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墨的歷世經歷,許長風看了整整十天。
龍燁雪看見封墨慘烈的死狀,受了刺激,精神失常,瘋了。
瘋了後,龍燁雪誰都不認識,成天躲在宮裡,死死抱着她的枕頭,嘴裡不停地叫墨哥哥,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鬧騰起來的時候,嚷嚷着非要和“封墨”成親,逼着宮女們張燈結綵。
誰要是跟她搶枕頭,搶“封墨”,她就會面目猙獰和對方拼命。
她說,墨哥哥是她的駙馬,誰都不許搶走她的墨哥哥!
龍燁雪每天都要跟“封墨”說很多很多話,從他們相遇說到他們成親,說到他們生了兩個孩子,一個叫湯圓,一個叫糰子。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幻想着她和封墨的未來,忘記了她對封墨的欺騙和誣陷。
那天,是龍燁廷親自把封墨的屍體從大牢裡抱出來的。
龍燁廷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親自給封墨整理了遺容,穿上了衣服,然後親手放進棺木,將他埋在了封墨上一世的墳旁。
封墨下葬那天,龍燁廷讓人搬了好幾壇酒去封墨的墳前,席地而坐毫無帝王形象,在封墨的墳前喝得醉醺醺的。
喝到最後,龍燁廷悽然地笑了笑,提起酒罈,仰頭將酒澆到了自己的頭上……
隔了一天,有人發現已被樑承志休掉的丞相夫人尹蓁蓁自刎於他的墳前,死前還拿着樑承志大婚當晚送給她的玉釵。
封墨死後的第四天,龍燁廷收到了不明人士送來的一個長方形錦盒,盒子裡有一張圖、兩本書和兩封信。
那張圖是魏國的疆域圖,上面標註了魏國的郡縣,上至帝都,小至村鎮。
此外,圖上還詳細地畫出了魏國境內的水域和山脈分佈,每一條河流和每一座山脈的流向都十分清晰明瞭。
這是龍燁廷見過的最清晰最全面的魏國疆域圖!
兩本書都是封墨親筆所寫,一本是兵法,是封墨總結歷史上的兵法經驗,並結合魏國的實際情況和他的想法寫出來的兵法要領,並且還制定了一套相當先進的士兵訓練體系和將士選拔任免流程。
另一本是水利興建策要,上面很清楚地記錄着魏國大大小小河流湖泊的水文特徵,包括水位、流量、含沙量、結冰期、汛期以及流域面積等。
此外,上面還總結了古往今來各個王朝加固堤壩興修水利的情況,包括如何排洪抗旱引流等等。
封墨根據幾條重大河流的水文特徵,借鑑現代的水利工程經驗,提出幾個興修水利的構想。
魏國多河流湖泊,農田水利一直是個大問題,最怕大水大旱,以前出現過連續五年顆粒無收的情況。
不過自從封墨提出了一些解決水利問題的辦法後,魏國的水利情況得到了有效改善,農業生產力顯著提高,封墨從多年前就開始寫這本關於魏國水利問題的書,他入獄前的頭天晚上剛好寫完。
龍燁廷收到錦盒的時候,工部尚書因爲南方發大水的事緊急入宮面見聖上。
工部尚書看到魏國的疆域圖和那本水利興建策要後,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有了這兩樣東西,南方的水患完全不是大問題。
工部尚書看着水利興建策要,一臉激動,正想問這份圖紙和這本書是何人所畫所寫,若能將此人請來一起研究水利興建措施,肯定事半功倍。
此人對水利的熟悉和了解,非同一般,實乃良才啊。
正要張口詢問,工部尚書卻又把話嚥了回去。
這本書的字跡,看着有些熟悉啊。
這是——
樑承志樑丞相的字?
偷偷看了看龍燁廷的表情,工部尚書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錦盒裡的兩封信也是封墨親筆,一封是他承認自己私織龍袍私造國璽,意圖謀逆篡位的認罪書,有了這個認罪書,龍燁廷便能給京城那些替樑承志求情的百姓們一個合理的交代。
另一封是封墨認爲魏國近五年內需要推行的新國策,並且闡述了每一條國策的利弊和對策。
這
些東西本是封墨打算送給龍燁廷四十八歲的生辰賀禮。
原來封墨爲魏國爲他做的,遠比他知道的,看到的要多得多。
看着這些東西,龍燁廷渾身發抖,雙拳重重地砸在長案上,整個人彎着腰低着頭,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是,那兩滴悄然落在宣紙上後慢慢暈開的水跡卻泄露了龍燁廷此時的情緒……
那天晚上,龍燁廷燒掉了封墨那封認罪書。
半個月後,龍燁廷昭告天下,說已查明樑承志謀反一事純屬子虛烏有,乃朝中奸佞污衊構陷。
龍燁廷將以吏部尚書爲首陷害樑承志的大臣抄家斬首,並親自昭告天下,承認了他用人不善,察人不明,這才讓樑承志蒙冤而死,追封樑承志爲親王,以慰其在天之靈。
封墨死後,龍燁廷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
從今以後,再不會有人陪他在宮中把酒言歡了,也再不會有人像封墨那般盡心盡力毫無二心幫他處理政事,給他出謀劃策,也再不會有人敢當面毫不留情地指出他治國的得失了。
之後,朝中上下再沒人見龍燁廷笑過。
龍燁廷以一種極其自虐的方式透支着自己的生命,成天將自己扎身於政事中。
七年後,龍燁廷積勞成疾,一病不起,開春後便駕崩了。
臨死前,龍燁廷說,封墨,你贏了!
這輩子欠你的,朕來生還你。
……
許長風看着歷世記錄儀上龍燁廷安然合上的眼睛,嘲諷地笑了笑。
封墨,你狠,你夠狠,比我們任何人都狠!
沒人比許長風更瞭解封墨,封墨的舉動不只是狠,甚至可以用卑鄙來形容。
兩生兩世,不管封墨付出多少都沒有得到龍燁廷和龍燁雪的真心相待。
封墨心冷了,寒了,傷了,他恨透了他們。
表面上看是封墨大人大量,不和龍燁廷計較,哪怕死後也放不下魏國,這才留下那些東西,一心一意爲龍燁廷的江山考慮。
實際上,封墨是用最殘忍的方式在報復龍燁廷和龍燁雪,徹徹底底,毫不留情。
封墨若真是全心全意爲他們着想,完全不計較他們的欺騙背叛和不信任,那他就該安安靜靜一個人地死去,而不是寫信給龍燁廷和龍燁雪,承認他是封墨。
就算他想將圖紙、書和密信送給龍燁廷,那他完全可以做得悄無痕跡,只要他放在相府的某個地方,御林軍上門抄家的時候絕對會發現。
封墨故意寫信給龍燁雪和龍燁廷,勾起他們對過去的回憶,然後再利用他們對自己的愧疚之心,引誘他們去天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龍燁廷和龍燁雪生於皇家,縱然再冷血,縱然他們沒有對旁人表露過,但他們對封墨總歸是心中有愧的,畢竟當年是他們害死了封墨,而封墨卻在背後一心一意爲他們籌謀。
他們的心裡,從未忘記過封墨。
得知樑承志是封墨後,兄妹兩一開始是震驚,過後心裡便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失而復得的喜悅。
兩人看完信後便着急趕去天牢,去看封墨,他們心裡有話對封墨說。
封墨就是利用他們這種隱秘的情緒,理由他們的愧疚,故意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然後在他們眼前以最決絕地方式死去。
他要讓龍燁雪和龍燁廷一輩子都忘不了他,一輩子都要接受良心的折磨,一輩子都無法從害死他的陰影中走出來。
封墨很清楚,他留下的那些圖紙、那兩本書都對魏國意義重大,龍燁廷根本不可能放棄。
他就是要龍燁廷一看到那些東西就想起他,他要他們一輩子都在後悔和煎熬中度過!
這便是封墨對他們最狠最殘忍的報復。
看完封墨的歷世經歷後,許長風猶豫了許久,在歷世記錄儀上輸入了自己的學號代碼,但手卻遲遲沒有按下確認鍵。
內心裡,許長風是掙扎矛盾的。
封墨死後,龍燁廷他們悔恨終生,爲自己曾經犯下的錯付出了代價。
那他們呢?
那些讓他許長風生無可戀的人呢?
他死後,他們可曾有過半點愧疚之意?
許長風想看,卻又不敢看。
萬一他看到的是他們舉杯慶賀他死去的場景……
許長風閉着眼睛嘆了口氣,取消了輸入的信息,放棄了查看自己的歷世記錄。
他怕自己再一次受傷,真的怕了。
之後,許長風也像封墨一樣,開啓了深度睡眠模式,打算在沉睡中度過假期。
時光星球時間,二十年後。
二十年的休假時間,封墨和許長風都在沉睡中度過,許長風按時醒來,但封墨卻全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而此時,時空學院所有的學生都宣佈結束了他們第一週目的課程,曲以凝和明淵是死得最早的兩個,二十年的休假期早就結束,還超兩年多。
兩人誓死不寫那個一萬字的論文,他們那一世的人生,簡直就是一部血淚史,寫論文就意味着要把他們的血淚史再次翻開,這不是自己找虐是什麼。
不寫,抵死不寫!
除了不寫論文外,兩人還找盡各種理由延長假期,遲遲不開始第二週目的課程。
有了封墨違規的先例,又有明淵和曲以凝帶頭,後面回來的幾人也誰都沒有寫論文,該睡覺睡覺,該打遊戲打遊戲,在時光星球的高科技下盡情地發泄着他們在另外一個世界積壓的負面情緒。
儘管他們回來後交流不多,但彼此都看得出來,他們十個人在這周目的重生歷世課程中,誰都沒有打心底開心過。
十個學生中,只有宴容和衛楚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但那也是因爲年邁體衰無人照顧無人贍養,這才死去,其餘人要麼自殺,要麼死於非命。
謝景堯的死法稍微特殊一點,算是自殺,也不算是自殺,他把心臟和腎都移植給了他在那個世界的同胞弟弟,並且他自願的。
聽說了謝景堯這奇葩的死法,大家都說他老好人。
謝景堯那個奇葩弟弟就是一個紈絝子弟,這種人他也救,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聖母瑪利亞,上帝附體。
明淵得知謝景堯的遭遇,挑眉看着謝景堯輕笑:“老好人?你們也太擡舉他了吧?我看他分明就是自己想死。你們想,他要是像那些世界的人一樣,不能長生不死,擁有的是有限的生命,那他會這麼大方地捐出自己的心臟和腎臟嗎?未必!”
他們之所以對生命如此不在乎,無非就是因爲他們擁有無限的生命。
他們去到那個世界,說認真點叫學習課程,說難聽點,其實就是一場遊戲。
遊戲結束,他們該回哪兒回哪兒,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明淵,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景堯和你纔不是一路人。”曲以凝反駁他,“景堯是真心疼愛他這個弟弟的。”
“是嗎?”明淵目光灼灼望向謝景堯,“景堯,當着大傢伙的面,你說一句實話,你對你這個弟弟是疼愛居多還是恨居多?”
自己的親生父母要自己放棄生命,移植器官救他們的另外一個兒子,這擱誰身上都無法接受好吧。
謝景堯是比他們幾個要善良仁厚寬容得多,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心。
明淵始終覺得,謝景堯這麼做,其實心裡並不開心。
聽到明淵的問話,謝景堯遲疑了一下,淡淡地微笑着:“又愛又恨吧。”
恨弟弟分走了父母的寵愛,又心疼弟弟從小受了那麼多苦。
這是一種很敏感很脆弱也很複雜的情緒。
其實謝景堯的心裡並不願回想,愛也好,恨也罷,他最終是重要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回到時光星球。
“又愛又恨?”宴容驚呼,“景堯同學,原來你也會恨啊,奇蹟奇蹟,我還以爲你就是一尊俯視衆生的佛,天天就想着普度衆生,拯救蒼生呢。”
“宴容,我也是有心的。”謝景堯無奈地笑了笑,“行了,別說我了,還是想想一會兒該怎麼跟湯院長談判吧。”
這課程,他們誰都不想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