閤家歡樂

桐花遲遲開

廣州。

中山大學。

蘇慎行站在辦公室的窗邊,居高臨下地眺望着窗外的景緻。

外面下着雨,不大,滴滴答答的,不像是在下雨,倒像是在下霧,整個世界被密密地封鎖在如珠網般的雨絲中。街道、樓房、行人,還有孫中山的紀念銅像,都只剩下了一個模糊的輪廊。

天上偶爾有幾聲悶雷響過,沉沉的,從耳廓擴延至心頭。

驀地,敲門聲響起,打斷了蘇慎行的思緒,他轉過身,門扉已被輕輕地推開來,與他共事多年的文靜站在門口。

“蘇主任,外面有一位黎先生想要見你。”文靜輕聲說着,素淨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流露。

黎先生?!

蘇慎行略微錯愕,隨即瞭然,點頭道,“請他進來。”

“好。”文靜轉身而去,蘇慎行也走回辦公桌後坐下,身後的牆面上,掛着橫幅,校訓詞爲“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

“黎先生,蘇主任有請。”文靜轉頭對着走廊上的黎遠航示意。

“謝謝。”黎遠航點了下頭,臉上保持一貫的溫文爾雅。

“不客氣。”文靜禮貌地迴應,對於陌生的黎遠航並沒有過多的注視,但是當黎遠航進了蘇慎行的辦公室後,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扇被關起的門板上。

辦公室內,黎遠航和蘇慎行面對面坐着,兩個人年齡相近,某些氣質也類似,而他們也都深深地喜歡着同一個人。

一旁的櫃子上,通電的水壺裡燒着水,旁邊茶葉已經備好。

黎遠航沉默片刻,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輕輕推到蘇慎行面前,“我替小桐來把這個還給你。”

蘇慎行低頭,眉宇微皺,這個小盒子不是他的,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那裡面裝的是什麼。

“小桐怎麼了?!”蘇慎行一改往日的沉穩淡定,開門見山地問向黎遠航。

從小桐考進臺大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她與黎家的關係,如非萬不得已,她絕對不會欠黎遠航這樣的人情。

而且小桐做事情是一個有始有終的人,她面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有一份責任心,即便她不接受他的求婚,但也絕對不會輕易假他人之手來還回戒指。

黎遠航的眸色忽然一沉,思慮過後也不多加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原委。

沉默而哀慼的氣氛圍攏着兩人,直到水壺發出汽笛鳴叫的聲音,纔將兩人的思緒拉回現實。

譁……

蘇慎行回過神,連忙起身,拔掉了電源,沉默地將乾淨的水杯擱在桌上,沏了茶水。

他悲哀地發現,沸騰滾燙的何止是壺裡的水,還包括他的心。

水杯裡的水溢了出來,他的動作卻沒有停。

黎遠航也沒有出聲提醒他,亦是沉默。

末了,黎遠航準備離開,蘇慎行忽然問了一句,“你準備什麼時候帶孩子們離開?!”

“越快越好。”

蘇慎行點了點頭,沉聲道,“孩子們的東西有不少,我去幫你收拾,還有,小桐這幾年一直跟奶奶一起住,這件事先不要告訴老人家,我後面會安排人送她回臺灣。”

黎遠航“嗯”了一聲,問道,“你不回臺北嗎?!”

蘇慎行沉默着搖頭。他回去的話,只會徒增她的壓力。

拉開抽屜,蘇慎行拿了車鑰匙,從角落的衣架上抓過外套,“走吧!”

出門的時候,對着隔壁辦公室的文靜叮嚀道,“文靜,我出去一趟,下午的例會你代我主持。”

說完,他和黎遠航兩人匆匆離開。

文靜目送蘇慎行的背影離開,目光深遠,隱匿着愛戀。

12月31日。

顧儀容的病房裡氣氛有一點不同。

滿屋的油桐花香氣飄逸,但是那淡雅的香氣裡還夾雜着一絲甜膩,像是奶油的味道。

兩名看護將顧儀容扶起坐穩後便輕輕退了出去,病房裡又只剩下了兩個人。

天色已經黑了,容尉遲卻將病房裡的燈全部關閉,光線暗了下去,一室漆黑,黑暗中忽然發出一記“咔嚓”的聲音,是打火機發出的聲響,然後一點燭火亮起,兩點、三點、四點……最後,圓形蛋糕上的蠟燭全部被點燃。

蠟燭亮起,病房裡的一切都隱約可見,顧儀容望着那搖曳的燭光,不禁眼含熱淚。

容尉遲將蛋糕端到了顧儀容的面前,“媽媽,過去每年的今天,是我的生日,可其實今天應該是桐桐的生日纔對,可惜她不在,所以你來替她許願吧。”

顧儀容微微搖頭,哽咽地道,“還是由你來吧,在媽媽心目中,你和小桐是一樣的,都是我的孩子,而且……我的日子不多了,我許的願望未必來得及實現。”

“媽媽……”容尉遲端着蛋糕的手忽然一緊。

顧儀容卻是坦然,過去五年,她一直昏迷,整個人的身體機能處於停滯狀態,頭部的腫瘤居然也停止了生長,她還能醒過來,全憑意志力,只因爲她不想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死去,她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是誰,如今她知道了,死而無憾了。

“阿遲,許願吧!”

容尉遲沉吟片刻,默默閉上了眼睛,對着蠟燭呢喃說道,“我希望桐桐和孩子們健康平安,閤家歡樂。”

“沒有你,何以爲家,何來歡樂?!”病房的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輕輕淺淺的腳步聲錯落而至。

容尉遲緩緩睜開眼眸,瞧見尤桐一手牽着一個孩子站在他的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