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道:“幫我做件事。”
葉青虹眨了眨眼睛,羅獵的口氣充滿了理所當然的味道,彷彿自己就應該爲他做,就應該無條件服從,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他不怕自己拒絕?
葉青虹本想惡狠狠地懟回去,話到脣邊卻又改變了主意,鬥嘴毫無意義,到最後自己肯定還得給他幫忙,畢竟自己也有事求他。葉青虹道:“可是你最初只是讓我幫你救方克文。”
“同一件事,方克文在白雲飛的手裡,只有幫助白雲飛離開津門,他纔會放了方克文。”
葉青虹顰起眉頭:“羅獵,難道你沒看今天的報紙,白雲飛槍殺了德國領事。”
羅獵道:“他只是被人設計。”
葉青虹道:“設計他的人可不簡單,你何必捲入這些麻煩之中?”停頓了一下又道:“他也不是什麼好人,做過太多喪盡天良的事情。”在葉青虹看來,白雲飛如今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羅獵道:“我不能讓思文失去父親。”
葉青虹靜靜望着羅獵,過了好一會兒她方纔嘆了口氣道:“我發現在你身上從未佔過便宜。”
羅獵微笑道:“我也不是存心要佔你便宜,可眼前能幫我的只有你,我信得過的人也只有你。”
葉青虹明明知道羅獵的這句話虛僞的成分太多,可仍然禁不住心頭爲之一暖,他可從未表露過對自己的絲毫信任,葉青虹道:“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旦確定方克文平安,你要馬上和我一起離開津門。”
羅獵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一言爲定。”
圍繞方克文的輿論來得快去得也快,關於這位方家準繼承人的消息隨着白雲飛的失蹤,一夜之間就在津門的各大報章上消失得乾乾淨淨,方家這兩天的確出了不少的事情,先是老太爺突然病逝,然後又爆出失蹤多年的方克文安然歸來的消息,藉着又在方公館前發生了爆炸槍擊案。這一系列的事情都讓方家無奈成了津門的焦點,本來方康偉吸食福壽膏過量緊急入院又可霸佔頭版頭條,可這件事顯然不如德國領事被白雲飛槍殺的來得轟動,醜聞成功得到了轉移。
方康偉也算命大,經過醫生兩個多小時的搶救總算從死亡的邊緣爬了回來,甦醒之後第一眼看到得就是他最不想見的鬆雪涼子。
鬆雪涼子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對他疾言厲色,點了點頭道:“你醒了?”
方康偉因恐懼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對不起……我……我……”
鬆雪涼子看到他嚇得魂不附體,反倒笑了起來,伸出嫩白的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柔聲道:“好好休息。”落在方康偉鬢髮中的手指卻猛然收緊,痛得方康偉發出一聲慘叫。
鬆雪涼子一字一句道:“我沒讓你死,你就必須要好好活着,認真活着,我不介意你作踐自己,可若是破壞了我的大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從今天起,你想碰鴉片,必須經過我的允許。”
方康偉哀求道:“我知道了,我知道錯了……”在鬆雪涼子的面前他沒有勇氣,更談不到任何的尊嚴。
鬆雪涼子走出監護室,外面走廊內有不少來自玄洋會社的干將,昨晚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們也加強了這裡的警戒,一人來到鬆雪涼子面前,向她低聲耳語了幾句。
鬆雪涼子點了點頭,婷婷嫋嫋走向樓梯,經過另外一間監護室的時候,眼角瞥了一下,腳步並未停留,玉滿樓做完了手術,已經脫離了危險,不過鬆雪涼子並沒有前去探望的想法。
她現在要去見一個人。
這次的會面是羅獵主動提出的,他來到了仁慈醫院,如果不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他不會主動約見鬆雪凉子。雖然成功從吉野貨倉救出了小桃紅母女,並不意味着她們母女就此脫離了危險,日本人始終隱藏在唐府周圍虎視眈眈,這也是羅獵不敢讓小桃紅母女輕易離開唐家的原因。
仁慈醫院的花園設計得不錯,中西結合,恰到好處,既有東方園林的婉約,又有西方的精緻,羅獵在等待鬆雪凉子前來的時間欣賞花園內的雕塑,在一尊根據安格爾名作《泉》所雕刻而成的水系雕像前駐足,雕像惟妙惟肖,**舉起的罈子中巧妙地導入了水系,水流進入下方的水池,因爲天冷,流水已經被凍住,凝結成一道晶瑩動感的弧線。
鬆雪凉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想不到羅先生對女人的身體很感興趣啊。”
羅獵沒有回頭,微笑道:“我喜歡欣賞一切美好的東西。”
鬆雪凉子一步步走到他的身邊,美眸在前方的雕塑掃了一眼,這樣的雕塑在如今的中國還是很少見的,如果被老夫子們看到,多半會被扣上有傷風化的帽子。
羅獵道:“據我所知,仁慈醫院是一間日資醫院,奇怪的是這裡卻看不到任何日式風格的建築,藏得真是夠深。”
鬆雪凉子道:“有些事做了未必一定要讓別人看出來。”
羅獵笑了起來,他轉臉看了鬆雪凉子一眼道:“見不得光嗎?”
鬆雪凉子嫣然一笑:“你究竟是葉無成呢還是羅獵?”
羅獵反問道:“你是鬆雪凉子還是蘭喜妹?又或是還有其他的身份?”
鬆雪凉子道:“你來找我難道就是爲了搞清這個問題?”
羅獵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她的底細並無太大的興趣,開門見山道:“放方克文全家一條生路。”
鬆雪凉子凝視羅獵的雙目:“我如果沒聽錯,你是在求我?”她的臉上帶着嘲諷的笑容。
羅獵不卑不亢道:“以你的智慧應該能夠分清談判和請求的分別。”
“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判?”鬆雪凉子臉上的笑容肅然收斂,一雙美眸迸射出陰冷的殺機。
羅獵道:“方克文不會去爭奪方家的產業,對你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威脅。”
鬆雪凉子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羅獵道:“你可以不信,但是我可以保證你會因爲自己的誤判和衝動付出慘重的代價。”
兩人的雙目對視在一起,羅獵鎮定坦然,鬆雪凉子美眸中充滿了憤怒,可是她的憤怒也迅速衰減了下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我給你這個面子。”她已經兩度和羅獵交手,而且全都是在勢力遠勝於對方的條件下,看似佔盡上風,每次交手的結果卻都讓她損失慘重,繼續對抗下去,或許能贏,可必然會勝得極其艱難,鬆雪涼子雖然不甘,可是她尚未喪失理智。
鬆雪凉子的讓步可不是看在羅獵的面子上,真正的原因還是緣於她對眼前形勢的認識,白雲飛的落難讓方克文失去了最強有力的支持,現在的方克文想要改變大局應該是有心無力,自然失去了他原有的重要性。
就算羅獵不來找她談判,鬆雪凉子也已經收到了來自阪本龍一的命令,小桃紅母女的事情就此作罷,從這兩母女逃入唐家,就意味着唐先生會對她們提供保護,玄洋會社的勢力雖然很大,可是闖入唐府去搶人他們也是不敢的,至於在小桃紅母女離開的途中下手,雖然理論上可行,但是此事引發的後果實難估量。
只要能夠順利得到方家的巨大利益,暫時選擇息事寧人也沒什麼不可。當然促使日方放棄對方克文追殺的另外一個原因還是眼前錯綜複雜的局勢,白雲飛刺殺德國領事的事件並非他們在背後策劃,雖然這件事對他們有力,可是背後策劃者的用意卻讓他們不得不防,他們想要得不僅僅是方家的碼頭,還有德國人在華擁有得誘人利益,隨着德國的戰敗,德方不得不放棄他們在華現有的巨大利益,而中國方面即便是協約國的一員,即使身爲戰勝國,他們也沒能力收回這部分利益。
以日、英、法爲代表的各方列強已經對德國擁有的在華利益蠢蠢欲動,在這一點上日本並沒有絕對的優勢。所以他們不得不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和其他協約國成員的博弈中,和德方失敗後放棄的在華鉅額利益相比,方家的產業也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這種時候鬆雪涼子必須要顧全大局的,爲了一個方克文激怒了羅獵,顯然會樹立更多的對立面,船越龍一已經發話,讓她暫時放過方克文。現在剛好羅獵主動登門談判,鬆雪涼子剛好藉着此事下臺,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和鬆雪涼子達成協議之後,當天下午,羅獵就安排小桃紅母女離開津門前往北平,由張長弓、阿諾、鐵娃全程護送,葉青虹只是將他們送出了津門,並未隨行,她和羅獵還要安排白雲飛離開津門。
是日深夜,一輛轎車停在津門沽口碼頭,羅獵先下了車,確信周圍並無異樣,這才示意白雲飛下來。
一身長衫的白雲飛拎着藤條箱推門走了下來,禮貌地向坐在駕駛座上的葉青虹揮了揮手,然後來到羅獵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