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個人只是彼此對視,葉承歡看着謝秋閣,謝秋閣看着葉承歡,彼此間不見刀兵氣象,卻處處透着機鋒!
就這樣沉默了半晌,謝秋閣才道:“時間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喝剛剛好。”
他用分酒器倒出兩杯,遞給葉承歡一杯,自己握杯在手,依舊笑眯眯的不言不語。
葉承歡把寶石般的酒液在手裡晃了晃,聞着酒液透出的果香,然後呷了口含在嘴裡,任由芳香的酒液在舌尖流動,直到將酒香完全過濾才一口嚥下,閉着眼睛說了聲:“好酒!”
“我見過很多專業的品酒師,沒想到葉先生對於品酒會這麼在行,一招一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品酒就像品人,據說呂薩呂斯酒堡的佳釀有三百多種芳香,但即便如此也不如人性來的複雜,所以說品酒容易品人難。因爲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每個人都披着一張皮,有的人披了張羊皮,但羊皮還是羊皮,人還是人,別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有的人就不一樣了,他隨便披上一張羊皮,就能把自己變成一隻羊,讓人真假難分。”
“那麼,葉先生披的是羊皮還是狼皮呢?”謝秋閣不動聲色的道。
葉承歡淡淡一笑:“我什麼皮都披過,就是沒披過狼皮,因爲我本身就是一頭狼。”
“呵呵,葉先生真會玩笑,充滿了自嘲精神。”
“這不是自嘲,而是自省,我本身就是一個充滿狼性的人,有時候我自己都懷疑我投錯了人胎。”
謝秋閣笑了,葉承歡也笑了。
“不知道謝先生喜歡披什麼皮呢?”葉承歡隨即發問。
“我和您不一樣,我們出身不同,經歷不同,身份不同,作爲一個商人,我可能披的最多的是羊皮、豬皮、狗皮,商人最需要的是朋友,所以我就必須要在不同的場合披不同的皮,這一點也許葉先生應該比較瞭解,因爲您的妻子也是商人。”
“你把商人的定義定窄了,我妻子雖然也是商人,但她和你不一樣。她從來不喜歡披什麼皮,她只知道商人最重要的是:誠信。”
“其實在我的理解裡,商人更應該像您這樣的人一樣要充滿狼性,在商場上沒有狼性的商人一定是第一個被吃掉的。”
“我只知道你身上絕不是狼性,而是貪性,一個人要是太貪就會喪失人性。”
兩個高智商的男人到了一起,每句話都機鋒百出,尋常人很難真正領會他們話裡的含義,但他們清楚,短短的幾句話交往,便如一場高手過招,剛好是棋逢對手。
當然,葉承歡不是來給他打啞謎的,他也不願把時間浪費在這個死胖子身上,於是他話鋒一轉道:“不管你過去披什麼皮,起碼我現在知道,你今天什麼皮也沒披。”
“哦?這話怎麼說?”
“這麼大的一棟大廈居然連一個保安都沒有,而且你還親自幫我引路帶到了這個地方。”
“連葉錦天都完了,我這個小小的商人又能逃得掉麼。我可以斷定,現在燕京的各大機場和車站都有便衣警察在布控,只要我一出現,立刻就會被捉拿歸案。所以我提前解散了我公司的人,讓他們早點兒另謀出路,免得捲入一場不必要的麻煩。”
“這麼說你還是一個很仁慈的老闆,你不該做商人,該做慈善家。”
謝秋閣呵呵一笑,這個飽含譏諷的問題直接封住了他的門戶。
謝秋閣喝了口酒,收斂了笑容:“在北風之神面前,我就算安排再多的保安也只能做炮灰。並不是我仁慈,而是我做每件事都會去認真計算成本和代價,賠本的買賣我是絕不會做的。”
“可你這麼精明的商人恰恰就在葉錦天身上賠了個血本無歸。”
謝秋閣並沒有否認:“所以我常說:人生如賭,賭場如此,商場更是如此。賭場上興許還有翻本的機會,但在商場上一次失敗就有可能再也沒有翻盤的可能。”
“按理說你的這筆投資並沒有問題,天時地利人和都被你佔盡了,實在沒有輸掉的理由。”
“你錯了,賭博最大的籌碼不是金錢,而是人性。”
“這話有點兒意思,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葉錦天的弱點就在於他的權力慾太強了,和這樣的人合作要承擔百倍的風險。”
“但你還是做了。”
“沒錯,因爲老天是公平的,想要獲得可觀的回報就必須要承擔巨大的風險,所以對一個商人最關鍵的不是手裡有多少資金,而是你有多大的智慧、勇氣和信心。一個沒有遠見缺乏勇氣的商人就算手裡有一億,也只敢投資一百萬以下的生意。這就是差距。”
“既然你那麼會算計,也知道這筆投資風險很大,爲什麼還要嘗試?”
“歷史上最經典的投資案例莫過於秦相呂不韋,只不過他成功了所以才能彪炳史冊,可真正的歷史上,像這樣的案例絕大多數都以失敗告終。如果風險是可以計算的,只要有一部計算器,世界上人人都是投資高手,可事實並非如此。”
“你明知道一旦失敗了會有什麼結果,真到了這一刻還能這麼淡定,你真的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
“做人要低調,做生意人更要如此,老虎要隱藏爪牙才能捕到更多的獵物。但是我的生意一點兒都不小,事實上,我的傳媒產業已經滲透到了這個國家的每個角落。”
“燕京爆炸案的消息就是被你第一個披露出來的。”
“沒錯,事實上,我也是主要策劃者。傳統傳媒產業已經日落西山,創造集團要想重振就必須尋找一個強有力的興奮點。在燕京爆炸案發生之後,我的營業額在短短三天之內就翻了三倍。當然,那不算什麼,葉錦天在葉公館讓你看的那組新聞稿也是我早就準備好的,如果明天能成功發佈,我將調動起全世界的興奮點。”
“我只不過是個傭兵組織的頭子,好像沒那麼大威力吧。”
“當然有,在實施我和葉錦天的合作計劃之初,我就把目光盯在你身上,甚至對你進行了一番全面評估。事實證明,你在全世界的影響力絕不遜色於任何一個國家的元首。
爲什麼這麼說呢?我舉個例子。
當年拉登已死的消息就震動了全球金融市場,黃金原油紛紛下跌,亞太股指多數上漲。
而我十分確信,北風之神的消息一經公佈,必將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所以在此之前,我在亞太各國購買了大筆的有價債券和股票,並且大量回購了創造集團的股票,只等你的消息一經發布,我手裡的股票將在一夜之間洛陽紙貴,也許我的企業將會藉此一役一舉成爲和新聞集團一樣偉大的傳媒巨頭。”
“你是投機商,不是真正的商人。”
“商人是以追求利益爲目的的,投機也好、老老實實的做生意也好,本脫離不開商人的本質。其實傳媒產業並不是你們平時理解的那樣,你永遠想不到新聞集團是怎麼發家的,你也不知道這個全世界最大的傳媒帝國其實是靠製造醜聞迅速崛起的。其實新聞並不是大學書本里所說的那樣,忠實於客觀、還原真相的才叫新聞,真正最有價值的、最吸引眼球的新聞其實是製造出來的。你懂我意思麼,也就是說,你永遠不要等着它發生,而是要去製造它,這樣你才能處處佔得先機,永遠比你的對手快一步。”
“你真有一套,好多做生意的在介紹自己時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做生意的,名片上印的永遠比他實際身份要誇張,可你在第一次見面時居然說自己只是個賣報紙的。呵呵……做生意做到你這份兒上也真夠奇葩了。”
“這正是我和葉錦天最大的不同之處,我雖然是做傳媒的,但我要讓自己隱藏在聚光燈後面,把更多的燈光留給舞臺上的他。”
“所以他敗了,我還活着,整個局勢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逆轉,你的那組新聞稿恐怕很難有機會發布了。”
謝秋閣不疾不徐的拿起遙控器,對着電視牆摁了一下,畫面鬥轉變成一個新聞稿,鮮紅的標題赫然入目:神州政局經歷重大變換,獨家詳解燕京兵諫始末!
他隨後說道:“現在你明白了吧,我早就做了兩手準備,你和葉錦天都是重量級人物,無論誰輸誰贏,我手裡都準備了一組重磅消息等待發布。你也看到了,這組新聞的價值絕對不遜於你的那組。”
葉承歡終於明白,爲什麼葉錦天會挑選謝秋閣做合作伙伴,除了看中他強大的資金支持外,關鍵是和這樣的人合作很穩妥。
謝秋閣從來不急於求成,他永遠都保持着他自己的調調,該什麼時候快,該什麼時候慢,他事先都會經過精密計算。事實上,他早在和葉錦天合作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兩套方案,無非是成功或失敗,但無論何種結果,他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
高明啊!
葉承歡一生遇到過無數對手,有些是武力高強的,有些是戰力雄厚的,但最可怕的對手還是那些智商型的。
他一口把杯中酒喝了,然後把杯底酒倒在地上,他並不是喝酒不喝根,而是不願意喝謝秋閣這樣人的酒根。
“你想得到什麼?權力?金錢?還是女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現在創造大廈外面早已密佈軍警,就算你是默多克也跑不掉了。”
“我爲什麼要跑?我根本就沒想跑。”
葉承歡面現詫異:“你是覺得你老爹謝功明所代表的保守派終於贏了,所以不論怎麼樣,你也不會有事,對吧?”
謝秋閣慢慢擡起頭來,表情再也不像剛纔那樣,“葉先生,正因爲我事先對你進行過全面評估,所以我敢說比任何人都瞭解……”
葉承歡苦笑,沒想到最瞭解自己的,居然是自己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