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蘭驚訝睜開眼眸,看到那張熟悉面孔,在燭光中存在着,她撫在他臉上的手並未立即收回來,而是去細細感受他此刻的溫度,既心疼又懷念。
李淮並未將她的手推開,他那雙不知深淺的眸子平視着她的臉,似乎在試着去看懂她的憂傷,又似乎在這種複雜種選擇的麻木,他們這樣保持了許久,她輕聲問:“你來找我嗎?”
雖知這種可能小之又小,但她總會不厭其煩的問,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了!
“起來吧!”後面應該加上一句別的話,比如地上涼。不過有這一句,也是足夠了!
奚蘭並沒有聽話起來,她依舊坐在地上,將木箱裡的東西給他看,再問:“你還記得這些東西嗎?”
李淮僅低掃了一眼,回答:“早就該燒掉了,你不燒,本王讓別人來燒!”
她怕他真要燒掉,心疼的說:“不,我想留下來,一觸碰到它們,我可以看到曾經的你。”
說來可悲,那時看到李淮與寧晚綴有那樣多的過去時,她心中難受,而現在,曾屬於另一個女人的回憶,竟然變成了她視如珍寶的回憶,也許,這就是因果吧?
寧晚綴曾怨她搶走了她的季海,而最後,她們誰也沒得到。
對方聽到她的話,臉上沒有變化,紫眨了眨眼睫,“本就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你要留着就留着吧!”
說完,他起身,袖子碰到了箱子裡一副畫卷,卷軸滾落了出來,畫上有一個妙齡女子巧笑而出,奚蘭的目光看下去,從前沒有興趣打開畫來看,現在這畫自動出現在眼前,她立刻被那畫上的妙筆丹青給吸引了!
她沒見過少女時代的寧晚綴,但畫裡的姑娘就像出生的牡丹,動人大氣,還夾雜着一絲女兒般的嬌態。
奚蘭本就年紀輕輕,卻羨慕起畫中女子的朝氣蓬勃來。
她苦淡一笑,喃喃語說:“不曾細想,我也才十八歲而已,卻好像過了一輩子那樣久……”
她這一生,本是女子,卻不能爲女子,本是少年,卻不敢天真,本是重情之人,卻不得良人。
李淮聽到她的話語,劍眉微動,眸波看過去,她的臉還是那樣年輕,但她的目光,卻像一個暮年的老人。
“十八歲——”他嘴裡深意念着,目光看向屋外的夜空,他在兩千年裡經歷了無數個滄海桑田,這些於他來說,不過是一眨眼的過程,他自然不將這一切看進眼裡。
她擡頭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彷彿看明白了他在這條時間長流中宏偉的形象,自己與他相比,真是不值一提了!
她便低頭,將那副畫卷拿在手裡,看了又看,再閉上雙眸,便看見那季海坐在作畫的模樣,那專注的模樣,是她曾最欣賞的部分,禁不住嘴角浮起笑意。
李淮回頭,便看見她抱着畫那滿足的模樣,劍眉一緊,他終究還是不懂凡人的感情啊!回憶裡的東西,就那樣美好嗎?爲何他的回憶,皆是痛苦和怨恨呢?
翌日,按理是進宮問安之日,奚蘭一大早就起牀整理盛裝,長樂要與他們一起進宮,兩人在馬車中,久等不來李淮。
“七皇嫂,七哥他怎麼還不來?”
在長樂眼中,李淮一直都是守時之人,這實在不像她記憶中的七哥了!
“應該快了!”奚蘭解釋道,給外面的嚴明遞了個眼神,嚴明立馬跑回去找,這才見李淮着黑色錦衣出來,他竟然脫掉了紫衣,那做工精美的袍子在他身上穿着,更透着一股邪魅之氣。
“哇——”長樂禁不住感嘆,“七哥從前最討厭黑色的。”
“人是會變的嘛!”奚蘭輕聲附和。
李淮並不願與他們同乘一輛馬車,他獨自騎馬,奚蘭偶爾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他被風吹起的黑色袍角,她始終在尋找着他的方向,似害怕一眨眼,就不見了一般。
“長樂覺得七哥這次回來變了好多……”坐在旁邊的長樂哀聲嘆道,奚蘭沒有回答她,好在長樂過一會兒就忘了!開始給她講述有關王世子的事,在她眼裡,莫恭懿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男子,她舞劍時行雲流水,他策馬時英姿颯爽,他笑時眼窩迷人,他沉默時更像大海一樣深沉。
在奚蘭眼中,長樂像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女對心上人的眷戀,只要是那個人,什麼都好。
再次進宮,這座皇城感覺冷冷清清,不知少了什麼,奚蘭與其他的女婢站在徊宮門外,迎接他們的卻是鐵甲重兵。
從前進宮那麼多次,從來沒有一次,是這個陣仗,好像真是叛逆的臣子,要進宮篡位了一般。
李淮眼見這般場面,冷冷一笑,“看來父皇真是想極了兒臣。”
他一絲懼怕都不曾有,走在最前面,走過徊宮數個宮殿,這重兵之勢絲毫未減,終於到了皇帝的乾坤大殿,來得真巧,這許多王爺公主都在,原是胥王班師回京大家來湊個熱鬧,誰曾想,皇帝這時候身體抱恙,夜不能寐,被噩夢纏身,由皇后請來的高人說皇帝養了一個殺人的魔,孽債累累,纔會這般,皇上本就在痛失愛妃的悲傷中不能自拔,這樣一折騰,心智更是不清起來,竟半信半疑了,本想着將李淮留在西境,永不召回京中,哪知李淮竟這般回來。
大家一看見李淮來,目光中都充滿了忌諱,好像他是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似的。
“兒臣給父皇請安!”李淮單膝跪地,又變回了那一副孝子的模樣,連跪在他旁邊的奚蘭都頗有些驚訝。
皇上靠在龍榻上,目光渾濁又有些忌憚,過了許久才問了一聲:“當真是淮兒回來了?”
“是,兒臣一聽聞母妃之事,就馬不停蹄往金陵趕,卻還是未能見母妃最後一面,兒臣不孝,讓她老人家久盼不歸——”
殿中其他人,還因爲傳言對李淮頗有畏忌,聽見他這般說話,與記憶中的七皇子沒有多大不同,面色都有好轉。
也只有奚蘭清楚,那不過是他在唱戲罷了!不得不說,他的演技,真真逼真,連她都快分不清了!
皇帝直起了身子,向李淮招手。
“淮兒,走近一些,讓父皇看看你的臉。”
李淮便起身,朝皇帝走去,奚蘭也跟着站了起來,站到一旁。
就見李淮邁上殿內的玉階,到了皇帝面前,從奚蘭的角度看去,皇帝的目光並不像是父親許久不見愛子,更像是爲了確認什麼事一般。
“淮兒……”皇帝將視線有意從他臉上移開,看向別處。
“兒臣在。”
“西境之行,你辛苦了!”
“兒臣不苦,倒是父皇,應多多注意龍體纔好!”
這些話沒有什麼問題,但奚蘭可以感覺到,兩人都是面不由心。
“淮兒西境平亂有功,朕要好好加封,但朕一時還未想好如何加封,待朕想到了,再招淮兒進宮!”
李淮往後退了三步,眸中透出一剎那陰冷,回答:“兒臣知道了!”
這說是要加封,卻是阻他進宮來,還是畏懼着他吧!
“另外,你皇祖母那裡,你也不必去了,她竟來都不見人!”皇帝又這樣說了一聲,李還一一應了,這般情形,都將他們當成了瘟疫,兩人並未在此逗留多久,就離開了!
在出宮的路上,婢女都被遣得遠遠的,只剩下奚蘭跟在他身邊,看他步伐急快,她主動伸手去拉他。
“李淮,我覺得父皇有些不對勁,應該是皇后……”
“皇后宮裡那幾株用人血灌養的血蘭花,今朝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奚蘭聽此一驚,李淮不用去查證,已知皇帝被人用了藥,而那血蘭花卻不僅僅是用藥那樣簡單,古書上說,用人血澆灌出來的血蘭花兩年開一次,第一次的花是純白色的,與其他蘭花無異,第二次是粉色的,惹人憐愛,而第三次就會變成猩紅之色,此花是擅用蠱惑術之人必養之花,將此花混入蠱惑之人的吃食裡,受蠱之人便會受她控制,甚至看到她想讓其看到的畫面。這樣看來,皇帝已完全受皇后的控制了!
不過瞧李淮的樣子,似乎對此根本不在意,也許在他眼中,這都不重要了吧!
那什麼在他眼中才重要呢?奚蘭看不懂,所以她就問:“李淮,如果你坐上皇位,你會像你曾經說的那樣,善治天下嗎?”
李淮似乎又從她嘴裡,聽到了一個可笑的問題,他冷眸掃過她那探知的臉頰,“善治天下?”
“我希望你可以成爲一代明君,就像你當初在西境邊關對我說的那樣,讓天下大同,讓所有的百姓平安康樂!”
“我有說過嗎?”他眨了眨眼睛,有些厭煩的將目光移開。
“嗯,你說過,我永遠都記得你說這些時的語氣的表情,我不信你真的就不記得了!”
李淮沒有回答他,但他用這種漠視的態度,便是否認了當初的一切。
奚蘭不罷休的擋在他面前說:“你忘了我還有菩提的舍利子,你如果做不到,但我會說到做到!”
對方的目光終於有了變化,頗有深意的看向她那一鼓作氣的臉。“你在威脅本王?”
“不是威脅,是警告!”
“好,很好!”
這天之後,京城裡突然開始平凡出事,先是國舅爺在妓院招妓時,累死在了牀第上,後來那些明裡辱罵過李淮是魔星轉世的大臣相繼失蹤,一些後來被找到,死相猙獰,京中開始人人自危,沒人再敢說關於胥王的任何一件事。
奚蘭本是每日留在王府中,卻還是能從別處聽到這些事來,京中的人雖然忌憚李淮,但表面上,李淮沒有什麼問題,那些人怕禍及自己,就派自己的妻女與胥王妃來往,久而久之,胥王妃還多了頗多美名。
“聽說今天下午又一位兵部大臣失蹤了!”
是夜,半月當空,奚蘭手裡抱着當初她從善德寺裡拿回來的舍利子輕聲問嚴明。
“是!那位大臣三天前,曾在朝堂上彈核王爺帶兵回京乃大逆之舉。”
“倒是位不怕死的主!”
“是不怕死,恐怕現在也死了……”嚴明嘆道,後又小心翼翼的問:“王妃,您也覺得這一切都是王爺做的嗎?”
李淮幾乎日夜都不在府上,誰知道是否是他做的呢?
她輕聲問:“嚴明,在你眼中,曾經是王爺怎樣樣的人?”
“王爺他雖然對敵人不手軟,但絕不會禍害忠良,更十分疼惜有才能之人。”
奚蘭點了點頭,是啊,曾經是李淮識人如金,惜才如命。如今的……她無聲的嘆息着,又捏緊了手中的舍利子一分。
月末眼看就要到了,長樂在婚期來臨前足不出戶,每日都會請人到王府中來請她到公主府說話,說的全是些小女兒家的話語,奚蘭總會聽着聽着注意力就到了別的地方去。
“七皇嫂,長樂天天關在府上,好想出去見見王世子……”
“就快要大婚了,再忍忍吧!”她輕聲勸道。
長樂撇了撇嘴巴,似乎想起一件什麼事兒來,她小心翼翼的看向龍奚蘭,問:“七皇嫂,長樂有一件事,好早之前就想問七皇嫂了!”
“何事?”
“七皇嫂與世子殿下從小就認識,後來嫁給了我七哥,是真的放下了世子殿下嗎?”
她目光轉過來,原本與莫恭懿就沒有任何牽絆,更不想這丫頭婚後有什麼隔膜,點頭應道:“我這一生,只愛過你七哥一人!”
“真的嗎?”這還是頭一次,從長樂眼中出現了不信任。
“長樂你是否在別處聽見了些什麼?”
長樂低着頭,猶豫了好久說:“上次聽見有人對我講,說看到七皇嫂與世子殿下私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