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舊年的畫面回想起來,仿如昨天。
但卻不經意間,過了那麼多年。
他們當初都以爲,會是對方的彼此。所以當寧晚綴問他:季海,我們會永遠這樣下去,對不對?
他想到沒想,回答了是。
而如今。奚蘭問她同樣的問題時,他卻那樣篤定了!
他遲疑了,只得用力抱着她,沉默着。
奚蘭自然也感受到他的遲疑,卻未能看破他的猶豫,她擡頭看去,便能看見他那因爲寧晚綴纔會有的神情。
她不再問下去。也不奢望得到答案了!
她輕輕將他推開,假裝方纔的一切,都未發生過。布聖樂圾。
細細地將符咒整齊跌好,腰間的布袋裡。
“既然是陰鬼毒,恐怕接下來還有人遭遇,我這裡寫下一個古書上取鬼毒的藥方,你即刻命人去大量備好。熬煮後,分發下去。沒人一碗。”
說着,她又拿起筆在紙上快速的將藥方寫下來。
李淮接過藥方來看,不禁對她有多了一些認識。
她的字,絲毫沒有女兒家柔態娟秀,反而大氣有力。
他即刻命人去準備,還派了王府衛中得力的莊智謀親自監督。
接下來,他們並未守在帳篷裡乾等,而是帶着其餘王府衛,在營地中巡視。
算着時辰。下面卻還未有任何消息,她開始有些焦急。
“難道是我哪裡搞錯了?”
在整個營地裡貼了那麼多鎮鬼符,那隻鬼若在裡面,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別急,也許它已經離開了!”李淮安慰她道。
奚蘭搖搖頭,問他:“這一定與西宮脫不了干係,你相信,他們會如此輕易罷手嗎?”
李淮目光眺望着夜幕下,整個營區的光影,周圍一切都很平常,根本看不出任何鬧鬼的痕跡。
“知道樑少聰也是因爲這件陰鬼毒纔對本王下手,本王的心情,其實平復了許多……奚蘭,謝謝你。”
他收回視線,看向身側的龍奚蘭。
她臉上,是初見她時的平靜。
只有真的經歷過真正磨難的人,纔會做到如此。
這時,他發現周圍似乎比剛纔少了些什麼。
同時,奚蘭也發現了這點,他們一起朝前走了兩步,她對着前面的雜草叢喊了一聲:“誰在那裡?”
夏季的野外,雜草叢裡一般都會有蟲物鳴叫,他們剛來時,確實有聽到,但就在剛纔卻突然全部消失了!
自然是有什麼活物在雜草叢裡,也許是誰,在裡面偷聽他們講話。
她聲音落下,雜草叢裡果然動了動!
奚蘭拔出殘影寶劍,當即就要衝進去,卻被李淮拉到後面。
他什麼都沒說,但光看眼神,也知道在示意她別跟他搶。
她只好拿着長劍跟在後面掩護他。
李淮持着破嘯,扒開前方的雜草,便赫然看到一個人豎立在雜草中。
兩人接着營區裡的火光,將那個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個穿着戎服的士兵,這樣直挺挺的站在草叢裡,剛纔喊問也未回答實在詭異。
“你是哪個營裡的人,爲何深夜在此偷聽?”李淮沉聲問了一句,想試探看看,這回對方會不會回答。
與先前一樣,那人面色癡呆地站在那,眼中無物。
“李淮!”察覺到右邊的草叢中有動靜,奚蘭舉劍擋了過去。
接着就是鈍器刺耳的碰撞聲,竟是右面突然跳出來一個手拿軍刀的士兵,兇狠的朝他們襲來。
奚蘭一腳將對方踢開,那人倒下,壓踏了一片雜草,不過馬上又爬起來,繼續朝他們砍來!
李淮看這士兵的狀態與那日廝殺的劉濤劉平很像,想必是一個新中了陰鬼毒子人,他沒有猶豫,上去幾個快狠的動作,就將此人給解決!
“劍下留人!”奚蘭立刻阻止,但已晚了!
李淮那把削鐵如泥的破嘯劍,直接將對方的頭顱削了下來。
她見此,只得遺憾的說:“傷他們天陽穴,可刺激其肉身,讓其暫時恢復理智,我興許有法子,幫他們接觸身上的陰鬼毒!”
畢竟是一條生命,不到萬不得已,他們都會選擇救。
李淮回過身來,面色一變。
察覺到身後發生了何事,奚蘭立即回身去看,剛纔立在草叢裡的那個士兵不見了!
要知道,他們的敏銳能力都非常強,即便剛纔被突然衝出來行兇的另一個人擾亂,也不可能毫無察覺吧?
“小心!”正在奚蘭詫異之時,她的左側又突然有個人朝她撲來。她敏捷的往後面一躲,便看清楚了是剛纔直挺在草叢裡的那人。
她立刻用劍刺了對方的天陽血,才聽得對方一聲吃痛的哀嚎聲。
這證明對方的意識回來了些,不然,哪裡會知道痛?必然至死方休。
看着對方抱着腳上被她刺傷的地方倒下去,奚蘭立刻跑上去,掰開此人的眼睛,便見裡面黑氣穿梭,十分猙惡。
李淮趕過來,蹲下問她:“如何,還有救嗎?”
奚蘭慢慢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就這個眼神,便可肯定,已是沒有什麼希望!
“這陰鬼毒乃厲鬼怨氣和邪念生成,一旦活人沾了,必須得在第一時間驅邪淨身。”
而此人的陰鬼毒已上腦有些時辰了,救回來的機會實在渺茫,通常這個時候,他們都選擇將對方送上路,免得受罪。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王爺,求您救我!救救我!”那中了陰鬼毒的士兵在死亡面前呈現出來的恐怖,確實令人難受。
這些活生生的生命,竟已這種方式斷送了,李淮也於心不忍,他問:“難道當真沒有辦法救他了嗎?”
奚蘭臉色凝重地搖頭。
手已經下意識的去握緊了殘影劍,在知道必死無疑的情況下,她絕不會猶豫。
李淮看明瞭她的動機,沉聲問那人:“你可有何遺言?”
那士兵一聽,眼中更是萬念俱灰地哭了起來。
“王爺,我叫陳大勇,家中還有七旬老母……娘啊!孩兒對不起你……”那人說完,嘴裡就吐出一口鮮血來,儼然是咬舌自盡了!
這畫面,讓他們都十分沉重。
面對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斷送,稍微有仁慈之心的人,都不可能不動容。
李淮眸中光影閃爍,輕輕伸手將陳大勇巨睜的雙目合上。
兩人都在這凝重的死亡面前,沉默了良久。
李淮緩緩起身,發自內心開口道:“坐上那座帝位,不爲權與貴……”他沒有看身後的奚蘭,目光遠眺着夜幕下的曠野。他說:“只爲天下太平,除盡世間所有邪惡!”
這是奚蘭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起對帝位的嚮往,而他說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在後來的很多年,深深記在她的腦海裡。
“王爺!王爺!”這時,才趕來的嚴挺等人大步跑過來。
看到地上躺着兩具屍體,嚴挺立刻側膝觸地:“屬下來遲……”
李淮擺擺手,讓他起來,並命道:“趕緊讓人將這兩具屍體拖去燒了!”
“都統!”跟着嚴挺來的一名一字胡的參領將上前,一臉嚴肅的稟告道:“下面的士兵聽說營中鬧鬼,都有些驚慌,恐怕鬼沒捉到,軍中先亂了!”
李淮暗沉的臉上,帶着一絲慍色,下令道:“叫下面各營將人聚集起來!”
“是!”一字胡參領領命,立刻派人去傳達。
不到一炷香功夫,二十五營近萬防四軍士兵編排整齊的出現在校場上。
李淮大步邁上高臺,在營火光影中,他一襲染血的紫衣,英色自不用說,行在夜風中,更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下面原本有不少雜亂聲音,一看見身爲都統的李淮走上去,下面立刻變得鴉雀無聲。
“陳大勇!”他突然朝下面的衆士喊出了剛纔那名咬舌自盡的士兵名字,臺下數千人,面面相窺,不知這位新任都統到底要說什麼。
“他與你們在列各位一樣,是軍人!是戰士!但是他現在死了,今天這營中,也許還會有人死去,也許是你,也有可能是我李淮!”他響亮的聲音,穿過夜空,在數千人頭頂上回想。“死可怕嗎?當然可怕!死的方法千千萬,但無論多少種死法,結局都一樣,人無氣,魂離體,這是你們一進入這隻隊伍和你們穿上這身軍甲時就面對的!也許人命有終,時候到了就該上路了,那時我們沒有選擇,但面對死亡時,卻有兩種選擇,一是懦弱驚恐的死去,二是像個男子漢一樣不懼邪惡的死去,你們!選哪一種?”
你們選哪一種?
衆人望着那高臺上挺拔的身影,在沉默中感染着。
良久,臺下一個聲音響起。
“亦餘心只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李淮目光看下去,千萬人中,他準確無誤的尋到了聲音的出處。
原本是他想鼓舞衆士,而那人堅定不悔的眼神,卻鼓舞了他。
“好一個亦餘心只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他高舉着破嘯劍,仰天一笑。
“亦餘心只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亦餘心只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接着,如雷鳴一般震耳之聲,從衆士口中齊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