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封墨投生到東辰家族後,並未打算在東辰家族的人身上投入任何感情。
這幾世的經歷,讓他怕了。
儘管他遇到了真心待她的唐錦夙,但因爲某些緣由,唐錦夙還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傷了他。
所以這一世,他給自己穿上了厚厚的鎧甲保護自己,看人高高在上,對事冷眼旁觀。
沒有感情,就不會被傷害,就不會痛苦。
顯然,東辰奕和葉蘇淺也發現他的人生態度有問題,所以一直有意無意地在提醒他。
坦白說,他們提醒他的時候,他內心是有幾分欣喜的,至少證明東辰奕和葉蘇淺是關注他的。
他用墨家和海島的事考驗東辰奕和葉蘇淺的感情,明知道最後只要東辰奕死,他和葉蘇淺就都能活,可他故意不告訴他們,就想看看東辰奕和葉蘇淺會作何選擇。
也正因爲如此,之後的三年,東辰奕和葉蘇淺的表現令封墨的內心頗爲觸動。
一個隱瞞自己最後會死的事,一個隱瞞自己已經知道她會死的事,都不想對方痛苦。
當葉蘇淺瞞着東辰奕,獨自一人赴海島赴死後,東辰奕也不願獨活,毫不猶豫地隨葉蘇淺而去。
他們兩個的感情,儘管中間有過欺騙和隱瞞,可非但不讓人反感,反而讓人異常揪心。
封墨回頭想想,東辰奕和葉蘇淺這一路走來,坎坎坷坷,分分合合,有過欺騙,有過利用,有過折磨,可從頭到尾,誰敢拍着胸脯說他們之間沒有爲對方付出真心,沒有相互信任?
顯然,沒人敢說!
相反,東辰奕和葉蘇淺之間的那種信任,連封墨都爲之一嘆,甚至有些眼紅。
那天,東辰奕復活之後,得知他騙了他們,痛心疾首地說了一番話,然後將他關進閣樓。
東辰奕說——
東辰祈墨,淺淺、我還有大家在你眼裡到底算什麼?螻蟻?玩物?笑話?
東辰祈墨,你是我兒子,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是大家的親人,可你呢?你把我們當什麼了?
東辰奕這話讓封墨沉默了,思考了很久很久。
從前,封墨也說過類似的話,也問那些不相信他的人,在他們眼裡,他封墨到底算什麼,他們爲什麼不相信他。
如今,位置互換,他成了那個被人質問的人。
在東辰家族的人眼裡,他封墨是他們的親人,但他有把東辰家族的人當親人看過嗎?
封墨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中,想到了他和唐錦夙的問題。
唐錦夙不想他痛苦,一心爲他着想,所以才故意對他隱瞞她得絕症的事,將他遠遠地推開。
雖然是欺騙,但本質上,唐錦夙的做法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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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錦夙騙他,並不代表她對他沒有真心。
正是因爲唐錦夙真心把他當親弟弟看,所以纔會騙他。
那麼,他要求唐錦夙對自己絕對信任,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換位思考一下,他似乎從未絕對信任過唐錦夙。
如果他絕對信任她,當唐錦夙忽然推開他的時候,他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被表象所矇蔽,用極端的方式報復唐錦夙。
封墨真心覺得,他做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正如明淵所說,不是唐錦夙負了他,而是他負了唐錦夙。
……
墨小寶奶聲奶氣的聲音在安靜的空氣中緩緩流淌,仰着頭認真地望着眼前英俊優雅的男人,將故事的結點拉回現實——
“……所以,爲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爲了找到唐錦夙,那個人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遇到了一對很特別的父母,有了疼愛他的家人。”
“雖然那個人瞞了這對父母很多很多事,但這對父母卻選擇尊重他,不強迫他一定要說出來,他們愛他,信他,從未懷疑過他的用意。”
“慢慢地,那個人也愛上了這對父母,愛上了這個家,一點都捨不得離開了。”
“那個人也開始慢慢懂得了家人的含義,懂得了真情的可貴。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可以讓他重新選擇的話,當那對父母問他,他們是否會死的話,那個人想,他一定要把實情告訴他們。”
“他會告訴這對父母和他的家人,他的父母爲了救海島的人雖然會死,但他們可以復活。”
“這樣的話,這對父母收復鬼魂的那三年就不會過得那般煎熬,那般痛苦,那般小心翼翼,更不用刻意隱瞞家裡的其他人。他們可以活得輕鬆自在幸福,高高興興地赴死,高高興興地復活,家裡的其他人也不會因爲不知情,在海島上看到他們的屍體時傷心痛苦。”
“艾瑪和瑤瑤的事讓那個人很不安,因爲這一次,那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她們纔好,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跟他的爹地說實話。”
“那個人以爲他的爹地會怪他,怪他隱瞞,怪他不想辦法幫他們,懷疑他隱瞞自己的來歷別有目的。可是,他的爹地沒有怪他,沒有懷疑他,他的爹地告訴他說——我知道你是爲我們好,怕我們傷心,所以才選擇隱瞞,我都明白,不怪你。你是我兒子,我願意無條件相信你,你不用自責。”
“面對他的爹地,那個人覺得,他已經找到了這麼多年來,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尋的東西。因爲他爹地的信任,所以他產生了想要坦白自己過去的想法。”
“那個人不是想用過去博取爹地的同情,從而得到什麼,只是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壓在他心裡太久太久了,那個人想要發泄,想要傾訴,可惜從前沒有遇到合適的傾聽者而已。”
墨小寶以旁觀者的口吻,用“那個人”代替了自己,將自己過去六世爲人的經歷向東辰奕娓娓道來,但隱瞞了他來自時光星球和時空學院課程的事。
時光星球是時空學院規定的底線,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只要他一說出時光星球,必死無疑。
如今的墨小寶並不想死,這裡有這麼愛他的父母和家人,他怎麼捨得死?
說完這些後,墨小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子,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東辰奕。
東辰奕微微一笑,伸手寵溺地摸了摸墨小寶的小腦袋,他知道,這些都是墨小寶的過去,但並不是全部。
墨小寶爲什麼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投生?
墨小寶爲什麼可以擁有過去所有的記憶?
墨小寶一次又一次投生尋求真心和信任的意義何在?
墨小寶提到了幫助他的小夥伴,既然有小夥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們有屬於自己的世界?
若真有那樣神奇的世界,那麼,那個世界應該有它的運行規則。
東辰奕心裡猜想着,一個字都沒有多問,墨小寶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他明白,墨小寶其實可以不向他坦白的,他並不會因爲墨小寶不坦白就對墨小寶有其他想法。
偏偏墨小寶坦白了,把能說的都說了,再多的墨小寶應該就不能說了,再說就要違反他們那個世界的規則了。
“爹地……”
墨小寶見東辰奕摸着他的頭蹙眉輕笑,遲遲沒有說話,有點心虛,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東辰奕的袖子。
爹地一句話不說是幾個意思?
是被他的過去驚到了嗎?
“怎麼了?”東辰奕垂眸看着墨小寶。
墨小寶抿脣:“你聽完這個故事,不想跟我說點什麼嗎?”
“你想聽我說什麼?”東辰奕眉心輕挑,故意逗墨小寶。
“你說什麼都行,你說什麼,我聽什麼。”墨小寶難得沒有和東辰奕擡槓,特別乖巧。
東辰奕輕輕一笑,幽幽地嘆息一聲:“墨小寶,你能跟爹地說這麼多,爹地很高興。嗯——爹地自認當你爹地還是當得挺稱職的,一把屎一把尿將你拉扯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爹地很有自信,某墨肯定不會在我面前自殺報復爹地,是不是?某墨會一直陪着爹地媽咪的,對吧?”
某墨……
自殺報復……
墨小寶囧了囧,鼓着腮幫子有點難爲情,認真地回答:“對,我不會離開爹地媽咪,更不會離開這家的,除非我出意外,不小心死了。”
“好好記着你說的話,不要食言。”東辰奕腦補了一下墨小寶過去動不動就自殺報復的場面,心有餘悸,他簡直不敢想象墨小寶當着他和淺淺的面自殺會是怎樣的場景。
“我發誓。”墨小寶認真地舉起小肉掌,不知怎麼地,跟東辰奕坦白後,他心裡驟然間輕鬆了一大截。
“從來誓言無用,我和你媽咪都不信誓言這東西,太虛了,用你的行動來證明。”東辰奕將他的小手掌按下來,“墨小寶,爹地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絕對的信任。所謂的信任,其實都是相對的,相互的,並且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之上的。懷有目的地想要得到信任,和在感情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信任是有很大區別的,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