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獵點燃了一支香菸,來到阿諾身邊,遞給了他一支,阿諾接過香菸,羅獵幫他點上,微笑道:“想什麼呢?”
阿諾用力抽了口煙,然後瀟灑地吐出一個菸圈,看着菸圈在空中緩緩擴展開來,然後道:“你還欠我七百塊大洋!”
羅獵哈哈大笑起來:“我現在沒錢給你,等咱們結束這次的任務,我馬上把尾款給你結清。”
阿諾道:“營救麻雀可不是咱們約定中的事情。”
羅獵道:“再加三百塊大洋!”
阿諾搖了搖頭。
羅獵以爲他嫌少:“你想要多少?”
阿諾道:“無所謂,這次是我自己願意來的,不要錢!”
羅獵有些意外地望着這個嗜酒如命,好賭成性的傢伙,彷彿今天才認識他一樣。
阿諾道:“剛開始的時候的確是爲了錢,可是我現在才發現已經上了你的賊船,所以我爹說得對,生意就是生意,不可以談感情,現在……晚嘍!”他把煙在地上掐滅了,從懷裡掏出自己的酒壺,擰開灌了兩口。
羅獵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個俗人!”
阿諾咧嘴笑了起來,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羅獵的友情套牢。
羅獵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顏天心走去,顏天心在禹神殿正中的禹神像前上了三支香,羅獵擡頭看了看這座臨崖而建的雕像,雕工雖然談不上精美,可是禹神的威猛氣魄還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顏天心道:“這座禹神廟建於清康熙年間,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就地取材,當時一共來了二十五名石匠,在這個地方足足工作了十年,方纔完工。”
羅獵點了點頭,古人的毅力超乎想象,而他們這種鍥而不捨的毅力多半建立在信仰的基礎上。在歷史的發展過程中,沒有人能夠忽視信仰的力量,正是信仰支持着人類不斷地和自然抗爭,以一己之力挑戰強權,不惜拋頭顱灑熱血,在許許多多人的心中信仰甚至超越了生命的價值,爲了維護他所尊崇的信仰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顏天心道:“據說,在裂天谷建造這座禹神廟的初衷不僅僅是爲了紀念禹神,那段年月連年陰雨,山洪頻發,天脈山周邊一帶的百姓深受其害,所以當時的連雲寨主選擇這個當年大禹劈山泄洪的地方雕築神廟,祈求禹神保佑,風調雨順,庇護這一方百姓平安。”
羅獵道:“連雲寨從那時就有了?”
顏天心道:“連雲寨雖然歷來爲朝廷所不容,可是我們卻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這個世界從古到今都不安穩,哪怕是你想安安靜靜的活着,都是一種奢望。”
羅獵輕聲道:“身處亂世,誰又能獨享安樂呢?你不惹別人,卻無法保證別人不惹你,也許你的存在已經成爲了他人的障礙。”當初如果不是瞎子招惹了葉青虹,他或許還呆在黃浦的小教堂內得過且過,又怎會捲入這場驚心動魄的風波之中?
顏天心同樣陷入沉思,連雲寨一直奉行着與世無爭,安守己方的勢力範圍,然而事實證明,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在蒼白山,肖天行想要唯我獨尊,哪怕是連雲寨並無和他爭雄之心,肖天行仍然想方設法意圖滅掉連雲寨。可是強勢殘暴的肖天行也沒有笑到最後,他想要利用壽宴設局消滅對手,卻想不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狼牙寨的內部發生了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場殺局也漸漸撥雲見日,真正主宰這場殺局的人卻是滿洲的兩大軍閥,他們在暗地裡扶植自己的力量,意圖搶先吞下蒼白山。顏天心雖然僥倖脫困,可是在離開凌天堡之後,危機並沒有就此遠去,十字坡的那場暗殺只是開始。
她不清楚連雲寨現在的狀況,不清楚自己的手下到底有多少人背叛,這纔是她放棄正面上山的原因,北麓的這條古道,雖然艱難,可畢竟安心。
羅獵道:“不知大禹究竟有沒有來過這裡治水?”
顏天心望着神像道:“他就在這裡,不如你問問他。”
羅獵被顏天心這出其不意的幽默逗笑了,他想起外面的美杜莎雕像和巴洛克風格的抱柱,說出了這個盤踞心中許久的疑問。
顏天心道:“你沒看錯,那雕像的確是美杜莎,當年設計這座禹神廟的人來自法國,他曾經是沙俄的俘虜,後來逃亡至此,來到連雲寨找到了屬於他的另外一半,於是在此安家,生活了二十年方纔離開。”
羅獵這才明白因何會出現一座美杜莎的雕像,不過這名來自歐洲的石匠倒是有些惡趣味,居然在禹神廟前雕刻了一座美杜莎的雕像,欺負連雲寨的這幫山賊沒見識嗎?
顏天心道:“他雖然帶着家人離去,不過他的後人從未斷了和連雲寨的聯絡,1870年普法戰爭爆發,他其中一個兒子爲了逃避兵役來到我們這裡避難,一直生活至今,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爲何懂得英文了。”其實她的法語也非常流利,跟隨那位老師還學了一些德語,在語言方面顏天心有着超人一等的天賦。
羅獵點了點頭,心中暗忖,顏天心給出了一個極其合理的解釋,看來她關於西方的瞭解應該來源於這位法國石匠的後人。
外面的風力明顯在增強,就在幾人開始擔心的時候,栓子和陸威霖兩人從外面回來了,栓子揹着一大捆乾柴,陸威霖卻是一無所獲,雖然他槍法出衆,可是在隆冬季節,獵物也很少出來行動,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任他槍法如神,也只能空着手回來。
栓子很快就在大殿內生起火來,他帶着乾糧,雖然不多,可是足夠他們今晚果腹。
顏天心觀雲識天的本領果然厲害,九點剛過,外面就下起了暴雪,暴雪肆虐,鬼哭神嚎,風吹山谷,松濤陣陣,彷彿擁有摧枯拉朽,撕碎一切的氣勢,就算站在禹神廟的大門處就已經被風吹得立不住腳,如果此時堅持從古道登頂,只怕他們一個個都要被吹下山崖,難怪歸心似箭的顏天心肯停下來選擇休息。
狂風席捲着雪花從敞開的廟門吹入大殿,五人聚集在大殿的西南角,這裡是最避風的地方,栓子熬好了苞米糊糊,每人分了一些。阿諾和陸威霖不約而同想起了丟棄在十字坡的那幾只雪橇犬,如果帶來一隻該有多好。
阿諾就着苞米糊糊喝了半壺酒,然後縮在火堆旁睡去,只要有酒他對環境倒是不挑剔。陸威霖藉着火光擦着他的槍,他對自己的武器有種戀人的感覺,目光只有在盯住手槍的時候方纔充滿溫柔,至少比看女人的時候要溫柔許多。
栓子裹着大衣靠在牆上睡了,這一天對他最爲煎熬,他親歷了父親的死亡,仍然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
顏天心向羅獵道:“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這裡不會有什麼問題。”人在這樣暴風雪的環境中根本無法存活,就算是野獸也不會冒險出動,他們大可高枕無憂。
羅獵點了點頭,拍了拍自己的肩頭道:“我可以借你一個肩膀。”
顏天心瞪了他一眼,向一旁挪了挪,反倒拉遠了和羅獵之間的距離,用隨身的毛毯將自己包裹在其中,背過身的時候,脣角卻泛起一絲恬淡的微笑。
陸威霖隔着篝火望着羅獵,一臉的幸災樂禍。
羅獵向他揮拳示威,陸威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樂了起來,露出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低聲道:“你睡吧,我來守夜!”
羅獵搖了搖頭,倒不是他有意謙讓,而是因爲他根本沒有睡意,昨晚在十字坡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可半夜又被噩夢驚醒,他寧願辛苦熬上一夜,也不願一閉上眼睛就重複那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