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叫誰出來對質？”
狐仙祭首一時間有點懵。
在出馬仙異人的觀念裡，大仙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神聖無比的，什麼時候竟然可以被冠以“涉案者”、“對質”這樣的詞彙了？
還叫出來，你以爲是叫什麼寵物嗎？
這是褻瀆！對整個出馬仙流派的褻瀆！
他氣得渾身發抖，想要大聲駁斥這種說法，但是當他的目光接觸到高家主的眼神時，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
那是一雙非常可怕的眼睛，而且不獨是他一人如此。這件事情的發生，讓很多人都看到了出馬仙這個流派存在的巨大隱患。
雖然說，對大仙們的盲目推崇與維護並不全是他們的錯，這個問題其實可以一直往前追溯到出馬仙這個流派的初代創建者身上。
當他們將一位位真實存在，並且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慾望野心的妖靈奉爲仙神，日日頂禮膜拜的時候，就註定會導向這個結果。
爲什麼大多數薩滿巫師溝通的對象都是自然精靈？因爲它們思維簡單，雖然實力也一般，但那樣纔是腳踏實地的修行方式。
出馬仙一脈就不同了。
他們在經過短暫的修行之後，會因爲大仙們的降靈而出現飛躍式的進步，這宛若一座座空中樓閣。
或許他們的初代師長們擁有與大仙平起平坐的實力和話語權，但人類的壽命畢竟無法與妖靈相提並論。隨着時間的推移，雙方的實力差距只會越來越大，異人對這些大仙的依賴變得越來越強。
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有求於人，就硬不起來。
整個出馬仙流派似乎在慢慢變成幾位大仙們的附庸，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趨勢，而且看起來似乎也難以逆轉。
畢竟，總會有爲了一步登天得到力量而選擇拋棄尊嚴、卑躬屈膝的人。而這些人往往會變得很成功，他們的後人會因此得到更好的資源，聲音越來越大，然後成爲主流。
殘酷而現實。
在諸位到訪的掌門、家主的逼視下，狐仙祭首沒能說出反對的話來。
於是黃建就不客氣了，他嘿嘿一笑，毛遂自薦道：“那我就發出召請了！”
他開始閉目做法。
狐仙祭首側目，他在憤怒之餘，心頭還覺得有些荒謬：你過去的確跟黃大仙狼狽爲奸，沆瀣一氣，做下了不少人神共憤的腌臢事。但現在，你又是下毒、又是攀咬的，早就撕破臉了呀，哪來的自信還能召請到大仙？
他的嘴角微微露出冷笑，等着看黃建的笑話，並且已經準備好在對方召請失敗之後，用愛莫能助的語氣婉拒這個要求。
但，世事發展往往總會不隨人願。
當黃建完成了一系列類似於跳大神的前奏之後，他身上的氣勢立刻變了。
那是一種將古老、狡猾、兇暴結合爲一體的獸性，深諳此道的狐仙祭首不由得目瞪口呆，他此刻只想狠狠地抓住黃大仙的肩膀使勁搖晃，質問它：伱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人注意到，當黃建睜開眼，眼眶中最後一點人性光輝消隱無蹤的剎那，他手指微動，捏碎了袖口中的一枚瓜子大小的玉片。
……
……
“成了！”
長白山深處，海希看着戴在手腕上的玉珏閃亮，發出了喜悅的低呼，“黃建已經做到了他答應的事，接下來，就看我們的了！”
張之維嚴肅地點頭附和，爲了今天的主攻，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因爲黃建的召請，黃大仙神魂出遊，本體處的警戒會降到最低。”
兩人一邊前行，一邊反覆討論計劃，“這給我們的前期準備帶來了極大地便利，那個匿蹤陣法的佈置已經不成問題。可一旦我們開始動手，黃大仙還是會有感應，它的神魂會立刻迴歸。雖然黃建說他有辦法可以拖延一段時間，但我們不能寄希望於這方面。”
海希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到時候，我會與它進行靈魂層面的交鋒拖延時間，你來負責儘快擊潰它的肉身。”
“沒問題！”
張之維很認真地應道，這本就是他們約定好的計劃。
出馬仙異人的召請降靈，一般情況下降臨的並不是大仙們的主魂，否則他們這個流派的人數不會超過五個。
但黃建這次不一樣，他與黃大仙關係特殊，在最近的幾件事裡更是吸引了對方的大量仇恨。他現在發出召請，在黃大仙眼裡，幾乎相當於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吞噬他靈魂的機會。以黃大仙的性情來說，它不可能會放過。
因此，有超過一半的概率，它會將主魂降臨，只留下一縷分魂維持肉身的基礎活動。
這就是張之維的機會。
至於海希負責的那一半，說實話，在他看來並不是很難。
大仙們比絕大多數異人強，強在哪裡呢？
首先，千年修爲，炁量碾壓。這個是任何天才都無法翻越的高山絕壁。
其次，肉身強橫，雖然黃鼬本身並不以肉體強度著稱，但在時間跨度長達數百年的錘鍊下，也遠超所有異人中所謂體修。
最後，天賦神通。與人類所崇尚的均衡不同，野獸大部分都是偏科的。這導致他們或多或少都擁有一兩樣絕活，黃鼬自然也不例外。隨着修爲的增長，這門絕活會逐漸演變爲神通，威力和功能性並不弱於異人的絕學。
但是，如果拋開以上幾點不談，海希並不畏懼與黃大仙交鋒。
沒錯，說的就是神魂領域。
因爲與本體互通的緣故，這纔是他底蘊最強的領域。再加上雙全手那神乎其神的技巧，他沒理由會失敗。
靠着黃建提供的地圖指引，兩人很快就找到了黃大仙的棲息地。
“去！”
海希放出機械蟲，悄無聲息地將匿蹤陣法的符紙陣基埋到了巢穴四周，而後給張之維遞了一個眼色。
‘行動！’
陣起！
八道符紙亮起毫光，共同撐起了一座半球形的結界。
張之維也不含糊，他同樣從袖中甩出了一疊符籙：
金、木、水、火、土五炁在半空中匯聚，在最精純的五雷正法轉化下，變成了庚金、甲木、壬水、丙火、戊土五大神雷，生生流轉。
“大五行絳宮雷劫！”
張之維一掌拍出，五根手指的指尖分別染着不同顏色的降雷，它們在掌心匯率，化作一片代表毀滅的混沌。
妖物多屬陰邪，最怕天地正氣。而雷霆作爲天地間至正至陽的代表，是他們的天然剋星，更別說雷劫了。
傳說中，妖物修煉到一定境界後，想要褪去妖身，化作更近道、更加適合修行的新姿態，就必須通過雷劫的考驗。
成則一步登天脫胎換骨，敗則千年苦修化作灰灰。
因此它們天生血脈之中，就深深銘刻着對雷劫的恐懼。天師府作爲傳承悠久的正道名門，張之維這也算是對症下藥了。
真正讓海希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這麼早就已經完美掌握了五行雷法。
海希對雷法這門天師府的至高秘傳也算有些瞭解。
五雷正法並不僅僅只是一門護道殺伐之術，更是性命交修之道。他的基礎是錘鍊人體五臟，生髮五炁。但五臟分陰陽，心火與肺金之氣貫通生髮陽雷，腎水和肝木之氣貫通則生髮陰雷。
一般情況下，大多數天師府的核心弟子，都是從陰或陽其中之一開始修行，花費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纔可能去嘗試第二種雷法，並在更長的時間之後將它們陰陽合一。
但張之維顯然打破了這個常理，雖然他一直都不在一般情況的討論範疇之內，哪怕這傢伙總是自稱凡夫俗子。
可是，從陰陽到五行，雖說威力未必提高了多少，但這步子邁得未免也太大了吧？三才和四象呢？
海希暗暗嘀咕，距離上一次交手才過了多久啊，這就是世界之子嗎？
他的腹誹張之維自然聽不到，否則的話應該會給他解釋一下，五行雷法並不比陰陽兩儀雷法更強，但五行雷法可以藉助五道符籙，兩儀雷法卻只能用兩道。
這些符籙可都是天師府歷代積攢下來的底蘊，威力極爲可觀。爲了保險，他才選擇這種借力更多的方案。若非還沒將雷法推演到八卦九宮之境，他今天甚至可以拿出更多的符籙來。
此刻，這位天師繼承人聚精會神，從天而降，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正趴在地上休憩的黃鼬大仙身上。
轟隆！！！
恍若晴空霹靂，雷霆炸裂的聲與光驟然勃發，張之維的手心裡就像是炸開了一枚原子彈一樣，熾白色的光華飛速擴散，灼目而絢爛。
“幸虧佈置了結界，否則怕不是整座山的人都看到了。”
海希微微眯起眼，試圖捕捉光芒內部的細節。
“呋！呋！”
慘烈的叫聲很快響起，雖然聽不懂具體意思，但很明顯能從語氣中分辨出生氣、威脅之類的情緒。
“看來是一擊建功了！”
海希頗爲振奮，然後擡起頭，不再過多關注那邊的動靜。張之維並不需要別人操心，他接下來要做的，是攔住黃鼬大仙試圖迴歸的神魂。如果它能趕來這邊的話。
……
……
視角回到出馬仙大會的現場。
黃建以自身的靈魂爲誘餌召請，黃大仙沒有不上當的道理，這源自它的自信，以及對黃建這位信徒的輕蔑與憤怒。
於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黃大仙竟然真的被請過來了。
看到黃建身上的氣息變化，就算不是出馬仙一脈的異人，也能看出是怎麼回事。
高敬當即開口質問：“你這孽畜，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人？！”
他聲如洪鐘，隱約間似乎還帶了些佛門獅子吼的韻味。
這讓剛剛降臨準備好好收拾黃建的黃大仙神魂一震。修煉近千年的自己，已經有多久沒見過有人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了？
剎那間，一股全新的憤怒直衝靈魂，它循聲扭頭，沙啞着嗓子問道：“小子，沒人教過你該怎麼說話嗎？！”
無論聲音還是眼神，居高臨下的惡意都毫不遮掩。
這讓高敬等人非常不快，心底壓抑的憤怒頓時勃然而發，言辭激烈道：“話是跟人說的，你算個什麼東西？！”
“狂妄！！”
黃大仙徹底怒了，它竟然率先對高敬出手，狠狠一拳砸了過去。
這一拳，沒什麼招式，只不過是憑藉雄渾的炁量打出了虎虎生風的氣勢。
見它先動手，高敬不怒反喜，半步不退，主動迎了上去。
砰——
雙拳相對，一時間竟然平分秋色，這讓黃大仙大吃一驚。
而還不等它進行下一步的動作，黃建忽然渾身一震，發出了充滿憤怒的嘶吼。
隨即，在所有人眼前，一道黑氣從黃建的頭頂猛然處處，化作類似黃鼬的外形，氣勢洶洶的飛向了長白山深處。
“這是，怎麼回事？”
狐仙祭首一臉懵逼。
自從黃大仙降臨，事情的發展就一直沒有處在他的掌控之中，這還沒說幾句話呢，怎麼就匆匆離開了？而且看背影，還頗有些狼狽。
可惜，來都來了，想走可沒那麼容易。
呂家家主一擡手，成千上萬道炁勁如絲如縷，彷彿被一雙巧手編織成了一張大網，罩住了黃大仙離開的前路。
僅憑這一招，呂氏雙壁的如意勁就還有的練。
這張炁勁大網自然攔不住黃仙的神魂，但它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佯攻的任務，爲王家主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與胖墩墩的王靄不同，王家主倒是頗爲清瘦，像個文人墨客似的。他張手一拋，一副畫卷騰空而起，悠悠展開。
山青水碧，雲深霧繞，這裡面赫然竟也是一座長白山！
剛剛撕碎了炁網的黃大仙顯然有些着急，它甚至都沒有看出來，前方天際之上橫亙着一副巨大的畫卷，就這麼一頭撞了上去。
“收！”
隨着王家主的輕喝，畫卷飛速合攏，連帶着闖入其中的黃大仙神魂一併卷在裡面，重新落入了他的掌中。
這一下，高敬等人都非常滿意，而出馬仙這邊的狐仙祭首可就慌了。
什麼情況，黃大仙的神魂，就這麼被人抓走了？
他渾身僵硬冰涼，差點被氣暈過去。只能鼓起最後的力道，狠狠地瞪着那幾位罪魁禍首：“你們是想要跟出馬仙一脈開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