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忍和歐悅走出宿舍的時候, 衛蕭毓的車剛開到樓下。
車門打開,人還在車裡,心理醫生很爽快的甩出兩個字, “上車。”
端木忍和歐悅交換了一下眼神, 坐了進去。
衛蕭毓開着車出了C大, 在周圍兜圈, 似乎沒有目標, 第三次經過學校大門的時候,歐悅忍不住開口了,“學長, 你在前面停一下,我去買水喝。”
學長似乎有話說, 是他不能聽的話。與其兜圈子, 不如有自知之明, 避開。
衛蕭毓滿意的點了點頭,把車停到了一間便利店外。歐悅剛下車, 就關了音樂回頭,“你換手機號了?”
端木忍點頭,“忘了告訴你!”
“你住到學校了?”衛蕭毓點燃一根菸,夾在指間。
“毓哥,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端木忍把車窗搖下了一點, 清爽的初夏之風吹進來, 立刻把衛蕭毓指間的淡煙吹散了。
“呵, 越來越聰明瞭”, 衛蕭毓注意到端木忍的小動作,把煙滅了, 回頭衝他笑,“前幾天有一個叫黑澤未知的女孩來找我了。”
“哦!”
衛蕭毓故意的停頓,只得來端木忍簡單的一聲迴應,似乎不高興了,伸手揉了揉他還未乾透的頭髮,“她是誰?你的青梅竹馬?她很關心你,問了我很多你的事。”
“沒什麼,以前的一個朋友!”
衛蕭毓笑了笑,把身子往後退了一些,雙臂環到胸前,一邊看端木忍一邊說,“你是最讓我挫敗的病人,不吃我開的藥了,反而看起來更好。”
端木忍輕笑,眉尖挑起,眼中閃過一絲調皮,“我認認真真吃了三年的維生素,還不夠意思?”
衛蕭毓聞言,誇張的長大了嘴,表情豐富,“你都知道了?”
端木忍點頭,過了許久,很認真的說,“謝謝你,毓哥!”
衛蕭毓搖了搖頭,摸了摸端木忍的頭,像是對待最親的小弟,“毓哥一直幫不上什麼忙。”
端木忍也搖頭,“毓哥對我的好,我知道,可是一個夢,夢了三年,也該面對了!”
“你真的決定了?”衛蕭毓的話不是疑問,更多的是鼓勵。
這三年來,他確實什麼都幫不上。
端木忍沒有瘋,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來減輕自己的痛苦,然而,一切的一切,他又那麼清晰的知道,常靖遠說他需要心理醫生,他就去衛蕭毓那裡,衛蕭毓讓他吃藥,他就吃。他滿足每一個人的要求,戴上面具幫他們演自欺的戲,同時,他也用最堅硬的殼,把自己的心堅實的包了起來,他斷絕七情六慾,冷冷的看着一切,哪怕他是被壓在下面的那一個,哪怕他是被人指示着吃多種藥物的病人,但幾乎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了,他總是站在更高的地方,冷淡的看着一切。也許對他們所有人來說,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即使禁錮,即使強留,也知道沒有擁有,於是瘋狂。
然而今天,聽了那些話,衛蕭毓才知道,從頭到尾,端木忍纔是最清醒的那一個。
忽然覺得有些可笑,他苦澀的抿了一下脣。
端木忍透過車窗看着拿着飲料出了便利店,朝他揮手的歐悅,眼角不自覺的就彎了起來,“毓哥,我還是想再試試。”
衛蕭毓順着端木忍的目光看過去,歐悅站在路邊,並沒有過來的意思,想到了他曾經說過的話,忽然有了一種怪異的想法,也許那個人,就是這個少年的天使。
“黑澤未知說,他會盡量拖住靖遠,讓你有多遠走多遠”,那個女孩,是真的很關心小忍的,甚至不惜做出違反商業原則的決定。
端木忍笑着搖頭,“這個世界很大,也很小,我想要結束,真正的結束,不是逃脫、追捕的輪迴,不管如何,這些年,他給了我很多,總該有個結束。”
衛蕭毓從沒聽過端木忍這樣說話,一剎那,彷彿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少年,眼中不自覺的就露出了驚訝之色。小忍是一直如此,還是變成了這樣,如果一直是如此,那麼記憶中那個一碰就會碎的少年又是誰,如果是變成了這樣,那麼,又是什麼讓他變成了這樣。
一瞬間,衛蕭毓想到了上第一節心理學專業課時,坐在旁邊的一個同學的話。
人,永遠那麼複雜,又永遠那麼讓人覺得驚喜。
他雖然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天,那個母親究竟對自己的孩子說了什麼,讓他甘心接受這樣的命運,但也許從那一刻開始,這個孩子就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與命運對抗着。
或許,三年來,是這個少年改變了許多人生活的軌跡,而這些人卻還以爲已經牢牢抓住了他,把他禁錮到了自己身邊,其實,他們都錯了,因爲少年牢牢的看住了最珍貴,也最被他們忽略了的東西。
那就是,心。
他把它藏的很好,保護的很好,如今,已經到了破繭而出的時候,無論他要飛向的是誰,無論他是爲了誰而化蝶,他們都會因爲那一刻的美麗,而明白自己錯的多離譜,輸的有多慘。
常靖遠如是,端木忍的母親如是,衛蕭毓如是……
衛蕭毓說了些什麼,端木忍不說,歐悅也不問。
兩人依舊像身邊的所有同學一樣,奔走在教室和宿舍之間,偶爾一起吃飯、聊天。潘希明果然沒食言,幫端木忍找了一份在西餐廳彈琴的工作,他人長的好看,琴藝更是不差,沒去幾天,已經爲餐廳招攬了更多的客人,餐廳經理一高興,把他的薪水從月薪改爲了週薪。
第一次拿到薪水,潘希明就拉了他要他請客,端木忍高興,把學生會和自己宿舍的人都叫了出來。
薪水不多,但足夠吃火鍋。
於是,一大羣人擠進了學校旁邊的火鍋店,幾乎把人家小小的空間全佔滿了。
第一次用自己雙手掙的錢消費,端木忍很是高興,難得的把一個笑容從開始保持到了結束。
王少強忙着拓展自己的事業,遊走於衆部長之間,嬉笑怒罵,只求留個好印象。
崔宇似乎對陳芳雯很有好感,狗皮膏藥一樣,人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韓兆這幾天熬夜熬的太厲害,撐着眼皮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的,害的大家把他面前的菜全都移開了,怕他不小心落下夢裡的口水。
端木忍不喜歡吃清湯味的,歐悅就細心的把菜放到麻辣鍋裡煮好了,再用白湯涮一涮給他吃。
陳芳雯一邊躲着王少強,一邊看這兩人,眼中冒出無數的心形。
夏天吃火鍋,圖的就是勁辣,直到大汗直流,一羣人才出了火鍋店。
火辣混着酒精的作用,所有人都幾乎有點放浪形骸了,摟着、攙着,又唱又跳。
只除了走在最後面的兩個人。
“怎麼不喝酒了?”歐悅不經意的問。
端木忍調皮的笑,“我怕你再拉我去沖涼水。”
一提到那天的事,歐悅的臉微微紅了,他也知道自己有點過分了,但嘴上卻是不軟,“我是爲你好,你的胃不能喝酒的。”
端木忍點頭,“我知道。”
“怎麼想通了?”歐悅好奇。
“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端木忍水晶的瞳仁中,流光暗轉,淡色薄脣輕輕勾起,連帶着鼻尖微微上翹,如果他是一個女子,足可以用甜美來形容他現在掛在臉上的笑。
“哦——是什麼事?”
“想起了胃疼的時候,也想起了胃不疼的時候……”
“所以……”
“所以,覺得還是不要胃疼好!”說完這句話,端木忍臉上竟然浮現出靦腆的紅暈。
歐悅樂了,忘了是在大街上,抱住端木忍的頭使勁揉,“你總算聰明瞭一次。”
端木忍笑着躲開,歐悅揉上了癮,追上去,端木忍往旁邊一躲,拐進了小巷子,歐悅加快腳步追上去,腳下踩到一根小木棍,往前一滑,正好把端木忍撲到了牆上,脣也吻了上去,涼涼的,軟軟的,吻上了,就不想放開。
雙手漸漸下滑,歐悅抱上了端木忍的腰,端木忍有些抗拒,歐悅退開,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沒有□□,只有濃濃的心疼,輕微而略暖的氣息吐到端木忍臉上,直撩的他臉色越來越紅。
“給我點時間”,虛弱無力的請求,因爲珍惜,不想隨便。
歐悅點頭,輕柔的抱住了端木忍,“我會等,一直等。”
包容、憐惜、心疼,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那三個字中。
軟軟的聲音,竟然有心酸的感覺,端木忍眼角酸澀,怕有東西流出,急忙閉上了眼,緊緊抱住了歐悅,“謝謝你,悅。”
謝什麼,其實端木忍並不知道,只是感覺,心中這一刻從未有過的暖,一直是強撐着的,從得知未知的事之後,就好像什麼都無所謂了,人,有時很奇怪,傷到麻木,就變成了堅強,再多的傷害不怕了,反而受不了些微的溫柔。
愛,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輕。
從未有過的害怕,怕又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如果是夢,太過美好,害怕了睜眼,害怕睜眼了夢就碎,害怕夢碎了只剩下絕望。
不知,可不可以,時間停止,不要明天,不要以後,只要能抱着你,只要——心,不再那麼冷。
歐悅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心,如同揉碎一樣的疼,甚至抱着他,都不敢太用力,像哄小孩子一樣的輕撫他的後背,雙脣開了合,合了開,竟是說不出一個字。
“忍——”帶着醉意的吼聲在小巷中響起。
抱在一起的兩人剛扭頭,看向聲音的方向,一股巨大的力量分開了兩人。
神宮澈雙眼通紅,把端木忍攬到身後,像是護着毛絨玩具的小狗,大口大口的呼氣,朝歐悅大吼,“你幹什麼?”
歐悅眨了眨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神宮澈又想吼什麼,剛張嘴就趴到了牆上,不停嘔吐。
端木忍急忙扶他,語帶關心,“你喝醉了,阿澈。”
神宮澈搖頭,開始咳嗽,咳到後來,整個身子蹲了下去。
歐悅掏出紙巾遞給端木忍,“我們把他送回去吧。”
端木忍一邊幫神宮澈擦嘴,一邊點頭。
神宮澈卻倔的一把推開歐悅,含糊着呵斥,“不用你管。”
歐悅無奈退開,繞到另一邊,彎身對端木忍小聲說,“你送他回去吧!”
端木忍半抱着神宮澈站起來,愧疚的看向歐悅,歐悅衝他笑,不停的眨眼,像是一個密謀着什麼調皮孩子。
端木忍不解。
歐悅一直襬手,示意他趕快走。
端木忍莫名其妙的半抱半扶着神宮澈走了幾步,回頭看,歐悅還在那裡,一見他回頭,又是催促的擺手。端木忍再走,再回頭,歐悅還是燦爛笑着擺手……再走……再回頭……愣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一直沒變。
他,一直跟在後面。
水晶少年輕輕笑了,脣角不自覺的揚起,彎出好看的弧度,鼻尖輕輕皺起,往上翹出可愛。
他,不再回頭。
因爲知道,他,一直會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