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時候陳紹成了整個醫院裡最讓人羨慕的病患,因爲有秋歌餵飯。那一口一口的飯,一匙一匙的湯都是不冷不熱的溫度送到嘴邊,那個男子在只記得的有個女子叫秋歌之後,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自己做。譬如最簡單的吃飯!在吃一半掉一半的情況下,秋歌端了碗便成了丫頭。
一頓飯,陳紹吃得很開心,彷彿又回到了一無所知的童年。他對那個記憶中僅存着的名字已有了堅定的代入感。面前的這個女子就叫秋歌!可秋歌是什麼人?同自己有什麼關係?他仍舊迷茫着,但他知道自己要找她,自己只能呆在她的身邊!於是,帶着尾巴一樣的陳紹,秋歌進行了飯後散步,之後又去找白大褂瞭解病情。
白大褂說了自己的看法。陳紹只是受了某些方面的刺激,醫學上稱爲癔症,只要對症下藥促使他回想起過去的一些難忘的事情,說不準哪天就會清醒過來。
“你看上去很沒把握。”白大褂笑道。
“嗯。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導致他成這這樣的……”秋歌隨意地應道。轉頭又看向安靜地坐在身邊的陳紹,他正低頭絞着自己凝着血塊的烏青指甲。那觸目驚心的痛,使得她輕閉了眼。這個男子過去那些難忘的事情裡有那些是值得他留念回憶的呢?他活至現在,怕是痛與苦遠遠超過了喜與樂!如果他自己願意,現在這樣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其實可以問問送他來的那人,就是辛憐兒的姐姐,她應該是知道的。”白大褂不懂秋歌心中所想,於是善意地提醒。
“不必了。他會慢慢好起來的。”秋歌很乾脆地拒絕了白大褂的提議。她清楚得很陳紹之所以成這樣,絕對是她一手造成的!那個女人就是世間最毒的蛇蠍,避都來不及又怎會再去找她?
“我想帶走他……”
“這可不行!”白大褂馬上打斷了秋歌的話,“他在這裡,醫院就有責任看管他的,要帶走除非是監護人!”
“辛憐兒的姐姐也不是他監護人!”
“那不一樣!他是她送來的。”秋歌追問的眼神迫得白大褂弱了氣勢和聲音。那美婦確實不是他的監護人,按理對這個男子也沒有任何權力和義務上的關係也管不了他任何。但這個世界不是所有地方所有事情都必須要按理來的。哪怕是發生在精神病院裡!
“可你看到了,他只認我!我一定要帶走他,而且要越快越好!”
“醫院裡丟了人,我們要負責的!”白大褂沒有直接拒絕,但他卻說出了院方的態度,這個女子能被一個男子死死記住,那麼必得有值得他記住的理由。也許是她一次比一次的消瘦,也許是他一天接一天的唸叨,他隱隱覺得自己動搖了,竟會莫名地偏向於一個只見過三次面的柔弱女子。
秋歌沉默了一下說:“她如果知道是我帶走了他,就絕不會爲難你們醫院的。”說完便拉了陳紹起身,有了剛纔的那番話醫院必定馬上會通知挽香,那麼她要帶走他,就必須趕在她來之前,就在現在!
白大褂微怔看向秋歌,這個女子是善良而聰明的。他跟出門,直到那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進到了最邊的房間裡,砰地關門聲響起時,這才緩緩收回目光。醫院有醫院的原則,雖然可以被打破,但只能是因人!秋歌,只因你不是那類人!他輕嘆了一口氣,轉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望着一身病服的陳紹,秋歌微微犯難。就這樣帶着他走嗎?讓所經之處所有人都帶着有色的眼光來看待他?即使他不會有感覺,但她卻做不到。這是她的陳紹,他不會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所以她不允許別人看低她的陳紹!
“陳紹,能把衣服脫下來嗎?”秋歌試着問。雖然陳紹接受了她就是秋歌,但她還沒有摸清楚他究竟能聽懂多少話。
果然,陳紹沒有聽懂。他只坐在牀邊,憨笑着看她。
她走了過去,像哄孩子那般說道:“我們把衣服脫下來,反過來穿。一會帶你回家換新衣服好不好?”
陳紹還是笑,一動也不動。
秋歌微嘆了口氣,面上雖笑着,手下卻已經動手去脫那病號服了。
“不要。”陳紹竟擋開了秋歌的手,護住自己的領口很敏感地挪開,“不脫,不脫……”這一聲聲似帶了懇求和懼怕,像草尖的露珠有微微的輕顫。秋歌的心又是一痛!在她不在他身邊的這段日子,他受了的折磨和煎熬恐怕遠不止是身傷!
她輕俯過身將他攬住撫拍着他的後背:“好好好,不脫,不脫,就這樣穿着。”
陳紹似了聽懂了,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繼續愣愣地望向秋歌。
“我們回家好不好?一會一定要跟着我。知道麼?”秋歌湊到陳紹面前認真地叮囑,她知道醫院不會這麼輕易地放走一個病患,而挽香說不準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所以就在飯後散步的那個間隙裡她觀察了地形設計好了離開的路線,只要陳紹能跟牢,就一定能離開這裡!可光有決心還不夠,她希望能從陳紹這裡獲得些信心!她就那樣湊了過去,睜着尚未消腫的雙眼問他。
陳紹依舊愣着看她,似沒有聽到她的問話和叮囑。那木然的神情惹得秋歌隱隱地焦心,他沒有聽懂!是否還能安然離開她瞬間沒了把握。她湊過去的身子頹然地退了回來,忽又聽到一聲“小了。”
她再茫然地轉回頭去時,正好迎上了他伸手微微張開的五指。她的臉便被籠在他的掌下。長長的睫毛撓過他的指間,透過指縫她看到了他凝思認真的表情。
“小了。”他喃喃地重複了這一句。
收回手時,她恍然而笑,那笑透着心酸的浪漫像朵極力綻放最後一絲嬌豔的殘花。是他用自己的掌丈量了心中的刻畫,那刻在心中的永不磨滅的容顏,不是小了,是瘦了。
院內那悠長的鐘聲一下下盪開,爲這一室的靜謐銘刻了永恆的時間。已是晚上七點。秋歌努力抑了自己涌起的感動,捉住陳紹的手無比認真地說:“離開這裡,好好吃飯就能變大,像以前一樣。所以我們一定要離開!離開,知道嗎?”
他的思緒被她隱藏的急切所打斷,有些微地不滿。但那一臉的認真和殷切的期待讓他脫口而出了兩個字:“知道。”
她怔了三秒才咧脣笑起。這簡單兩個字甚至還帶了些許不耐煩的語氣卻給了她莫大的信心。她忍不住摸了他的頭誇獎他:“陳紹是最聰明的!”
那手停在頭上有些許的不適應,他蹙了蹙眉卻沒有將她拂開,也許只因爲是她!好在秋歌很快將手移開,拉了他站起。她將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又揚起到他的眼前微微用力地攥了攥說:“要一直像現在這樣不要鬆開。知道嗎?”
這回陳紹沒說知道,秋歌也沒再計較,她輕輕地開了門,拉了陳紹輕手輕腳地走出,好幾步後回頭一看,陳紹也正學着她的樣,弓身前行。她陡然間便有了必勝的信心。
頭頂是盈滿的月亮,反射着日間太陽的光,柔柔地灑了一地華輝。那一雙影子下了樓,穿過了長廊,邁過了地溝,向那片供人休憩的草坪而去,過了草坪有一處缺了口的圍牆,翻過去便是鄉間的小馬路。通到哪裡誰也不知道,但只要沒有人追趕,他們總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有我的原則,我也有我的堅持。於生活,於信仰。我相信如此聰明的你,定會達到幸福的彼岸。但願來這的路又漫又難,但願你的腳步輕快而穩健。我謹用目光崇敬我心中的崇敬,並祝福你們一路好運!
從草坪邊可以看到大門口,那探照燈般的兩束遠光照得人眼前迷茫。秋歌忙按下陳紹躲過了車子進門轉彎時的照射。未等車子停穩忙拉了陳紹撒腿朝着圍牆邊跑。
厚厚的草皮掩蓋了奔跑的聲音,卻掩不了跳動不已的心聲,更掩不了不遠處的驚呼和搜查。或許是從他的那聲不耐煩的知道起,也或許是從交握着的兩隻手不鬆開起,亦或許根本沒有或許,這本就是一場抗爭和追逐,只是由他變成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