易想得起來,尤其是像樂天那樣,從小就受洋化教育的年輕人。樂天終於在第二次接觸到曼情這個稱呼,就想起他是什麼人來,是由於他的父親是著名的學者,他從小也念過不少中國書的原故。他想了起來,那是東方朔的字!東方朔,複姓東方,單名朔,字曼倩!

東方朔不但是歷史上的人物,而且是傳說中的神仙,他個性滑稽,好詼諧,這是歷史上有着記載的,難怪當樂天提及詼諧時,他的反應那麼奇特!

而在傳說之中,東方朔的神仙事蹟更多了。傳說中東方朔見西王母,西王母問他多少年紀了,他回答是:蟠桃三千年一熟,已經見過三次桃熟了。那是九千歲了麼?當然不是,時間對他已經是沒有意義的事了,九千年和九秒鐘一樣——不,根本沒有九秒鐘!

樂天一面想,一面搖着頭,剛纔和他談了半天話的人是東方朔!他實在想告訴每一個人,但是他知道,他不能對任何人說!

他要是對人說的話,就算他一面說,一面指天發誓,或是使用任何方法,都不會有人相信他,絕不會有人信他曾和一個神仙通過話,不要說別人不信,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他下定了決心,告訴自己:把這一切當作一場幻夢,當作根本沒有發生過!

在他第一次下定了決心之後,就一直在提醒自己,這是一場幻夢,這是一場幻夢!但是,真要完全相信那是一場幻夢,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他“看”到的,自己父親年輕時的一個生活片段,他實在沒有法子相信那是他的父親!

父親爲什麼整個人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恨意?樂天甚至可以感到,那是一種極其卑劣的恨意。樂天也知道,這種恨意,是針對了一個人而發的,那個人是誰?他的畫像已經被小刀刺得稀爛,看不清了,而畫像是母親畫的,這個父親所恨的人,母親一定也認識!那是什麼人?爲什麼從來也未曾聽到任何人談起過?

樂天隱隱感到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事中,蘊藏着一個極大的秘密,他陡然感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他全然不知道那是什麼秘密,但是他的確而且感到了寒意。

決定不提“神仙”事在那一剎間,他想到的是:如果再有人進這個地洞來,那是一定有人會再進來的——在他寫了有關這地洞的報告之後。再進來的人,也有機會和他一樣,偶然地突破了一個空間的限制,也有可能和那個自稱是東方朔的人相遇,也有可能也在另一個空間中,看到他父親的那種樣子!

他陡然叫了起來:“不!不能再讓任何人進來!”

當他這樣叫的時候,他雙手緊緊握着拳,敲在那表面光滑如鏡的大石之上,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也看到反映出來的自己,滿頭滿臉全是汗,而且那種迷惘的神情,他絕不相信自己的臉上,會有這樣的神情顯露出來,但那又的確而且是他自己!

他一連叫了幾次,才聽到了阿普的聲音:“你在幹什麼?先生,你在幹什麼?”

樂天喘着氣,轉過頭來,看看阿普,當他看到了阿普之後,他才從夢幻一般的境界,回到了現實之中——或者說,他從全夢幻的境界,來到了半夢幻的境界。

他喘着氣,道:“沒什麼,阿普,沒什麼,你……一直在這裡?”

阿普道:“是啊,我……好像看到裡面有幾個人,是村子裡的人,後來又看不見了,連你也不見了,那七個人,他們一定被妖魔捉了去,囚禁起來,你不見時,我以爲你也被妖魔捉了去!先生,快離開這裡吧!”

樂天問:“我……不見了多久?”

阿普偶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多久,我只是知道一定要等你出現,我向上天禱告,要妖魔放你出來!”

樂天苦笑了一下:“謝謝你,我們走吧,對,這洞裡有妖魔,我們快走!”

樂天只好說“洞裡有妖魔”,他絕對無法向一個山區的元知印地安人解釋空間突破。事實上,即使是最好的科學家,也無法解釋這一點!

他和阿普,循着來路退出去,樂天並沒有忘記那玉環,他們來到了那些圓柱下的時候,樂天仰頭向上望去,他記得那“神仙”說過,這些圓柱,是他弄來的。樂天仍然無法知道那是什麼,他倒可以肯定,即使是現代的科技,也造不出這樣的柱子來。是不是他運用了突破空間,不受時間限制的方法,從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未來世界弄來的?又或者是突破了空間的限制之後,從另一個星球弄來的?

樂天和阿普一面循着柱於向上攀去,一面仍禁不住不斷地想着。

當他們快攀到柱子的盡頭之際,樂天把隨身所帶的炸藥,綁在柱子上,校定了爆炸的時間。

考古學家或者探險家隨身帶着強力的炸藥,是必需的事,有時可以用來炸開因爲年代久遠而被阻塞了的通道,有時可以便利發掘工作。不過樂天這時的目的,卻是想毀去這些柱子,使得沒有人可以再下到地洞的底層。

他估計爆炸的威力,就算不能炸燬那些柱子,也足可以令得地洞四壁大量坍方,一樣不會有人可以下來了。

到了柱子的頂端之後,失效了的無線電對講機,又恢復了功效。樂天想起一切電能的消失,他明白那是“神仙”所說過的,這個地洞中的未爲人類所知的能量,比其他地方更強烈之故,這裡是空間和空間之間的“缺口”!

那種能,充塞在地球的任何角落,可以用人的意志,人腦產生的力量去控制!這實在是太玄妙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似乎又是事實!

一直到樂天和阿普回到了地面之上,他才知道自己在洞下己過了那麼久,他沒有改變,他不向任何人透露在洞下的情形,包括他的父母在內。好幾次,他想問他的父親:“爸,你年輕的時候,憎恨過一個人,要他死去,那個人是什麼人?”

可是每當他想及這個問題之際,他就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使他無法出口。

他也明知,自己的報告是不完全的,一定會受到學術界的攻擊,但是他還是不能夠透露全部經過。他至少有那對玉瑗,那是“神仙”給他的,他沒有料到,他的母親會對之感到那麼大的興趣!

母親想透過那對玉瑗,知道一些什麼呢?樂天也沒有深究,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他不想去刺探他人心中的秘密,就像他不想有人來刺探他心中的秘密一樣!三十年後舊地重遊

方婉儀很久沒有長途旅行了,那是她提不起這個興趣之故。樂清和不斷出外講學,每一次都要她同行,但她每一次都拒絕,到後來,樂清和自己一個人旅行,已成爲慣例了。

方婉儀寧願獨自留在家中,當子女也不在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坐在起居室,怔怔地望着那隻滑翔機的模型,一手按着心口,那樣可以使她心頭的絞痛,比較可以抵受,一面回想當年她和封白一起在滑翔機上,浮沉於高空中的情形。

而當範叔看到這種情形時,總是不準任何人去驚動她,而他自己,則躲在門外唉聲嘆氣。

這一次,卻是例外,樂清和與方婉儀一起出門了。雖然在範叔眼中看來,兩人的神情都有點古怪,但他卻很高興,他想:畢竟那麼多年了!小姐嫁都嫁了樂先生,孩子也那麼大了,她不會再想着當年的事,一定已經漸漸淡忘了,不再記得了!

那自然只是範叔的想法,他怎能瞭解到方婉儀心頭的創痛,就算再過二十年,一樣還是和當年初受傷的時候一樣,隨時可以滴出血來!

爲了舒適和被不必要的聲音干擾,他們兩夫婦包下了一架七四七頭等艙的上層。機上人員自然知道這對夫婦大有來頭,服務也格外殷勤,空中小姐聚在一起,竊竊私議,每一個都希望自己在方婉儀這個年紀時,仍然能有她一樣的美麗和那種雍容、高貴、典雅的氣質。

當然,沒有人可以看出方婉儀內心的創痛是如此之甚,連樂清和也不能。所以,樂清和對這次遠行,始終十分不滿。

方婉儀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上,飛機起飛之後,她一直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飛機飛行的高度相當高,望出去,是一片明藍的天空,成堆的白雲,在飛機的下面,高空是如此之明澈,看來毫無神秘可言,而實際上,卻是那麼神秘。

樂清和坐在和方婉儀隔幾個座位處,他注意到她一直在望着窗外。然後,他又看到她取出了兩隻玉瑗來,疊在一起,對着窗外,專心致志地看着。

樂清和按捺着心中的不滿,閉上眼睛,推下椅背,自顧自養神。

在巴黎下機,早有人準備好了車於接他們,當車子駛在他們熟悉的街道之際,方婉儀和樂清和都不出聲,直到車子遇上了市區的擠塞,開開停停之際,樂清和才問:“訂了哪一家酒店?”

方婉儀的回答是:“我那幢房子還在。”

樂清和陡地震動了一下,那幢房子,就是那幢房子,他們在大學時代,方婉儀在巴黎買的那幢房子!在那幢房子之中,有着太多值得回憶的事了,樂清和感到喉頭有點發顫,他竭力按捺着心頭的不滿,於咳了一聲:“婉儀,這……又何必?”

方婉儀的聲音很平淡,好像那完全不關她的事情一樣:“既然來了,我想看看老地方。”

樂清和緊閉着嘴,沒有再說什麼,從外表看來,他十分平靜,但是內心思潮澎湃,已經令得他幾乎要炸了開來。

車子一直向前駛,街道越來越熟悉,在通向那幢房子的道路兩旁,梧桐樹比當年不知高了多少。樂清和不由自主,摸了摸鬢際,儘管他身體的健康狀況維持得很好,鬢際的白髮也越來越多了!

娶了方婉儀之後,這許多年的日子,對他來說,稱心滿意之極,那是他作爲窮學生時,做夢也不敢想的生活!如今,又回到他過着喝白開水,啃硬麪包時代的地方來,那不能不使他感到不舒服。

然而,他的確感到不舒服,只是爲了不想回憶那段窮困的日子嗎?樂清和感到喉際更是乾澀。

車子終於在屋子前停了下來,自從方婉儀離開之後,她一直沒有再回來過,屋子也一直空着,可是所有的僕人,仍然像主人在的時候一樣被僱傭着,僕人在悠悠的歲月中,已經換了好幾批,原來的僕人一個也不在了,新來的僕人連主人都沒有見過,他們只是遵守着僱傭合約中的規定:“要盡力使屋子的一切,保持原狀。”

屋子被保養得極好,除了攀在屋外牆上的爬山虎看來更加濃密之外,和三十多年前,簡直沒有分別。

車子一停下,樂清和就注意到,方婉儀的臉上,現出一種如癡如醉的神采來,那令得樂清和的心中,又感到一陣刺痛!

在他和方婉儀結婚之後,他未曾在自己妻子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采,但是這種神采,樂清和卻絕對不陌生,當年,方婉儀和封白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臉上,幾乎無時無刻,不帶着這樣的神采。

僕人列隊在屋子的門口歡迎主人,一個穿着總管衣服的人過來,打開了車門,方婉儀直視着大門口,總管彎身道:“夫人,歡迎——”可是總管的話還沒有講完,方婉儀已經向前奔了出去,她奔過了草地,奔上了石階,向屋子直奔了進去。

樂清和本來跟着跨出車子,可是當他看到方婉儀這樣情形之際,他僵住了,變成了一半身子在車外,一半身子在車內,弄得在一旁的總管,不知怎麼纔好。

樂清和目送方婉儀進了屋子,才慢慢地跨出車來。這種情形,記憶中也有一次,樂清和記得,那次封白站在屋子之前,方婉儀自外回來,看到了封白,就是這樣飛奔着。

撲進了他的懷中,然後,緊緊地擁在一起!

那時候,他,樂清和,在什麼地方?

樂清和也記得很清楚,他是站在門口的草地上,目擊着他們兩人熱烈的擁抱,在他站立處的旁邊,是一大簇玫瑰花,樂清和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垂着手,右手不由自主,緊緊地握住了一把玫瑰枝,枝上的尖刺,深深地陷進了他的掌心之中,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痛!

樂清和慢慢向前走着,又來到了那一簇玫瑰花的前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看自己右手的手心,當年被花刺刺傷的地方,還留下淡淡的痕跡。看着那些痕跡,樂清和的心中,又升起了那股恨意!

這令得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他以爲在封白不再存在之後,這種恨意已不會再有的了,可是如今他知道,這些年來,封白並不是不再存在,至少,一直存在於他的妻子,方婉儀的心中!

他心中的那股恨意,越來越甚,甚至和當年他站在同一地方時相彷彿了!

當年,他望着方婉儀和紂白相擁着,他心中的恨意,真能令得他整個人都炸了開來!而更令得他痛苦的是,他絕不能在表面上顯示出來,他還得維持着微笑!不知有多少次,心中的恨意,不能和臉上的微笑相配合,令得他臉上的肌肉僵硬、痠痛!

他恨封白,恨封白擁有世界上的一切,而他自己卻什麼也沒有!

樂清和知道,有封白,他絕沒有希望得到方婉儀!在方婉儀的心目中,除了封白之外,沒有第二個人!本來,這個事實還不足以令得樂清和這樣恨封白,其所以恨到了這種程度,是因爲樂清和知道另一個事實,如果沒有了封白,除了他樂清和之外,也沒有別的男人,會被方婉儀看得上!封白是他人生道路上最大的障礙,有封白,什麼都沒有,沒有了封白,是他!

每當樂清和在他的小閣樓上,想起方婉儀的時候,他簡直是瘋狂的,他想緊緊地擁着方婉儀,像把她吞下去一樣吻她,手指陷進她的白潤如玉的身體中,吮啄她最神秘的部位,在她身上發泄……

這一切,對於一個窮學生樂清和來說,並不是夢幻,而是相當接近的事實——只要世上沒有了封白這個人,那就是相當接近的事實。

樂清和在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單純由於對美麗的方婉儀的迷戀,他對封白的恨,也是瘋狂的,他每天都用小刀去刺封白的畫像。然後,就把自己的身子,緊緊縮成一團,幻想着懷裡擁着方婉儀。

漸漸地,當一次又一次痛苦的折磨,使他想到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之際,他開始想到:世界上有太多的意外,要一個人在世上消失,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如果封白突然在世上消失了……

每當樂清和想到這一點時,他就興奮得全身發熱!

封白如果消失了,他,樂清和就可以得到方婉儀!不但得到方婉儀的人,而且可以得到她擁有的天文數字的財產!

一個窮學生,儘管有着出類拔革的才能,但是隻靠才能來掙扎,只怕一輩子也無法享受到豪富的生活,如果方婉儀成了他的人,一切都唾手可得,他今後的歲月,就可以要多快樂就多快樂,那是無窮無盡的快樂。

他會不由自主地低呼:封白!封白!你去死!你必需死,只有你死了,我纔會有快樂,有無窮無盡的快樂,你在,我就什麼都沒有,在痛苦的折磨下,我除了自殺之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樂清和的意念,越來越使他感到一點:一個人如果到了非結束自己的生命不可的時候,他就應該有勇氣去做任何的事!

而他所要做的事,就是使封白不再成爲他一生今後悠長歲月,快樂泉源的障礙!

這種念頭初起的時候,他自己也不免感到吃驚,可是慢慢地,意念越來越是堅決,使他感到,非要這樣做不可!

爲了自己今後的快樂,他非要封白不存在不可!

當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之後,他記得很清楚,那時他躺在閣樓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自己的身子儘量伸直,躺着一動不動。

樂清和長長吁了一口氣,擡起頭來,歡迎他們的僕人,在總管的率領下,還是不知所措地站着。樂清和向總管點了點頭,看起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緩緩地道:“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一面說,一面向屋子走去。以往,他每次走上這屋子的石階之際,看起來像是十分歡樂,但內心的刺痛,真是難以形容。現在,他心中想:不該埋怨什麼了,一切都是那麼稱心遂意,真的不應該再埋怨什麼了!他大踏步走進了客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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