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幹活嘍”村裡響起吆喝的聲音,老人小孩都爬起了牀去田裡幹活。
六七月份的天氣屬實燥熱,鄉村的夏天,綠樹掩映着青山,草木蒼翠欲滴,太陽光穿過枝椏灑在地面上,感覺土地都被烤的滋滋響,樹上的蟬也失去了幹勁,沒有夜晚那麼聒噪。
鄉村的夏天美好而靜謐。
因爲今天是拿錄取通知書的日子,所以吳夏早早就起來了,夏天的太陽毒得很,他和奶奶趁着太陽還沒上來去地裡幹活,忙着忙着,天邊就開始泛白,吳夏想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和奶奶招呼一聲跑回了家。
一到家門口,就聽見奶奶燒的稀飯在鍋裡咕嚕咕嚕的響着,他又喝了一碗,擦擦汗換身衣服,然後往塑料袋裡裝了一個饅頭,把家裡打掃好後,就鎖上門去學校了。
他的家是在大山的裡面,郵遞通訊都不方便,只有把東西寄放在山外面的學校裡,他要去到學校就還得爬過這座山。
“娃子,去學校啊”。
吳夏聞聲擡頭,入眼的是一個皮膚黝黑,頭髮被扎的高高的女人,很是乾淨利落的形象,她的手裡還端着一碗麪條。
“是啊,王嬸,今天拿錄取通知書。”吳夏很喜歡王嬸,他家裡窮,就他和奶奶兩口人,小時候經常沒飯吃,王嬸就會讓他和奶奶去她家吃飯,他一直很感激王嬸。
“還是夏夏有本事。”王嬸說着衝吳夏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吳夏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他們這個偏僻的大山裡面什麼都沒有,唯一的學校還在大山外面,每天上學都要走很遠的路,能堅持下來的人不多,其他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早就不念了,家裡有點條件的都離開了這座大山,可他不想放棄學習,和奶奶商量住在學校裡的宿舍,一個月回一次家,就這樣他慢慢堅持了下來。
走着走着,太陽光漸漸強烈起來,乾熱的空氣裡聽不到任何聲音,吳夏心裡不免落寞,村裡樹蔭處的蟬聲反而讓他想念起來。
路程剛過一半,他全身就被汗給打溼了個透,不過他也顧不上擦汗,因爲奶奶年紀大了,他還得快點回來幫奶奶幹活。
兩個小時後,吳夏終於到了學校門口,說是學校其實也就是用水泥蓋的幾間小平房,但是這幾間小平房可是支撐着他的整個童年回憶呢。
他來到老師辦公室,敲了敲門,聽到裡面傳來略顯沙啞的聲音說了句進來,他才推門進去。
“吳老師好,村長昨天和我說通知書到了,讓我過來拿。”吳夏畢恭畢敬的站在辦公室桌子前,他沒有手機,學校的信息都是發送到村長的手機裡。
吳老師是吳夏的班主任,戴着一副老式黑框眼鏡,頭髮稀少。
老師聽言擡起頭仔細瞅了瞅吳夏,隨即笑着說:“哦,是吳夏同學呀,你要找錄取通知書是吧,好,別急我幫你拿。”說着打開了中間的抽屜拿出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文件,中間夾雜着幾本錄取通知書。
“吳夏同學別介意啊,我老頭子就是亂放東西這一點不好,哈哈哈”吳老師看着一大堆的文件解釋道。
吳夏連忙說:“沒事沒事,老師,我幫你找吧”。
然後他一本本的翻着雜亂無章的文件,學校的同學都知道吳老師平時是個認真負責的人,但是記性不好,還喜歡亂放東西,經常讓他們幫忙找這找那的,有一次興師動衆的讓一個班的同學找他的教學書,最後才發現他看錯了書名,以爲是用不着的書,拿去墊桌腳了,想到這,吳夏忍不住嘴角上揚。
因爲學校很小,老師和學生都不多,吳夏看着吳老師彎下去的背,有一種不捨的情緒充斥着心間。
時間從不爲誰停留,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在學校裡生活這麼多年,回憶起他和老師朝夕相處的時刻,才發現從來沒有和老師好好的說一聲謝謝。
“找到了,給你”。吳老師舉起手中的紅本本笑呵呵的遞給吳夏。
吳夏從老師手中接過通知書,他觸摸着通知書上面的字,任何詞語都無法形容他現在的心情,他對着吳老師鞠了三個躬。
“吳夏同學,老師衷心的祝願你學有所成,前程似錦,老師知道大山裡的孩子都不容易,尤其是你,希望你見到了外面的世界,不要被浮華喧囂誘惑,可以堅守自己的初心,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你永遠是我們的驕傲。”吳老師推了推眼鏡看着吳夏,眼神裡是滿滿的不捨與祝福。
“嗯,我會的”。吳夏點了點頭,與吳老師擁抱了一下,吳老師輕輕拍着吳夏的背,吳夏思緒萬千,但是那一句謝謝卻在嘴邊纏繞,始終說不出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表達自己情緒的人。
不一會,吳夏拿着鮮紅的錄取通知書站在學校門口,擡頭看了眼學校的牌匾,陽光刺的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但他還是強忍着淚水認真的看着學校的一切,他貪戀想把這裡的所有都放在心中。
“再見”,輕輕的一聲告別隨風消散,隨即轉身離開。
平靜的離開這裡,是吳夏對自己的要求,他要做個大人,做一個可以撐起一片天地的大人。
也許具體什麼時間誰也不知道了,但是吳夏永遠記得在某一個燥熱的夏天午後,他告別了自己兒時的避風港。
深呼吸一口,他整理好思緒,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快點回家給奶奶看到這份通知書。
他現在心中充滿動力,硬生生比來時縮短了半小時到家。發現奶奶還沒有回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決定先燒好了飯,再去找奶奶,這樣奶奶一回來就可以吃到熱乎乎的飯了。
忙好後,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村口,看見奶奶正在和村裡的老人們談心,手裡還拎着肉。
“奶奶”吳夏跑過去把奶奶手上的東西拎着,順便和村裡的老人們問好,他們都在誇吳夏有本事,長得又漂亮,奶奶笑的很開心,吳夏心裡樂開了花,他喜歡這個小山村的一切,這裡很幸福。
“奶奶,我們回去吃飯吧,我飯都煮好了”。
“好,大孫子,回家吃飯,一干完活我就跑過來買豬肉,回家奶奶給你燒紅燒肉吃”。
“好。”吳夏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就和奶奶一起回家了。
下午的太陽過去後,鄉村就變得涼快起來,村裡面到處都是樹蔭,吃完飯後,奶奶去午睡了,吳夏就靠在門前的大樹下仔細閱讀着醫學書,這是他託人去鎮上買的,花了他不少錢,他從小的夢想就是當醫生,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所以他就報了A大的醫學系。
吳夏看的很認真,陽光穿過樹葉灑在他的臉上,他相貌嬌美,膚色白膩,是北地罕有的美人,倒像是個江南人。在他旁邊顏色鮮豔的花朵也顯得黯然無色。
樹上的蟬聲此起彼伏,他輕輕翻閱着書本,手指骨節分明,短短的指甲輕輕劃過書頁,帶起了一陣書香味。
烈日炎炎,空氣燥熱,吳夏抵不住睏意來襲,靠着樹睡着了。
“不要,救命”似乎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他眉頭緊緊的皺着,額頭佈滿密密麻麻的水珠,嘴裡還喃喃的嘀咕着什麼。
猛的吳夏從夢中驚醒,呆坐在樹下,也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從他臉上沒入土地,他擡起袖子擦了擦臉,站起身進了家門從桌子上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的喝下,才從夢中的場景中緩過來,他慢慢坐下,平復下自己的心緒。
他的頭腦很亂,一旦想回憶起更多的細節,太陽穴就像要炸開一樣的疼,他早已受夠了,這個奇異的夢從他兒時開始就一直伴隨着他。
夢中的一切他都看不真切,像放映黑白電影一樣朦朦朧朧的出現在他的眼前,轉瞬即逝,他唯一記得的只有最後一片讓人心驚的血色。
他是被奶奶撿回家的,奶奶說剛看見他時全身都是血,就把他背到山下的醫院住了一星期,醒來後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雖然心裡非常難過,但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表達過他的悲傷,他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個夢和他家人有關,可他不敢說,他不想讓奶奶擔心。
其實長大後他就很少做這個夢了,他自我安慰可能是因爲最近太過勞累,所以這個夢纔會再次出現。
他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落日餘輝映彩霞。
站起身走去奶奶房間,發現奶奶還在睡覺,輕手輕腳的坐在牀邊,入眼的是她雪白的頭髮,吳夏心中頓時心疼不已,奶奶真的老了,他擡起手撫摸着她的頭髮,抱着蒼老的手細數着上面的傷疤,這些都是日積夜累的忙碌留下的痕跡。
吳夏感覺掌心的的手動了,看向奶奶,發現她醒了,他小心的把她扶起來靠坐在牀上。
“哎呀,今天睡的太久了,餓不餓啊,大孫子,要不要奶奶去做個大餅吃?”說罷作勢就要起牀。
吳夏連忙按住了她,“奶奶,現在才四點呢,我還不餓,我就要去A市上學了,怕想奶奶,想多看看奶奶”。
“你這小孩,我一個老太婆有啥好想的,我還指望大孫找到一個漂亮的姑娘哩”奶奶說完就咯咯笑了起來。
吳夏被奶奶調笑搞得不太好意思,靦腆的笑了笑,長這麼大,他還沒有涉及過這方面的事情。
“孫啊,你去外面上學,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想吃啥就買啥,千萬別委屈了自己,也要好好學習,要有出息,將來做一個有本事的人,我要讓全村人都知道我家娃是最棒的”。
“奶奶,你放心吧,我將來還要把你,還有村裡的人一起帶出這座大山”。
奶奶摸着吳夏的頭說“我都老了,也活不了幾年了,出不出去都無所謂,但是我擔心你啊,我沒了你一個小娃子誰照顧啊,希望這次出去,你可以找到你的家人,這樣以後你也有個依靠啊”。
聽完奶奶的話吳夏沉默了,緊緊的握着奶奶的手,在沒有燈光的房間裡,吳夏眼角的淚卻彷彿是天上皓月一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