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昨晚蘊娘怎麼那麼抗拒我帶她回房,原來,屋子裡藏了兩位不速之客啊。”景王說得漫不經心,可薄相思分明看到,當他說到“不速之客”時,眼裡分明閃過一抹決絕。
“王爺,”蘊娘突然出聲道,“這一切都是蘊娘不守規矩而已,請王爺降罪於蘊娘,放了她們吧……”
“哦?”景王憐惜地用指尖掃過蘊孃的臉頰,輕笑道,“你可是本王的福氣,本王哪捨得治你的罪?”
“至於她們二人,誰知道有沒有盜竊王府呢?來人,給本王抓起來,關進暗室裡!”
隨着景王話音的落下,頓時,一大批人上前,其中兩個人束縛住了薄相思與繡葒的手腳,押着她們朝東南方走去。
薄相思沒有反抗,因爲她知道,勢單力薄,反抗也沒有用。至於繡葒,從景王出來的那一刻就一直低着頭,生怕景王認出了她,實際上根本沒必要,因爲景王只掃了她一眼後,就再也沒將視線放在繡葒身上了。
陽光透不進來,寒氣也散不出去。陰冷潮溼的地面還是老樣子,如同被關在這裡的人一樣,他們還是如同以前一樣麻木。他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絕望了,因爲絕望久了,慢慢地,便麻木了。
薄相思才踏進這裡第一步,就馬上退了回去,跑到一邊,扶着柱子乾嘔着。
押送她們來這裡的侍衛不明所以,反倒是繡葒,忙走過去輕輕拍着薄相思的背,爲她順氣。
過了好一會兒,薄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頭倒騰的噁心,提步朝暗室走去。
前世作爲古醫藥名家的傳人,她倒是不怕死人。可有一樣東西,她卻從來就怕。
木乃伊。
說不上爲什麼,就是怕,而且覺得很噁心。剛剛看到那些暗室裡的人,她腦子裡浮現出的第一個詞就是木乃伊,因此纔會作嘔不止。
繡葒不知道薄相思爲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但她也沒多嘴地去問,只是一直握着薄相思的手,給予力量。
待她們二人完全進入暗室後,“砰”的關門聲傳來,決絕地,不帶一絲感情。
暗室裡的人少說也有十幾個,對於這兩個新來的姑娘,他們沒一個人有任何別的反應,依舊是發愣地發愣,數手指地數手指,低聲哭泣地哭泣。好像薄相思和繡葒只是兩個隱形人而已。
不過,這樣也好。薄相思還害怕他們突然向她們發難呢。在繡葒的攙扶下,主僕二人尋了個與其他人隔得遠遠的地方,將就坐了下來。
可是,她們才坐下不久,一聲輕呼就傳了過來。在這麻木的地方,麻木的環境中,那聲輕呼格外顯眼。
“哎呀!兩位姑娘,千萬別坐那。那裡是老鼠蟑螂什麼的最常出沒的角落,來來來,快坐我身邊來。”
薄相思與繡葒連忙跳了起來,尋聲去看,是個頭髮蒼白的老嫗。
主僕二人連忙離開了那個角落,卻也沒走到老婦人身邊去,只是站在正中間,頗有些不知所措。倒是那名老婦人,熱心地走上前來,笑眯眯道:“姑娘若是嫌棄我們這裡的人,不想跟我們坐在一起也無妨。”
說着,她便輕喝了一聲原地的那羣人,頓時,三五個連忙跑來了,那裡便騰出了一塊空地。
老人指着那裡,柔聲道:“去吧,現在沒人了。”
薄相思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提步朝那裡走去。
坐下的第一刻,薄相思和繡葒腦子裡就浮出了同一個問題:這個老婦人,究竟是誰?爲什麼這暗室裡的其他人都這麼聽她的話,而且…… 爲什麼幫她們?
二人雙雙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出了同樣的疑惑。
不知那老婦人是不是看到了二人的小動作,當下便解釋道:“這裡的人啊,早已經沒有靈魂了,還會在乎聽誰的話麼?你們倆若是懷疑,也可以去使喚他們一聲,看他們是不是也照樣聽你們的話。”
“這裡的人,非瘋即傻,我這個唯一腦子清醒點的不幫你們,還有誰能夠幫幫你們?你們啊,若是不介意,也可以將你們被關的原因說給我這個老婆子聽聽……雖然老婆子我也被關進來了,但我那閨女是服侍王爺的……若是犯的事不是太重,還是可以保你們出去的。人生在世能有幾十載,做做好事積積德,也算是爲後人子孫們造福……”
“既然你閨女有能力救人,爲什麼你還被關着?”繡葒脫口就問道。她的懷疑並非不無道理,如果說這老婦人犯的罪特別重,而她閨女沒能力救,這也說不通。畢竟,她自己都那般得罪景王了,她閨女還能有好日子過?
老婦人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嘴脣,似乎想要解釋,但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愣是什麼話也不說,任由她們誤會。
薄相思將老人的神情盡收眼底,柔和地拍了拍繡葒的手,輕笑着對老婦人道:“我們姐妹二人來時,也認識了個服侍景王的人,不知她和您閨女是否認識。”
“她,叫蘊娘。”
老婦人的瞳孔頓時極速收縮,微張的嘴巴雖然只有一點縫隙,但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合攏。直到一種稱之爲眼淚的東西在她溝壑不平的臉上慢慢淌下時,僵硬已久的嘴脣才微微顫抖。
繡葒嚇了一大跳,因爲老婦人的神情,她曾在自己的母親臉上看到過。
薄相思顯然淡定很多,直接戳破這一層紙道:“看您的反應,莫非蘊娘就是您的閨女?那可真是巧,看來是老相識了。”
老婦人沒將薄相思的客套話聽進去,而是顫巍巍地來到薄相思面前,老淚縱橫道:“不知,不知蘊娘她……現在過得可好?”
“好,”薄相思笑着道,“景王看起來很是寵愛蘊孃的樣子……您看,蘊娘私藏我姐妹二人在景王府,可最後景王只是關了我們,而您的閨女一點事也沒有。”
按理說,一個母親聽到這樣的話應該是很欣慰的,但老婦人明顯不是,反而眼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楚。
旁人或許無法察覺,但薄相思與老婦人近在咫尺,且又眼睛一眨未眨地盯着她,因此,連這細微的表情也捕捉到了。
只見薄相思微微彎下身子,湊到老婦人耳畔,輕啓朱脣,低聲問道:“莫非蘊娘有什麼苦衷麼?”
說完,她又緊緊盯着老婦人的臉,不肯放開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如果說剛纔老婦人的表現是異常激動的話,那麼當薄相思問出那句話之後,老婦人整個面部變得異常痛苦。彷彿一座巨大的冰山,終於裂開了一道口子,而接踵而至的,不是裂縫的慢慢融合,而是越裂越大,直到轟然崩塌。
薄相思的眼裡沒有一點同情,嘴角反而勾起了一個笑容,她知道,自己想到得到的真相,很快就要到來了。
老婦人緩緩張開嘴,開始講述那些陳年老事。幾抹稀罕的陽光恰好照在她斑白的頭髮上,可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只有無邊無際的寒冷。
老婦人確實是蘊孃的母親,這是薄相思猜測之中,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在香山搭手相救的林平,竟然是蘊孃的兄長。
蘊娘眉心有顆胭脂痣,他們祖上是做小本生意的,都沒什麼大見識,對於這顆胭脂痣,只是覺得很好看而已,也沒太在意過。
可誰知,禍就出在這顆胭脂痣上。
蘊娘十三歲生辰那年,林平作爲兄長,特外出採辦貨物,可誰知,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衣裳破爛,卻談吐不凡的說書人。
這說書人說得是宮廷的人,對於這些老百姓來說,皇室的神秘便是最感興趣的東西。加上這說書人辭藻華麗,說得眉飛色舞,很快便得到了不少賞錢。
剛剛採辦完貨物,準備回家的林平,也被這說書人的故事吸引了去,雙腳定定地站住,不能移開半步。
由於太入神,當說書人結束了今天的故事,百姓們也都一鬨而散後,他仍然在原地發神。
“喂,”正在收拾錢的說書人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冷聲道,“滾開!別擋了本……本公子的道。”
林平這纔回過神來,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一個落難的說書人罷了,還這麼大脾氣?但當他將視線移到說書人臉上的那一刻,肚子裡所有的嘲笑全都煙消雲散。
那是怎樣一種眼神?林平讀書不讀,無法形容,但他心裡知道,鎮上有名的知府家的公子是個小霸王,但那小霸王渾身的氣勢,也不如這說書人一個眼神的氣勢。
縱然說書人連件入得了眼的衣服都沒有,可他整個人站在那裡,似乎就已經有了錦衣華服的高貴。
林平下意識就叫住了他:“我妹妹今天生辰……如果先生不嫌棄,可願去我們家說書助興?”
說書人想也沒想就要拒絕,可林平下一句的“到時必有重金答謝”,令他主意一變,答應了下來。
說書人就是當年的景王爺,本是出去遊山玩水的,誰知竟然在路上遇到了劫匪,錢財全被劫走了不說,隨從也死得死,傷得傷。幸而他命大,在死人堆裡裝死,才勉強逃過了一劫。
上官景本想去尋找當地的父母官,透露自己的身份,讓他們將自己安全護送回京。可是剛到衙門口,就見到一個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人被拖出來,數十個百姓朝衙門扔爛菜,扔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