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這裡只是理髮店,不是專業美髮的,那麼亦萱和離初晴當然不會去剪頭髮,兩女孩面對老伯的盛情有些尷尬,她們齊齊看着我,希望我來解這個圍。
“老伯,我們不是來剪髮的。”我打着手勢說。
只不過那老者沒有聽懂我的意思,而是把門口的布簾撩開了,做出讓我們往裡請的手勢。他撩開布簾的同時,我也看到了屋內的情況,前屋內不算黑暗,裡面有個天井,再裡面纔是祖屋,天井雖然是露天的,但是卻被前屋和後屋的屋檐遮攔得陰暗一片,光明一片,但看天井裡落了不少斷髮,估計前端時間有人曾來這裡理過發,但是斷髮沒有及時打掃,狼藉地掉落在天井裡的青石磚縫隙內,拉渣得很,看得讓人慎得慌。
老者也知道我們不會說本地的方言,他也不說話了,而是一直做着手勢,我本打算就此直接走開的,但看老伯家境,裡面頗有點家徒四壁的感覺,空空蕩蕩的,前屋到處丟着飼餵牲口的曬乾捆綁草料,一些農用器材也堆着,已經生鏽,看起來,老伯已經沒有能力下地勞作了,買了把剃頭和剪刀,另謀生計。
我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就打算給他這次生意了,他乾點力所能及的活兒就掙兩三塊錢,確實很不容易。
離初晴也對我說:“要不,就委屈你一次,照顧一下老伯的生意?”
我摸了摸頭頂上不算長的頭髮:“也好,我是不打算能讓他理出什麼劉德華梁朝偉的髮型了,看他也不是專業的,就當他理短一些,回去我再找燁磊幫我修正。”
我們算是半推半就地進了前屋,來到天井。亦萱對於滿地的拉渣斷髮很是不舒服,她並着腳站在前屋檐下的邊緣,似乎腳無立錐之地。離初晴沒有什麼忌諱,就直接踩在了亂髮上。
天井裡一面牆壁上掛着一片已經碎了半邊的鏡子,鏡子前面一張很高的斑駁的木椅子,鏡子旁邊貼着已經破爛的謝霆鋒貼圖和一張不知名的女模掛曆,這些圖估計又是從哪垃圾堆裡撿來的,算是增加一丁點兒的時尚,木椅子後面一條很邋遢的布,布上還留着一些泡沫,可能是擦拭刮鬚刀用的。
我有些不自然地坐在了那個高椅子上,感覺上了電椅一樣,看着鏡子裡像是碎臉一樣的自己,破碎的鏡子成放射性裂痕映射在我的臉上,怎麼瞧都不舒服。老者蹣跚地回到自己的租屋內拿出了理髮的器材,我一看差點崩潰,居然是手動的推子,就是那種滴潤滑油的類似剪刀齒的推子。
一看那推子我立即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給父親理髮的情景,因此有些觸景生情。不過推子在城市裡已經幾乎是臨近淘汰邊緣了。老伯搗鼓了一陣推子,上下重疊的兩排帶刃的齒兒相互交錯,發出嚓嚓的聲音,看來不夠潤滑了,得上點油。
滴了油,老者拿出一把梳子,我在鏡子一看,差點又是頭皮發麻,梳子的梳齒滿是頭髮和頭皮屑的油垢,也不知是老者年老了眼花,看不到梳子有多髒,他根本就不曾清洗過一
樣。
我打着手勢問他能不能找一把比較乾淨的梳子,亦萱則在一旁幸災樂禍:“得了吧大少爺,這裡的條件惡劣你是知道的,簡陋就是特點,你就將就着吧。”
我悶聲悶氣地接受了。老者拿了一件很舊的雨衣披在我的身上,在後背用夾子夾住,開始拿着推子在我的頭頂上理髮,嚓嚓嚓嚓……
剛開始還挺順利,可是過了半分鐘就不行了,那推子吃發要緊,每一次交叉居然有一半的頭髮是硬被拔下來的!我就像是被電到了一樣,搞得一陣陣渾身雞皮疙瘩。對於這等惡劣條件,我也只有忍氣吞聲了。
這時,聽得外面有婦女和孩子的說話聲,進來了一母子。看得婦女有三十多歲,孩子也有五六歲了,看到老者正給我理髮,不禁覺得很是驚訝,理由是看到我們幾個衣着乾淨的年輕人怎麼會破天荒地來到一個偏僻村落的業餘理髮師裡理髮。
老者一看來人了,便一邊打着招呼一邊示意婦女去拿個長凳坐着等候,看樣子,他們已經是熟客了。好在那婦女會講生硬的普通話,謝天謝地,我們總算有個可以交流的人了。
我低着頭在鏡子面前不敢擡起臉看,生怕見到了個狗啃頭,亦萱和離初晴正好跟那村婦聊天,我也聽得大概。原來這名老者叫劉保坤,其實他並不老,五十沒到,就四十多歲,只是發生了一件事讓他一夜之間老了十年。他做理髮也有將近十個年頭了,他算是村裡的五保戶,一個月有三十塊和十斤米的補助,原因是無子無女,有個殘疾的老伴,老伴患有腦膜炎,一直伸不直脖子,老伴在祖屋內躺着呢,智力時好時壞,生活都是這個劉保坤照料。
還在幾年前,劉保坤下地幹活時崴了腿,後來腿病沒有根治,只能一瘸一拐。腿有毛病就幹不了活了,他只能去學習理髮這門簡單的手藝,回來後可以給村裡的人理髮,當時他的腿雖然罹患,但是腰椎還算是硬朗,最初還踉蹌着去鄉鎮集市裡在路邊擺攤理髮,後來連去鎮集市的腿力都沒有了,只能在村裡做,他理髮是走家串戶的,從不給人家上門來,村裡的老頭子和孩子都是他的主客,至於年輕人就很少了。
可是這兩年他的腿病因爲天氣原因翻得厲害,也沒有錢去城市醫院裡治療,就強忍着,後來干擾到腰椎,所以一變天,劉保坤就得渾身疼痛。想理髮的村民都知道這事,然後都習慣自己來劉保坤家裡理髮了。
村婦說完了這些話,用手摸着自己小孩子的頭,說:“還別說喇,劉保坤雖然生活艱苦喇,但是他對他的工作還是盡心盡責的,你們看喇,我小兒子的頭髮上次就是給他理的,多精神喇……”
離初晴聽說劉保坤的老伴患有腦膜炎,想進祖屋去看看,沒想到那村婦立即兩眼一睜大,伸出一巴掌擺着手,神情很緊張:“要不得要不得,你千萬別進去,那老婆子,脾氣不好!”
她們幾個女的聊天時間,我的頭也差不多折騰完了,我以爲就此作罷,沒想到老者還
真拿出了一把厚鈍的刮鬚刀,就是那種像是牛角刀的刮鬚刀,只見他在刮鬚刀上吐了口痰,然後抹在我椅子背後的布條上,算是給刮鬚刀清潔準備刮汗毛……
我雞皮疙瘩都要長出衣服外面來了,直襬手示意他不要這一程序。免了這層步驟後,老者又把我的頭顱壓低,居然給我做起了按摩。看來這三塊錢全套的服務很是周全,就是衛生條件差了點。
村婦知趣地說:“放心啦年輕人,劉大爺做按摩很舒服的喇,他還給你保證全方位的清潔喇,等會兒還給你掏耳朵剪鼻毛推拿穴位,舒筋活血喇……”
我說:“這就免了吧,我實在受寵若驚。”
沒想到村婦連受寵若驚這個成語都不明白:“什麼就受了精喇?”
我已經不想跟他們交談了,看來我很難在短時間內融入這村民的風情。只不過劉保坤的推拿還是挺舒服的,我偷偷在鏡子瞄了瞄他的兩手,很髒,那些指甲上還保留着黑色的污垢,手背上也是皮膚有些乾癟枯槁,老筋交錯,但是他按摩起來居然跟一個專業的女按摩師一樣舒服,除了皮膚接觸間有些粗糙,推拿和敲打穴位之準,令人咂舌。
我甚至懷疑是另一雙手在給我後頸椎按摩,我微微閉上了眼睛,有稍許的享受。
離初晴一眼則看出了門道,說:“劉大爺按摩頭部的按法是學過的,居然有四指按法,掌摩法,拿捏、敲、拍、提捏甚至手啄法都會,這可是醫學上專業的按摩頭部的按法,能夠疏通經絡,開導閉塞,化滯鎮痛,舒展皮膚。更可以降低過度的神經興奮,放鬆肌肉,改善組織的血液循環,改變淋巴管內的淤滯狀態。真的很專業啊!”
村婦卻說了一句很讓我們納悶的話:“沒有沒有,他是自學的,從來沒有跟誰學過。”
這時,劉保坤扭頭突然跟村婦說了一句方言,村婦立即嬉笑着跟他解釋了離初晴的稱讚,劉保坤聽罷咧嘴一下,滿臉的皺褶擠在了一起。
只不過他們說歸說,我卻是能親身體驗的,好像劉保坤知道了離初晴稱讚他的手法後,我的腦袋就沒有這麼舒服了,他的按勁發生了些許變化,沒有之前那麼有節奏有輕有重。
我突然想起村婦說的劉保坤發生過一件事情,然後一夜之間老了十年,不禁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遺憾,村婦只是對我咧嘴癟癟地笑,眼神告訴我這件事是保密,劉保坤從不向陌生人說起過,她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揭劉保坤的老底。我偷瞄了劉保坤一眼,發現他估計沒聽懂我們的對話,只是細心地在我的腦袋上搗鼓。
總算是折騰完了,老者把我肩膀上的雨衣拿了下來,我彎着腰拍打着頭上的斷髮,把脖子後跟都清理完了,這才認真地盯着碎鏡片裡的自己,敢情老者的手藝還不錯,雖然那把推子吃發得很,我被硬生拔掉了至少三五十根頭髮,神經都緊繃了,但是好在結果大抵滿意,有棱有角,整齊大方,還是能差強人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