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這次歸來並沒有去葉青虹爲他安排的住處去住,而是留在了小教堂,張長弓也在這裡,回來的這段時間,張長弓抽空將小教堂內破損的門窗傢俱修整了一番。
羅獵走入小教堂,看到張長弓正點了蠟燭放在祈願臺上,表情還非常的虔誠,羅獵不禁笑了起來:“張大哥,您好像不信耶穌啊?”
張長弓也笑了:“圖個吉利,既然來到這裡,總得拜上一拜。”其實他一直心中不安,擔心自己會變成怪物。此前出海因爲時時刻刻都在危機中度過,他根本沒時間去想,現在回到黃浦突然鬆弛了下來,他就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羅獵道:“是不是求耶穌保佑你保持現在的樣子?”
張長弓嘆了口氣道:“當真什麼事情都瞞不住你。”老友面前他自然也沒必要隱瞞,充滿憂慮道:“安藤先生給我注射了藥物,我擔心會變成他那個樣子。”
羅獵搖了搖頭道:“不會!”
張長弓以爲他只是安慰自己,又嘆了口氣道:“你不用安慰我,如果有一天我當真變成了那個樣子,我就回滿洲的深山老林去,假如有人問起我,你就說我已經死了。”說到這裡眼前卻浮現出海明珠的身影,想起海明珠說過不日要來黃浦與自己相見,自己也答應了她,如果避而不見,豈不是不守承諾?
羅獵道:“不是安慰你,安藤先生之所以變成那個樣子是因爲最初的化神激素並未研製成功,所以副作用極大,他是第一個接受化神激素的實驗者,也是這項研究的主創之一,在鳴鹿島一個人生活的這些年,他利用手頭的設施繼續研究並提純了化神激素,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激素注射後的副作用,所以你無須擔心。”
其實羅獵所說的這番話有一半出自於他自己的杜撰,他實在不忍心看到張長弓陷入憂慮之中,在羅獵漸漸恢復的記憶中也找到了一些辦法,他正在將之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羅獵相信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可以圓滿地解決張長弓的問題,如果張長弓的問題能夠得到解決,那麼安藤井下乃至方克文都有可能在他的幫助下恢復原貌。
張長弓道:“安藤先生要是在就好了。”
羅獵點了點頭,他也非常奇怪,自從前往黑堡,安藤井下就神秘消失了,甚至沒有參加黑堡的戰鬥。
張長弓道:“白雲飛那邊怎麼說?”
羅獵簡單將剛纔和白雲飛見面的結果說了。
張長弓道:“如此說來,那個年輕督軍果然要來。”
羅獵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既然將我們當成了仇人,自然會想盡辦復仇,利用其他人都沒成功,所以只能自己來了。”
張長弓道:“既然如此咱們還是儘早離開黃浦爲妙,何必留在這裡等他尋仇?”
羅獵道:“這件事早晚都要解決,如果我們現在返回滿洲,他一定會再想其他的辦法,反倒是留在黃浦更爲穩妥一些。”
張長弓道:“白雲飛會站在哪一邊?”
羅獵道:“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會選擇任天駿,說不定他已經和任天駿見面了。”
白雲飛坐在浦江酒店豪華套房的客廳內,他很少受到別人的這種慢怠,從他進門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剛纔副官說督軍在洗澡,半個小時過去了,仍然沒見他出來會客的跡象。
白雲飛想到了四個字,年少輕狂,任天駿的背後畢竟有贛北的幾萬軍士,年輕人還是有些底氣的。
白雲飛示意副官給自己換上一杯熱茶,還沒有開始品嚐新茶的時候,任天駿終於出現了。
任天駿剛剛洗過澡,沒穿軍服,而是穿着雪白色的浴袍,腳下趿着一雙拖鞋,這樣的一身打扮在酒店房間很常見,可是用來接待客人就顯得不夠尊重,尤其是面對白雲飛的時候。
白雲飛雖然只是一個江湖人物,可在黃浦的法租界如今是首屈一指的實力人物。你任天駿再能耐也不過是贛北督軍,手下將士雖多,卻不可能把隊伍都拉到黃浦來。
白雲飛認爲自己的主動登門已經算是給足了他面子,卻沒料到登門之後卻沒有受到應有的禮遇,不過白雲飛的涵養很好,城府夠深,縱然如此還是喜怒不形於色,脣角掛着一絲謙和的笑容。
任天駿黑色的頭髮還帶着溼潤的水汽,在沙發上坐下,向白雲飛歉然笑道:“穆先生久等了,我剛剛睡醒,所以洗了個澡。”
白雲飛道:“督軍客氣了,其實我也沒來多久。”
任天駿道:“抽菸嗎?”
白雲飛本想點頭,可是想起自己此次前來的目的,於是又搖了搖頭道:“最近咳得厲害,暫時戒上幾天。”
任天駿道:“如此說來,我也不抽了。”他擺了擺手,示意副官將打開的雪茄盒收了回去,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喝了一口道:“我約穆先生前來是有幾件事想要求助。”
白雲飛笑道:“求助不敢當,督軍遇到什麼麻煩只管說,在下必全力以赴。”
任天駿開門見山道:“我來黃浦是想算一筆舊賬,可聽說欠我賬的人都是穆先生的朋友,想動他們必須先得到穆先生的同意,不知有沒有這回事?”
白雲飛道:“我不知督軍所說的舊賬是什麼?又是什麼人欠您的賬?”
任天駿道:“一年多之前,我爹在黃浦藍磨坊遇刺,此事穆先生可曾聽說?”
白雲飛點了點頭道:“有這回事。”
任天駿道:“身爲人子,爲父報仇,應不應該?”
白雲飛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自然應該。”
任天駿道:“白先生既然如此說,可這段時間的做法卻又爲何與說辭相背?”
白雲飛道:“督軍誤會了,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插手過這件事。”
任天駿道:“你不插手最好不過。”
白雲飛道:“戰場上死傷最平凡不過,可這裡是黃浦。”
“黃浦又如何?”
白雲飛道:“黃浦不能怎樣,可在租界動手必須要經過領事的同意,當然如果督軍不怕麻煩的話,只當我沒有說過。”
任天駿道:“你在威脅我?”
白雲飛暗歎此子氣焰囂張,早知道他這個樣子,自己這一趟就不該來,可既然來了,有些話必須還是要說明白的,白雲飛道:“並非威脅,租界和其他地方不同,雖然是咱們中華的地盤,可是卻輪不到咱們當家作主,在這裡做任何事,都要遵守這裡的規則。”
任天駿道:“開個價!”
白雲飛道;“督軍越說我越糊塗了。”
任天駿道:“我要羅獵、陸威霖、葉青虹、安翟四人的項上人頭,如果你幫我做成這件事,我付你十萬大洋。”
白雲飛心中暗歎,果真是見面不如聞名,都說這督軍年少有爲,可從剛纔他咄咄逼人的架勢來看,此子的胸襟並不寬廣,難怪他對付羅獵的計策會三番兩次地落空。
白雲飛道:“錢於我而言並不重要。”
任天駿道:“在白先生看來,什麼纔是最重要的?”
白雲飛微微一怔,,這是除了羅獵之外第二個人稱呼自己爲白先生,任天駿既然這樣稱呼自己,就證明他在自己到來之前已經做足了功夫,甚至將自己的過去調查得清清楚楚。
白雲飛沉默了下去,並非因爲任天駿道破自己的本來身份,而是他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對他而言什麼纔是最重要的?當年他因爲家貧而被送入戲班,受盡非人之苦,爲了有朝一日能夠技驚四座出人頭地,然造化弄人,就在他剛剛嚐到走紅滋味的時候,他的嗓子卻倒了,那段時光他最想得就是能夠恢復嗓音重登舞臺。
後來恢復無望,他方纔加入了安清幫,並以出衆的頭腦和過人的膽色很快獲得了老幫主的賞識,那時候他最想要的就是成爲安清幫的幫主,跌打滾爬多年之後,終於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幫主之位,卻又因爲自身的抉擇而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成爲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那時候他最想就是東山再起,有朝一日將失去的東西全都拿回來。
而現在他又實現了這個願望,任天駿的一句話讓白雲飛不由得回顧自己的過往,其實他一直以來都是爲了出人頭地,他要財富,要地位,最終的目的還是要博得他人的尊重。
白雲飛清楚自己是不會滿足的,他的野心太大,甚至連自己都控制不住,抽出一支香菸,沒有徵求任天駿的意見,點燃之後吸了一口煙,而後用極其輕慢的語氣道:“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
任天駿哈哈大笑道:“我雖然給不了你想要的,不過我卻有能力將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拿走。”
白雲飛的記憶中很少有人在自己的面前如此猖狂,就算有也已經死了,他靜靜望着眼前的年輕人,目光中沒有殺機,甚至沒有憤怒,有得只是冷漠,往往他這樣看一個人的時候就等於已經宣佈了這個人的死刑,任天駿太囂張了,他忘記了一件最基本的事實,這裡並非贛北,而是黃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