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在督軍府待到晚上九點方纔離開,譚子明送他回去的路上,羅獵道:“蔣小姐有沒有提起她這些天的經歷?”
譚子明道:“倒是說了,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綁匪也沒有爲難她,就是將她關在小黑屋裡面,每天準時給她送飯。”
羅獵道:“那個掛件你給督軍了?”
譚子明道:“小姐要了過去,說是要留個紀念。”
羅獵道:“你有沒有覺得蔣小姐這次回來發生了一些變化?”
譚子明想了想道:“還好吧,她畢竟經歷了那麼大的變故,性情上有些改變也是正常。”
羅獵道:“你也認爲是陳昊東綁架了她?”
譚子明沉默了下去,他當然不會這麼認爲,這件事根本禁不起推敲。陳昊東這樣做動機何在?對他自己又有什麼好處?如果當真是陳昊東所爲,那麼他的腦子一定是壞掉了。
羅獵道:“這次出海發生的事情一定要嚴守秘密,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
譚子明道:“督軍的意思你明白嗎?”
羅獵點了點頭道:“明白,督軍是想讓我幫他辦事。”
譚子明道:“是合作。”
羅獵笑了起來:“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督軍位高權重,爲何會跟我合作?”
譚子明道:“你是法租界華探督察長。”
“虛名而已。”
譚子明道:“你還是盜門門主吧?”
羅獵道:“過去的事情了。”
譚子明道:“你不是普通人,督軍既然想跟你合作就因爲看上了你的實力。”
羅獵道:“我沒什麼野心,更沒什麼宏圖大志。”
譚子明道:“那就是拒絕了?”
羅獵道:“譚兄,你親眼見到了那些喪屍,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還有許多普通人無法看到的威脅,我之所以選擇留在黃浦,是因爲有些事情還沒有處理完。”
譚子明嘆了口氣道:“我對督軍這個人還是非常瞭解的,他想做的事情就會一定去做。”
羅獵道:“野心往往會矇住一個人的心智。”
譚子明道:“你放心吧,我會把你的意思轉告給督軍,會解決好這件事。”
羅獵道:“謝謝!”
譚子明道:“你是不是懷疑小姐有問題?”
羅獵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是!”
譚子明道:“我總覺得你有些事並沒有向我透露實情。”
羅獵道:“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不過有句話作爲朋友我還是應當奉勸你,伴君如伴虎,你也要多加小心。”
或許譚子明的斡旋起到了作用,蔣紹雄再也沒有向羅獵提起合作的事情,黃浦在經歷一系列層出不窮的麻煩之後,居然太平了起來,蒙佩羅在任期滿之後,並沒有按照慣例多呆一段時間,和新任領事進行交接,而是在期滿之日直接離開了黃浦,蒙佩羅的離開非常低調,既沒有歡送會,也沒有和任何人道別。
蒙佩羅在碼頭下了車,仍然轉身回望了一眼黃浦,這裡算得上他的福地,在任的幾年間,他已經積累了許多的財富,這些財富足夠他和家人後半生衣食無憂。可蒙佩羅對黃浦已經沒有了留戀,他也做好了回去退出政壇的準備。
妻子催促蒙佩羅上船的時候,蒙佩羅的視野中卻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想不到羅獵居然過來給他送行,在這裡見到羅獵蒙佩羅內心中五味雜陳,他們之間有過合作也有過威脅,蒙佩羅之所以急於離開黃浦,其中一個原因就不想活在羅獵的要挾之下,當然他們之中的不愉快是他首先造成的。
羅獵微笑向蒙佩羅走來,他將一個皮箱遞給了蒙佩羅,蒙佩羅詫異道:“什麼?”
羅獵道:“走得那麼匆忙,跟我這個老朋友也不打聲招呼?”他指了指皮箱道:“裡面有我和青虹送給你的禮物,回到國內之後別忘了去葡萄酒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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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佩羅心中一熱,雖然他們有過不愉快,可是羅獵夫婦還是信守承諾的,他們並沒有虧待自己,蒙佩羅道:“你爲什麼不離開這裡去歐洲?”
羅獵道:“這裡纔是我的家啊,故土難離,你不也是一樣?”
蒙佩羅道:“我們不同,歐洲那邊和平安定,你們這裡……”他撇了撇嘴,雖然這裡地大物博,民風淳厚,可正因爲這一點,世界各國紛紛將目光投向這裡,想盡辦法掠奪這裡的資源,蒙佩羅並不認爲這樣有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弱肉強食,勝者爲王。
羅獵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安定與和平,所以一定要珍惜現在的生活,你說是不是?”
蒙佩羅笑了起來,臨行之前他給羅獵一個忠告:“新任領事並不好相處,他爲人非常的貪婪。”提到貪婪這兩個字,蒙佩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自己何嘗不是,但是他認爲萊頓比起自己要變本加厲。
羅獵道:“我沒打算跟他相處。”
蒙佩羅道:“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黃浦你和我的關係衆所周之,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
羅獵笑道:“看來這位新任領事跟您好像有過節?”
蒙佩羅反正要走了,他也不再隱瞞什麼,點了點頭道:“不錯,的確有些過節,我希望不會因爲我而給你造成不良的影響。”
“謝謝!”
蒙佩羅和羅獵握了握手道:“有機會的話,來歐洲找我,去葡萄酒莊,我會用最好的酒來招待你。”
羅獵哈哈大笑道:“一定有機會。”他和蒙佩羅揮手告別。
目送蒙佩羅登上輪船,羅獵回到了車內,劉洪根道:“羅先生,樑再軍約您九點半在春熙茶樓喝早茶。”
羅獵點了點頭,擡起手腕看了看錶,現在過去剛好來得及,他輕聲道:“走吧!”
樑再軍這次主動邀請羅獵喝茶是爲了向他示好,不過羅獵總覺得樑再軍的動機沒有那麼單純,他已經查出樑再軍和日本人過從甚密,此人的背後有日本人爲他撐腰,原本羅獵的第一反應是想要拒絕,可轉念一想,當面見見樑再軍試探一下他的口風,看看此人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蒙佩羅離去之後的法租界必然會出現權力的重新洗牌,羅獵對爭權奪利並無任何的興趣,可是自從蟒蛟島回來之後,困擾他的又多了一件事,明華陽的出現證明,艾迪安娜已經通過時空之門來到了這個時代,此女野心勃勃,她不會甘於沉寂的。羅獵必須要將此事解決,而且不能仰仗任何人,在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人能夠解決這個麻煩,那個人只能是他自己。
羅獵遲到了十分鐘,這對向來守時的他來說很不尋常,不過羅獵的遲到是故意的,他故意考校一下樑再軍的耐心。
樑再軍這次見到羅獵明顯帶着討好的意味,聽說羅獵到來,馬上起身去門前相迎,抱拳道:“羅先生早!”
羅獵笑道:“樑館主勿怪,剛剛趕去碼頭送一個朋友,所以耽擱了一會兒。”
樑再軍笑道:“羅先生能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客氣,客氣!”
兩人落座之後,樑再軍讓人送上茶點,又沏了一壺明前龍井,笑眯眯道:“這龍井是我讓他們特地準備的,羅先生嚐嚐。”
羅獵端起茶盞,嗅了嗅茶香,品了口清香四溢的龍井,茶香在喉頭縈繞許久,餘味悠長,羅獵讚道:“好茶!”
樑再軍道:“羅先生喜歡就好。”
羅獵笑道:“樑館主今天該不是隻爲了請我喝茶那麼簡單吧?”
樑再軍呵呵笑道:“羅先生是爽快人,跟您說話真是讓人愉快。”
羅獵緩緩放下茶盞道:“你我之間過去也算得上是淵源頗深,衝着過去的同門之誼,拐外抹角就顯得虛僞了,有什麼話還是直說得好。”
樑再軍道:“我聽說陳昊東是和羅先生一起出海的。”
羅獵點了點頭道;“是,聽督軍說,他是主動要求上船,要和我們一起去救蔣小姐。”
樑再軍道:“看來你們的情報有誤,蔣小姐一直都在黃浦。”
羅獵望着樑再軍意味深長道:“陳昊東雖然死了,可並不代表着督軍不再追究這件事,樑館主和陳昊東相交莫逆,這種敏感時刻還需多加小心。”
樑再軍搖了搖頭道:“我和陳昊東的交情還是當年在盜門的時候,現在我已經不再是盜門中人,自然不會再跟他來往。”
羅獵心中暗笑,這樑再軍忙着撇開關係,果然所有人都不想被陳昊東連累。
樑再軍道:“您應該知道,陳昊東這個人做事不講情面,凡事首先想的都是他自己的利益,楊超是我的弟子,都差點死在了他的手裡。”
羅獵道:“說起這件事,我一直都覺得,楊超是你救走的。”
樑再軍否認道:“羅先生,我現在遵紀守法,別說是劫獄,現在連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沒有做過,我已經徹底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就是依靠武館授業爲生。”
羅獵道:“你別緊張,楊超是你的徒弟,當師父的總不能坐視不理,再者說了,你和陳昊東之間生出芥蒂,也不就是因爲這件事上產生了分歧?”
樑再軍面露尷尬之色:“羅先生,我的確是很疼他,也想救他,可是我一個開武館的能有什麼本事?黃浦的頭面人物,誰又肯給我面子?”
羅獵道:“樑館長今天找我,就是爲了解釋這件事?”
樑再軍道:“我是擔心羅先生誤會,所以纔想當面向您解釋一下,畢竟我過去也是盜門中人,就算現在離開了盜門,我也不可能倒戈相向,幫着外人來對付過去的兄弟,您說對不對?”
羅獵道:“常柴的死你有沒有參予?”
樑再軍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發誓,我和他的死沒有半點關係。”
“話不能說的如此絕對,有證據表明常柴的死和楊超有關,楊超是你最心愛的徒弟,你總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吧?”
樑再軍道:“我發誓,我絕不知道這件事。”他看出羅獵在步步緊逼,狡猾地岔開話題道:“羅先生,警方不是已經結案了嗎?說這件事是陳昊東干的,是他的個人行爲。”
羅獵笑道:“這麼緊張幹什麼?我又沒說這件事是你做的。”
樑再軍苦笑道:“我和常柴無怨無仇,過去還是一個門中的弟兄,我怎麼可能對他下次辣手?”
羅獵道:“警方雖然結案,陳昊東也已經死了,可作爲盜門中人,我必須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有件事我能確定,楊超肯定參與了這件事,如果我查出這件事跟他有關,樑館長該不會護短吧?”
樑再軍道:“如果這件事當真是他做得,就算羅先生不管,我也不會放過他。”他裝腔作勢,心中卻開始不安了。
羅獵道:“那好,我會動員門中的弟兄,發出江湖通緝令,就算找遍天涯海角,也要將楊超找出來。”
樑再軍內心一沉,羅獵絕不是說說罷了,他是盜門門主,盜門的勢力樑再軍是清楚的,現在有風聲,羅獵已經答應復出主持大局,盜門此前雖然處於羣龍無首的狀況,可畢竟數千年的基業根深蒂固,有羅獵帶頭必然會迅速團結,如果出現這樣的狀況,盜門很快就會恢復元氣,以盜門的勢力範圍,抓一個楊超還不容易。
樑再軍內心正在煩亂之時,羅獵道:“最近我讓人清理了一下盜門的賬目,你雖然離開了盜門,可當年在黃浦分舵的一些賬目並沒有搞清楚,改日我會讓人去登門跟你算一下。”
樑再軍頭皮一緊,還沒到秋後啊,怎麼羅獵就開始跟自己算賬了,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應當算清楚,應當算清楚。”
羅獵道:“振武門的那塊地也是盜門的。”
樑再軍道:“可是那塊地是我個人出錢買下來的。”
羅獵道:“你個人出錢買下來不假,可當時收購那塊地的價格比正常市價低了七成,也就是說你只花了三成不到的價錢就買到了那塊地。”
樑再軍越來越頭疼了,他有些後悔提出這次見面了,羅獵不好對付他是知道的,可是他並沒有想到羅獵會把這麼多年以前的事情查出來,這件事已過去了好多年,羅獵不說甚至連他自己都忘了。
樑再軍道:“這件事你可能不清楚,當年……”
“當年你還是黃浦分舵舵主,越是如此,處理門中物業越是要謹慎,你現在雖然不是盜門中人,可並不代表你無需對過去的事情負責。”
樑再軍道:“當年也不是我具體處理這件事,我回去好好查查。”
羅獵笑道:“不用查,盜門有盜門的規矩,這些規矩您應該是知道的,我給您三天的時間,希望樑館主能給我一個交代。”
樑再軍也不是尋常人物,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馬上就查,如果這件事真是像羅先生所說的那樣,我會讓他們馬上按照當時的市價補足地款,決不讓盜門遭受損失。”
羅獵道:“當時是當時,現在是現在,單單是補足二字恐怕交代不過去。”
樑再軍聽出羅獵不會善罷甘休,呵呵笑道:“羅先生做事真是認真。”
羅獵道:“這世上最怕得就是認真二字。”他站起身來,向樑再軍告辭。
樑再軍被他整這麼一出,心情搞得一團糟,甚至都沒有送羅獵出門。
羅獵回到車上,一直在等着他的劉洪根道:“這麼快?”
羅獵笑道:“跟他這種人犯不着耽擱時間。”
劉洪根道:“他跟日本人走得很近。”
羅獵道:“今天他找我估計是想緩和關係,說服我們和日方合作,可惜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劉洪根笑了起來:“對了,黃啓義對他們的事情比較瞭解,要不要我找他來問問?”
羅獵道:“過兩天吧。”再有幾天就是清明節,羅獵在黃浦給福伯辦了一個追思會,到時候盜門各大分舵的頭面人物都會雲集黃浦,黃啓義是喇叭口黃家的後人,和盜門淵源頗深,羅獵也讓人給他送去了邀請。
劉洪根點了點頭,準備開車的時候,卻見樑再軍此時又從茶樓內趕了出來,劉洪根道:“他追出來了,看來還有話說。”
羅獵沒有下車,只是將車窗向下搖了一半,樑再軍朝他笑了笑:“羅先生走得真快,我想送您都跟不上您的步伐。”
羅獵道:“不用客氣,我還有要緊事先走了。”
樑再軍道:“有個叫陸威霖的人您認得吧?”
羅獵心中一怔,擡頭看了看樑再軍,樑再軍滿臉堆笑道:“我記得他是羅先生的朋友。”
羅獵點了點頭道:“不錯!”心中已經猜測到樑再軍想要在這件事上製造文章。
樑再軍道:“我也是最近聽到的消息,不知準不準確,據說有個叫陸威霖的人涉嫌刺殺日本高官被抓,既然羅先生是他的朋友,我覺得有必要告知您一聲。”
羅獵道:“謝了!”
樑再軍笑道:“舉手之勞,畢竟大家同門一場。”
羅獵示意劉洪根開車離去,劉洪根眼角的餘光看到羅獵的一雙劍眉皺起,低聲道:“此人的話未必可信。”
羅獵道:“寧信其有莫信其無,樑再軍想要利用這件事跟我討價還價。如果我沒有逼他交出那塊地,他恐怕還不會將這張牌露出來。”羅獵已經很久沒有陸威霖的消息,他對自己的這位老友是非常瞭解的,陸威霖是個激進的愛國者,他贊成採用一切的極端手段來對付外來入侵。
劉洪根道:“我馬上去找黃啓義,讓他幫忙查查這件事。”停頓了一下道:“黃啓義一直都在對付日本人,對日方比我們要了解。”
羅獵點了點頭道:“好的,這件事交給你,一定要儘快落實消息。”
劉洪根道:“你放心吧。”
羅獵又怎能放心的下?陸威霖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如果陸威霖遇到麻煩,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羅獵回去之後又聯絡了譚子明,讓譚子明幫他調查這件事。
樑再軍拋出這個消息的目的就是要震懾羅獵,讓他投鼠忌器,在樑再軍最開始的計劃中並沒有陸威霖這一節。正是因爲羅獵對他的步步緊逼,讓樑再軍提前祭出了殺手鐗。
羅獵最討厭別人用自己兄弟的性命來威脅自己,如果陸威霖被捕一事屬實,他會盡快將老友救出來,可如果樑再軍是在故佈疑陣,虛張聲勢,羅獵也不會輕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