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箇中年男人,皮膚黝黑,身材消瘦,頭髮和鬍子都很長。
馮飛從未見過他,更不知道他是誰。
突然看到一個陌生人出現在自家客廳,馮飛當然非常吃驚。但是,還有更吃驚的。
“你叫馮飛”,陌生人問,但與其說是問,倒不如說是敘述,因爲這個人似乎什麼都知道。
“是啊,你是誰”,馮飛回答,又馬上問他。此時,馮飛才意識到,首先說話的應該是他自己纔對。
客人去主人家,哪有客人先問主人是誰的道理?
馮飛太吃驚了,還有一絲害怕。
“今年二十四歲,老家湖南”,陌生人並沒有回答馮飛的問話,而是繼續敘述:“五年前來烏城上學,現在在食品廠做質檢員。”
馮飛越聽越奇怪,因爲眼前的這位陌生人似乎對自己很熟悉。
“你有一個朋友,叫於翰,可惜十幾天前就死了……”
“你到底是誰?”馮飛終於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打斷了他的敘述。
可是,這位不速來客根本不理會馮飛的問話,依舊我行我素地敘述:“於翰在老家有一個未婚妻,叫小玲,也來到了烏城,她最近一直借住在你這裡。”
“你怎麼知道?”馮飛又一次地問他。
“我本來就知道。”
這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對於馮飛來說,這種回答簡直毫無意義。
“你認識小玲?她現在在哪?”馮飛接着問他。
“他去清涼河西橋了”,陌生人終於正常回答馮飛的問話了。
“清涼河西橋?她怎麼不叫我一起去?”馮飛知道,他和小玲早已約好,下午就去那裡。
“你已經和她去了”。
“你說什麼?”馮飛似乎沒有聽清楚。
“你已經去了,此刻你和小玲就在清涼河西橋。”
“什麼?這……這怎麼可能?”馮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像剛剛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樣。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馮飛的眼睛很好使,耳朵也沒壞。
“開什麼玩笑?該不會是這位老哥成心想嚇唬我吧”,馮飛暗下想。但這又怎麼可能,誰會無聊到跑到一家陌生人家裡,去和人家開這樣的玩笑?
“是的,你以爲你現在還在這裡嗎?你早就到清涼河西橋下了。”
“那,那你說,我去那兒幹什麼?”馮飛一咬牙,大膽地問道。
“當然是和小玲去數橋墩。”
什麼?馮飛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數橋墩的事了。
小玲曾經提到橋墩,而且她還數過。
“我們去數橋墩幹什麼?”
“因爲我在那裡。”
“那你究竟是誰?”馮飛問話的聲音明顯提高了。
馮飛剛問完,這個陌生人還沒有回答,天突然又變黑了。
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馮飛已經全然忘記了對天黑的好奇,因爲此刻他所有的好奇都在這位不速之客身上。
“你究竟是誰?”馮飛對着黑暗又一次問道。
可是,黑暗中卻沒有回答。
不但沒有回答,任何聲響都沒有。
馮飛已經不知道對面是否還有人,但他卻以確定,絕對沒有聽到有人走動的聲音,更沒有聽到開門關門聲。
“你怎麼不說話了?”馮飛又問。
但仍舊沒有聽到回答。
馮飛很奇怪,他開始努力猜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腦子還沒有轉動,天,又亮了。
亮得和之前無異。
馮飛又一次能看見東西了。
可是,他卻什麼也沒看見。
客廳依舊。
除了馮飛自己,客廳裡再沒有任何人。
也不像有人來過。
可是,剛剛的這一幕,是怎麼回事呢。
明明有一個不速之客就坐在面前,可怎麼就突然憑空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馮飛可以確定的是,這絕不是夢!
林楓,對,林楓。馮飛想起了林楓。
開往雲南的火車上,第十六號包廂,一個年輕人正呼呼大睡。
突然,他枕邊的手機響了,手機當然是他的。
“喂,林楓,到哪兒了?”電話那頭兒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嗯”,林楓擡頭看了看窗外,迷迷糊糊的說:“我也不知道這兒是哪兒,大概早就出了烏城了吧。”
接電話的是林楓,打來電話的是馮飛。
“林楓,你剛纔看到日全食沒有?”
“日全食?沒有啊。”
“沒有?就剛纔一會兒工夫發生了兩次!”
“我不知道,我剛纔睡着了。對了,馮飛,你是不是剛纔感覺到天黑了?”
“是啊,那不是日全食嗎?”
“你看到什麼沒有?”
“天黑的時候,什麼也看不見。天第一次變黑又變亮的時候,我看到客廳裡突然多了一個人,但我並不認識他。”
“馮飛,你聽我說,你遇到的這種情況很可能就是‘鬼遮眼’,而且你看到的那個人也很可能就是我在你背後看到的那個黑影兒。”
“這是什麼意思?”馮飛不解的問。
“換句話說就是,剛纔你看見的天變黑又變亮,和那個人都是你的幻覺,實際上根本就沒有那回事。當然也沒有發生什麼日全食。”
馮飛感到有些害怕,也有些爲難。因爲他不知道究竟是該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還是該相信林楓給他的解釋。
如果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他也同時可以肯定林楓絕沒有騙他。
如果相信林楓的話,那麼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實在是太真實了。
林楓感到腦子亂得很。
他草草的結束了給林楓的電話,之後又打給了小玲。
“喂,小玲,你現在哪兒呢?”馮飛劈頭就問。
“清涼河西橋啊”,小玲回答。
“我們不是約好了一起去的嗎?”
“是啊,你去送同學,可卻一直都沒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所以我才一個人先來了。”
“你剛剛看看到日全食沒有?”
“日全食?沒有啊!”
聽到小玲說“沒有”,馮飛爲之一顫,看來林楓說的不錯,那的確是幻覺。
日全食是幻覺,不速來客當然也是幻覺。
可是,林楓曾在馮飛和小玲身後看到的鬼影兒,會是林楓的幻覺嗎?
馮飛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這個問題,他鎖了門,直奔清涼河西橋而去。
清涼河西橋,橋北,一個白衣女子正倚着欄杆,出神地望着東去的清涼河河水。
她是半個多月以前,來烏城市的,之前從未來過。
儘管在烏城時日不多,但對烏城的這座清涼河西橋,卻熟悉得很。
她幾乎天天來這裡,知道這附近的一切,甚至連有幾個橋墩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就是小玲。
清涼河西橋橋北,有一個公交車站臺。
站臺的人羣中走出一個人,他四處張望,終於,目光在小玲身上停住了。
儘管他看到的只是小玲的背影,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小玲。
但是他卻沒有開口喊小玲的名字,或許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因爲他一看到小玲的背影的時候,就驚呆了。
驚呆得說不出話來。
他在小玲的背後看到一個影子!
那當然不是小玲的影子。
那是一個似乎很熟悉的影子,一晃就不見了。
但儘管如此,他還是看到了,因爲他忘不了。那影子是一箇中年男人,皮膚黝黑,身材消瘦,頭髮和鬍子都很長。
這怎麼可能?又是幻覺嗎?
如果說產生一次幻覺,可以理解;產生兩次幻覺,也可以理解;那麼兩次產生的竟會是同樣的幻覺,就有些難以理解了。
難以理解的當然是幻覺的內容。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消瘦,頭髮和鬍子都很長的中年男人。
產生幻覺的這個人,當然就是馮飛。此刻,他就呆呆地站在他剛看到小玲背影的地方。
“馮飛”,小玲忽地轉了轉身,看見了他。
“馮飛”,小玲又喊了一聲,但馮飛仍舊沒有反應,就像靈魂出竅一般,傻傻地站在原地。
“馮飛”,小玲明顯地提高了嗓門兒:“馮飛,你站在那幹什麼呢?”
馮飛忽地顫動了一下,算是回過了神兒。“哦,哦,沒什麼,沒什麼”,馮飛試圖掩飾自己驚奇的表情。
但這種掩飾又怎能逃出小玲的眼睛。
“你看到了什麼?”小玲問他。
“沒什麼”,馮飛回答,但他回答完了才猛然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哦,對了,是小玲問他的語氣和表情;因爲從小玲的問話中,馮飛感覺到小玲似乎知道了自己看到了什麼東西。
“你一定是看到了什麼,”小玲緊追不放。
“你,你怎麼知道?”馮飛問。
“因爲我也看到了”,小玲說的很乾脆。
馮飛再一次驚呆了。
他沒有辦法不驚呆!
馮飛不再問了,小玲也沒有繼續問,他們已經心照不宣了。
可是,這個鬼影兒會是誰呢?
“你知道他是誰嗎?”終於還是小玲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但我應該見過他”,馮飛回答。
“應該?”
“是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覺。”
“哦?”
“就在我來這兒之前,我家客廳見過他,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雖然我沒有見過他,但我也許知道他是誰”,小玲帶着問話的語氣說。
“你知道?”馮飛大吃一驚。
“也許吧。”
“也許?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爲什麼要來這兒數橋墩嗎?”小玲反問。
“不知道,你還沒告訴我們。”
“有一次我到了於翰,他告訴我中間的那個橋墩裡有一個人;我想,他就是我們看見的鬼影兒吧。”
“對對對,聽你說起過這事兒,不過這也太玄乎了吧。”馮飛仍舊有些不大相信。
“如果真的就是這樣呢?”小玲問。
“那麼這裡一定隱藏着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
“秘密?”
“是的,而且我想,這個秘密一旦被揭開,我們一定會大吃一驚。”
“爲什麼?”
“感覺。”
清涼河很寬,河上的橋當然也就長。
清涼河西橋是烏城四座橋裡修的最寬最雄偉最漂亮的。
橋身長,橋面寬,下面的橋墩自然也就粗。
清涼河西橋的十三根橋墩,看着很是粗壯,直徑估計在一米開外。
如果橋墩是空心的,這麼粗的橋墩,裝一個人不成問題。
可問題是,橋墩是實心的。
實心的東西哪裡來的空間?
除非……除非……
馮飛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理由。
除非這個人是被鑄進去的!
當馮飛把這個猜想告訴小玲的時候,小玲當然嚇了一跳。小玲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殘忍的事情。
但是,想想那個神秘的鬼影兒,想想小玲的夢,看看眼前的這些粗壯的橋墩;難道說……
面對這樣的事情,一般人當然無法解釋。
所以,馮飛想到了林楓。
“巫婆”林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