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的悲歡不盡相同。
相比起廖天林的憋屈,阮豐的情緒就複雜多了。
首先,作爲一個天賦不錯的野生異人,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踩着名門大派的弟子揚名,這種爽感對他來說真的是前所未有。畢竟是年輕人,對江湖本質的理解還不夠深刻,不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搞得廖天林狼狽不堪,進退維谷。
其次,阮豐並非溫室裡的花朵,摸爬滾打多年的他並沒有被一時的興奮衝昏頭腦,覺得自己已經天下無敵了,他很清楚自己是依靠了什麼才做到的這一點。隨手給出的一件法器竟然這麼厲害,海希的形象在他心中越發神秘,對於那個復仇者組織的前景也稍微改觀了一些。
最後,他對廖天林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倒是想要試試自己的極限。反正海希說過,他們倆今天就是來揚名的,機雲社廖天林雖然也是名門弟子,但地位還是不夠高啊!
做出決定的阮豐陡然變換風格,沒有繼續執着於破招,而是先利用預判躲開了廖天林的三仙歸洞,隨後腳下禹步陰陽變化,趁着對方注意力大半被銅丸牽扯的機會從視野盲區快速近身,從背後將手輕輕搭在了廖天林的肩上。
手能搭你的肩,自然也能掐你的脖子,這算是一種比較友好的“將軍”,廖天林一怔,頹然苦笑。
“我敗了,你……”
他想問問你是怎麼做到的,爲什麼能那麼精準地預判我的招式。但又有些心累,覺得就算問了也沒什麼意思,於是半途而至止,喟然嘆息。
阮豐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除了最後的禹步,自己能贏靠的可不是自身的本事。但他轉念又一想,廖天林那三枚銅丸也算半件法器,跟自己也沒太大區別嘛,於是抱拳一禮:“廖兄,承讓了。”
廖天林一下去就被機雲社的社長抓過去問話了,但暫時沒人關注他們。因爲,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出場了。
“呂家的小少爺?”
沒錯,呂慈最終還是沒有按捺住心頭的戰意,但他也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阮豐是吧?”
呂慈抱拳,“你預判攻擊的本事看得我心癢不已,我別的能耐沒有,就是家傳的如意勁還有幾分心得。咱們切磋切磋,就以十招爲限,若你能全部預判,就算我輸,如何?”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辦法,既然遇到陸謹會讓兩家都不好辦,那就對比試內容作出限制,無論輸贏,自己只打這一場就好。
“二少爺既然願意賜教,阮豐自然從命。”
阮豐有點激動。
且不說呂家跟機雲社之間有多少差距,現階段,放眼異人圈子,年輕一代裡就沒有比呂氏雙壁名頭更大的人了。
這樣的人,對之前的阮豐來說,那真的是高不可攀的另一個世界的人。但是現在,對方主動下場跟自己切磋,雖然語氣中還帶着一絲高傲,但這沒什麼,能跟人家交手就算一種成功。
懷着這樣的心態,阮豐全神貫注。
從某種角度來說,呂家的如意勁可謂是廖天林剛纔表現出來的那種指東打西手法的PROMAX尊享版本。
廖天林的手法再怎麼精妙,他也只能在暗器脫手之前施加影響,一旦離手,就只能按照既定的軌跡運轉。三仙歸洞法寶是唯一的例外,但在可操作性上也比不了如意勁。
什麼叫如意勁呢?
呂家的人可以直接操縱勁力本身,隨意彎折、拆分、合併,這你怎麼比?
就好比現在,呂慈蓄力一拳擊打在地面上,洶涌勁力噴薄而出,但卻統統隱入地下。片刻之後,阮豐周圍,四面八方同時有拳勁襲來,幾乎充塞了他周圍的所有空間。
這玩意兒怎麼預判?怎麼躲閃?
這特麼就是火力覆蓋呀!
廖天林要是每次出手都灑出數十枚暗器,那手法什麼的也就不重要了。但是,他沒錢。幹坤一擲也不是誰都能玩的。
不過,呂慈這種打法也不是沒有弱點。
一個很簡單的道路,力聚則強,力分則弱。除非你實力碾壓,否則兩個旗鼓相當的人交手,你敢分出十道勁力搞圍攻,人家就能聚力於一點,直接以力破巧,正面擊潰。
所以說到底,呂慈還是大意了,寂寂無名的阮豐只能算是挑起了他的一點興趣,並沒有真的被放在心上。
但是阮豐,真的有這麼好對付麼?
在人羣中觀戰的海希,嘴角忽然上挑,露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今天本來是陸謹的受難日,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也有機會給呂慈留下一個名場面啊!”
阮豐,可不是什麼隨便就能被人拿捏的傢伙啊!
在領悟六庫仙賊之前,阮豐的確獲得過沒有什麼高級傳承,但他的天賦才情不容忽視,一門大路貨般的道門禹步,硬是讓他煉出了不一樣的效果。
只要按照特定的規則順序走出步伐和站位,身體的經絡就會打開,可以吸收自然界生物流失在空間中的零散能量,這種能量被叫做罡氣。這種走步的手段稱爲踏罡步鬥。只要步伐不被打亂,使用者就可以利用罡氣長時間保持旺盛的精力,特定的步伐也可以讓人吸入可以修復身體的罡氣。
而在阮豐身上,這種效果還有額外的增強。所以可想而知,他體內積蓄的炁量有多麼恐怖?
反正絕對不是呂慈這麼分散且漫不經心的如意勁可以封鎖的。
“嘿!”
只見阮豐面對圍困之局,腳下快速行動起來,一套禹步菜完,他的身形彷彿憑空漲大了一圈。
然後,他猛然發力,步伐陡然激烈,勢如猛虎下山,依靠惡意感知避開了幾處要害,硬扛着正面的兩道如意勁,生生撕裂了包圍,撲向對面不遠處的呂慈。
這個選擇,不僅周圍觀衆們沒想到,呂慈也一樣。
畢竟之前阮豐表現出來的風格是那種精於計算和預判的沉穩優雅,怎麼突然就蠻橫暴烈起來了呢?
這話說的,能活得比較滋潤的野生異人,哪個沒有好勇鬥狠的一面?
可呂慈也是個非主流世家少爺,阮豐兇狠,他不但不怕,反倒眼露興奮。
比瘋比狠?誰怕誰呀!
“來得好!”
他雙手下垂,大量如意炁勁在掌下凝聚,如同提着一塊磨盤,狠狠地砸向了阮豐。
直接比拼炁勁的質與量,阮豐也半點不虛,針尖對麥芒地迎了上去。
轟——
疾風四散,氣流奔涌。
別看呂慈和阮豐都是二十歲左右的毛頭小子,但天才之所以叫天才,就是因爲他們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說,他們體內的炁息量,就不只是二十歲的水平。
這一次碰撞,雖然來得突兀,但雙方也都傾盡了全力。阮豐是因爲第一次跟這種等級的名門大少對壘,心裡雖然興奮,但卻沒多少底,有機會自然要奮力一搏。
呂慈就比較簡單了,他就是瘋而已……
因此這一撞,撞出了規模、撞出了氣勢、也稍微有些撞懵了周圍觀戰的人。
他們倆的同齡人大多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包括呂慈的哥哥在內。他很清楚弟弟的實力,所以驚訝的是阮豐。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竟然這麼猛?!
而其他人則是驚訝於他們打出來的大場面。異人的一切都與炁息息相關,炁是什麼東西呢?它又分爲先天與後天。先天之炁可以理解爲一種源自生命初始的本源能量,嬰孩時期最足,越長大散逸越多。在先天之炁沒有徹底散逸乾淨之前感受到它,並且通過後天的方式將之培養、壯大,這就叫做練炁。
這個方式一般情況下就是通過吃,所謂煉精化炁,從食物中攝取精華。至於日精月華什麼的,那都已經是傳說了。而且食物本身也是吸收了光照、土地肥力等等能量的,勉強也能算是二手的天地之力吧。
那什麼叫天才呢?
先天之炁特別充足,起步就比別人高的;消化吸收系統特別好,吃一頓攝取的營養頂別人兩三頓的,都算。
呂慈是第一種,阮豐屬於兩種的混合。
如果說同輩們是驚訝震撼居多,那麼各門派的大佬們則是驚訝中摻雜着掩飾不住的欣賞。
一個野生異人,竟然壓制了呂家二少!
是的,壓制,以他們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兩人硬拼的結果。呂慈雖然夠狠,但如果狠就能贏的話,一甲子後他爲什麼不是天下絕頂?
阮豐的炁量是真的多啊!
硬是扛着呂慈的炁勁騷擾,強行擊退了他。
看到這個結果,海希微微搖頭,這雖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不得不說,呂家這個如意勁是真的有點問題。
因爲阮豐的炁息總量雖多,但他並沒有掌握什麼大威力高消耗的巧妙招式,說白了就是炁海戰術。
一般情況下,這種類型的角色都是故事裡的主角們用來以弱勝強的絕佳踏腳石。只需要使出經典的以點破面戰術,就有很大的可能性以弱勝強。
但偏偏,如意勁側重變化、側重纏鬥、束縛、壓迫、試探……就是缺乏強攻能力!
對,他們也沒有那種匯聚全身力量殊死一搏的絕招。
這不怪呂慈,而是功法在創造之初定位的問題。你想要靈活、想要可控、想要千變萬化,自然就需要犧牲威力、犧牲最大出力。否則傾盡全力的出招,還怎麼控制?人家以剛猛著稱的降龍十八掌還講究個亢龍有悔,七分攻三分守呢,對不對?
所以這就很尷尬了,
兩邊傾力對撞看似聲勢浩大,但在真正懂行的人眼裡,跟菜雞互啄差不多,全是天賦,沒有一點技巧含量。
但,他們的天賦真的很誘人啊!
呂慈就算了,呂家人跟陸家不一樣,他們不會拜入其他門派。但阮豐只是一位野生散人,目前也只表現出了絕佳的預判和練炁天賦,這樣的好苗子誰不眼饞?
雖然說二十歲才拜師,年齡似乎有些大了,但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還講究那麼多幹什麼?
優秀弟子越多,將門派安安穩穩傳承下去的機會才越大!這纔是最重要的!
這話說起來可能有點悲觀,但事實勝於雄辯,戰爭打了這麼多年,國外異人跟着軍隊一起入侵,敵佔區的門派勢力日子越來越難過了。
有大量小流派不得不背井離鄉,向西向南逃亡。至於大中型搬不走的那些,大抵總躲不過投敵和滅門兩種結局。就連出馬仙一脈都全部收縮到長白山深處去了。
衆人熱切的目光讓阮豐有些不太適應,他略顯羞赫的笑了笑。
然而這一笑,卻牽動了呂慈的神經!
呂慈對外表現出來的瘋狂、野性,其支撐底色是什麼?毫無疑問是驕傲!
而在衆目睽睽之下,與阮豐交手落了下風,這就是啪啪打臉。他的驕傲不允許有人踩着自己上位。
於是,他好像真的瘋了一下,大吼一聲,雙拳猛然砸地,比剛纔還要多的炁勁噴涌而出。
‘如意勁·覆雨針!’
這是如意勁裡面少有的殺招。
其實,如意勁分散力道致使攻堅能力不足的問題,呂家人也不是沒有發現。這麼多代傳承下來,自然也有人思考過解決之法。
因爲如意勁的根本是靈巧多變,所以他們只能研究如何用有限的炁勁發揮出更大的殺傷力這個課題。
現成的答案就有:攻擊要害。同樣的力道,打在屁股上和打在腰腹部位,殺傷力有着天壤之別。那麼如果打在一些特殊的穴位上呢?
當然,想要精準刺激穴位,對如意勁的要求也會變高,要求勁力更加凝實纖細,若能炁勁化針就再好不過了。
這樣的要求很苛刻,但如意勁本來就是一門強調精細操縱的功法,這只是在定義內深挖。比起與功法理念南轅北轍的其他想法靠譜多了。
這屬於如意勁的進階內容,一般來說,三十歲以下的呂家弟子是不練的。
但呂慈是天才啊,他會。
於是,這一次他打出的炁勁不再是炁團的形狀,而是變成了一根根虛懸在半空中的炁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