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登上前方那兩支船隊派來的小艇時,身後的整座島已經開始微微的搖晃了起來。【超多好看小說】。更新好快。
那座高逾天際的山巔裡衝出的黑煙如同洶涌澎湃的海‘浪’,遮天蔽日的,瀰漫了整個天空,當我們擡起頭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陽光和藍天白雲;褐紅‘色’的火焰從山巔口不斷的涌出,鋪天蓋地的向天權島的四周流淌,似乎整座山都被點燃了,當我們離開時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甚至看到有一座稍微低矮的山峰,被火焰整整吞沒下去,沒有再出現。
但我知道,被火焰吞噬的,不僅僅是那些山石。
我沒有回頭,是因爲不敢回頭去面對那最殘忍的一刻,自然之力也許是最溫柔的,賜予了人太多生機與活力,所以即使我和韓子桐,還有劉輕寒流落荒島,在那樣艱難的絕境,也能活下去;同樣,自然之力也是最殘酷的,在人澎湃的自信和野心無限膨脹的時候,它往往會給予最沉重的一擊,當它吞噬這些賴它生存的生命的時候,也同樣毫不留情,甚至不容人的一絲掙扎。
我扶着船舷,身邊躺着的是再也沒有力氣站立起來的劉輕寒,他肩膀上的傷口因爲剛剛從山崖上躍下的時候又一次被撕裂了,鮮血汩汩流出,立刻將小艇的底部也染紅了。
我低頭看着他,在鮮血的映襯下,他的臉‘色’越發蒼白
當看見我在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然後慢慢的偏開頭,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淡淡的勾了一下‘脣’角。
卻有些固執的,仍舊看着他。
看着那張原本熟悉的,曾經朝夕相對的臉龐,但此刻,一切都已經不同了,我想起許多年前,在我萬念俱灰躍下龍船被他救起之後,明明是他這樣看着我,現在,幾乎是一樣的場景,卻完全的對換了一個位置。
我跟他,也許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去了。
想到這裡,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海水‘激’揚,‘蕩’起了幾丈高的水‘花’,淋溼了我們所有的人,也將我們的船更快的推向了遠方。
突然,他的眉心微微一蹙,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得,伸手‘摸’了一下那張冰冷的,染血的面具。
鮮血在面具上早已經乾涸,可他的指尖拂過面具的時候,卻抹到了一點冰冷的溼意。
沾了水,在他的指尖染成了淡淡的粉紅。
他微微一震,擡起頭來看向我。
而我,也擡起頭,卻是看向了我們前方,那‘陰’雲籠罩之下,已經變得灰黑的海面上,鋪天蓋地而來的船隊,還有那兩艘並行前進,彷彿在爭先,又彷彿在對峙的領航船。
船上的人影,也越發清晰。
我已經看到那個一身明黃‘色’長衫的人身邊,出現了聞鳳析的身影,而那個雪白飄逸的身影身邊,站着‘藥’老。
原來——這一場相聚,是老天安排的,也有人在安排。
頓時,我又淡淡的笑了一下。
只是這一笑,說不出的酸楚和悽惶
命運,有的時候簡單得不用去算,也不容思量,就這麼簡單而直接的擺在人的面前,由不得你去拒絕,更由不得你彷徨。
就算拒絕,就算彷徨,到最後,也只是一個殊途同歸的結局。
我轉頭看向了周圍。
我們身下的小艇是一起出現的,我們也分辨不清到底都是誰派出來的,只是在生死關頭,也沒有空再去管什麼立場,什麼陣營,放眼望去,周遭那隨着海水‘激’‘蕩’而起伏的小艇上,蕭‘玉’聲手扶着腰間的劍,雙目如炬,緊緊的盯着前方,他身後的船尾上,依舊是一身黑‘色’斗篷的蕭無聲默然而立,彷彿一個無聲的幽靈,即使出現在人的眼前,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其他那些護衛,都顯出了狼狽和驚恐的模樣,有的三個人一船,有的兩個人一船,但幾乎都是清醒的人在,之前被他們從那間死氣彌散的石室裡救出的昏‘迷’重傷的人,幾乎都沒有出現在這些小艇上。
我當然也明白原因。
人在極險的時候,自保是天‘性’,也沒有人會去責怪他們。
倒是很慶幸的,看到韋正邦沒有被拋下,而半醒半昏的趴在一條小艇的船舷上,嘴裡大口大口的吐出黑紅的淤血。
而在離他乘坐的那條小艇的旁邊,就是裴元豐和薛慕華。
從上島到現在,我和薛慕華其實一直都是極其虛弱,甚至到了隨時可能倒下的地步,而目睹那樣的慘狀,和麪對了顏輕涵的死亡之後,我已經痛到麻木,薛慕華大概也到了極限。
我看着她茫然的眼沒有一絲清明,被裴元豐緊緊的抱在懷裡,蒼白的臉龐顯得那麼瘦弱,那麼憔悴,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粉碎。
而裴元豐一手緊抱着她,一邊擡起頭來,定定的看向前方。
他漆黑的眼,彷彿燃起了一簇火焰。
風,越發的凜冽,吹得那個人一身明黃‘色’的長衫在風獵獵飛揚,彷彿就是一團火焰,連腳下這冰冷的海水都不能熄滅他心,和帶給所有人都炙熱的火熱感
我不由的有些呼吸急促了起來。
這時我才發現,西岸的隆隆巨響不知在什麼時候停止了,當我轉頭向那邊看的時候,看到那高大的渡海飛雲慢慢的轉動船頭駛了過來,但並沒有繼續靠近我們,而是放下了一些小艇。
同樣,跟着他行駛過來的,還有其他的一些海船。
我原有些驚愕,沒想到他們還會留下海蛇幫的活口,但一聽見一旁的裴元豐低頭對懷的薛慕華說“沒事,我們的船來了”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然後,就感到頭頂一片‘陰’霾覆蓋了下來。
擡頭一看,那兩艘高大的船已經近在眼前,彷彿兩座大山一樣矗立在海上,也在這一瞬間,壓在了我的心上。
終於,到了盡頭。
這一次出海,原本是爲了離兒,卻意外的遇到了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事,甚至讓我面對了很多不敢想象的情感和變故,可不管這一切有多讓我感到彷徨,欣喜,甚至茫然的不知、不願結束,也終究,有結束的一刻。
有分開的一刻。
我低下頭,看向劉輕寒。
他也看着我。
沒有遮掩,沒有猶豫,那雙漆黑的,甚至帶着涼薄的眼睛就這麼直直的看着我。
然後,我們聽見了前方傳來的呼聲。
擡頭一看,兩艘高大的船上都放下了繩梯,眼看着那些護衛,船工都從上面飛快的攀了下來。
他突然說道:“夫人。”
我低頭看向他。
他說完那兩個字,又像是有些遲疑,猶豫了許久才慢慢說道:“夫人,你會上哪一條船?”
“……”
我沉默了一下,卻並沒有遲疑,淡淡的說道:“劉大人稱我爲何人?”
他也遲疑了一下,道:“……夫人
“既然如此,我當然只有一條船可去。”
他沒有說話,只看了我一眼。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而在長久的沉默之後,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然後又擡起頭來,看向面前那兩艘高大的海船,風帆揚起,撐得桅杆都發出低啞的嘶鳴聲,可以想見風力有多大,我們的船不一會兒,就會駛到那兩艘船之下。
劉輕寒眉心的褶皺更加深了一些。
而我,對於他眼那深重的憂慮完全瞭然於心,平靜的說道:“劉大人認爲,天權島西邊的戰火已經停了,會在東邊打起來嗎?”
這句話一出口,感到他的呼吸立刻頓了一下。
然後,他擡頭看着我。
“夫人認爲呢?”
“……”
我沒有回答他,但兩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朝前看去。
舟山水師,和裴元修的船隊,在這片海上已經密密麻麻的列開了陣勢,風吹得高大的風帆鼓起了一個飽滿的弧度,趨勢着船快着前行着,‘激’起的‘波’‘浪’和我們身後隨着山搖地動而‘蕩’起的‘波’‘浪’相互‘交’擊,讓我們的小艇在風口‘浪’尖上不斷的起伏顛簸,似乎預兆着這即將來臨的一場驚天之變。
可是,真的要打嗎?
我不算太瞭解朝廷的軍隊,但舟山水師的實力,當初在虎躍峽還得以窺見一斑,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比起當初應該是有進無退纔對;而且,從之前劉輕寒在二月紅密會舟山水師的人,我大概也明白,他們已經是做足了完全準備的
裴元修的船隊,不能說弱,但相比起舟山水師,從數量上就已經先吃了虧。
如果打起來的話——
船,已經越來越近了,我和劉輕寒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裴元灝會不會開戰?
不管之前他讓劉輕寒如何奪下揚州,又如何在望江亭跟裴元修訂下口頭上“多則十年,少則三年”的休戰協議,但現在畢竟情況不同,裴元修不在金陵而在海上,而且面對的是佔據數量上大有優勢的舟山水師,如果要在這裡打,殲滅他,對於朝廷來說絕對是一件大有利的事。
所以,這場仗很有可能會打?
我遠遠的看着那兩艘大船,和他們身後列隊整齊的船隊,不由的捏緊了自己的裙角,掌心涔涔的冷汗不一會兒便將裙角整個浸溼了。
這時,劉輕寒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如果要開戰,夫人——你會上哪一艘船?”
我低頭看了他一眼。
他的臉‘色’因爲失血,蒼白已經透出了一點淡淡的青灰,那是我並不陌生的,之前在顏輕涵的臉上出現過的死氣,只這一眼,就讓我的心驀地沉了下去。
可即使如此,他的眼睛卻很亮,雖然失血無神,雖然漫天的‘陰’霾,卻有一種異樣的光亮存在於他的眼,但仔細看時,卻發現那樣的光亮像是什麼東西在他的內心裡拼命的撞擊着,撕扯着,纔會生出這樣的火‘花’。
我放開了被汗水濡AA溼的裙角,伸手扶着船舷,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看着我,但我看到雖然他一動不動的在那裡躺着,肩膀上的傷卻一直在往外淌血。
我皺緊了眉頭。
這時,那兩艘大船已經近在眼前,從船舷上都放下了繩梯,那些護衛們大聲呼喊着,從船上慢慢的攀了下來
我回頭,對着船尾那個正在奮力划船的人,淡淡道:“去那兒。”
那人順着我的手指看去,我指着舟山水師的那艘領航船。
那人彷彿愣了一下:“夫人……”
“……”我立刻明白,這艘船是裴元修那邊放下的小艇。
他們當然是來接我回到裴元修的船上的。
這回,不僅是那個人,連一旁的裴元豐都驚了一下,他轉頭看着我,神情顯得格外複雜:“輕盈,你要去那裡嗎?”
我只看了他一眼。
我沒有回答他,但似乎,他也並不需要我的回答,在短短的一個對視之後,他說道:“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自己該怎麼選。”
我笑了一下,然後還是對那個船工說道:“去那兒。”
那人的船槳在手頓着,像是百般猶豫的,擡頭看向了前方。
我也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艘船上,那個一襲白衣如雪的身影還一動不動的矗立在船頭,只是,和剛剛不同的是,他沒有負手而立,而是兩隻手都扶在了圍欄上。
我能感覺到,他在看着我。
從我們出現在東岸的懸崖上,從我們上了這些小艇,從我們之間的距離一點一點的縮短,那雙溫柔的眼睛就一直沒有離開過我,即使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冰冷的海風,也能感覺到他的視線所帶來的溫度。
暖得,發燙。
我默默的看了他一會兒,甚至感覺有些窒息了,才低下頭,將‘胸’涌動的那一陣酸楚硬生生的壓下。深吸一口氣之後,指着那邊的龍船:“我說了,去那邊。”
那人囁喏了許久,終於還是低頭道:“是,夫人
說着,便划動船槳,我們的小艇乘着風‘浪’,慢慢的靠近了那艘巨大的海船。
從頭到尾,劉輕寒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我。
但我感覺到,也許是因爲他肩膀上的傷太重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爲越來越靠近那位九五至尊的緣故,他的目光閃爍得越來越厲害,好像隨時都會在這樣洶涌的‘波’濤支離破碎一般。
長久的沉默之後,他乾涸得有些開裂的嘴‘脣’微微開闔着,道:“輕——”
但,他的話還沒出口,就聽見前面就傳來了那些護衛小心翼翼的聲音。
“夫人……”
“劉大人……”
我們兩都擡頭一看,是兩邊大船上沿着繩梯攀下來的護衛,已經站在船底伸出的舢板上,全都謹慎而小心的看着我們。
但,我們的船已經靠近了舟山水師那一邊。
站在舢板上的幾個護衛幾乎是屏息以待,臉上卻也‘露’出了幾乎按捺不住的狂喜之情。而一等到小艇靠上去,我便說道:“劉大人受了很重的傷。”
那些人一聽,全都驚了一下。
我小心的扶着劉輕寒站起來,這個時候的他甚至已經沒有力氣撐起自己,只能全副壓在我的肩頭,那幾個護衛吃這一嚇,急忙跳上小艇,一撥人幫忙穩住船舷,一撥人上前來從我的手接過他,這期間劉輕寒一直咬着牙沒有說一句話,但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痛苦而壓抑的呼吸聲。
他們一看清他肩膀上的傷,所有人都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其一個小心翼翼的環着他的腰,說道:“劉大人,劉大人請放心,長公主很擔心劉大人安危,早已經在船上等着,對了,長公主身邊還跟着御醫,劉大人的傷一定很快就能治好。”
“……”
我原本也站在小艇上,伸手撐着他的背後幫着他們扶他上去,一聽這話,手停了一下
然後我擡起頭,看向了那艘船上。
那高大的船上,幾個人正扶着圍欄往下看着,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高大的,一身明黃長衫,氣勢有些迫人的男人。
也許是因爲低頭看着下面,眼映照的都是腳下深幽無底的大海,他的眼睛也顯得格外的漆黑,沒有一絲的光亮,甚至沒有一絲的溫度。
那種漆黑和冰冷,在與我對視的時候,越發深重。
好像一場糾纏不去的噩夢。
但我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甚至,沒有再多看一眼。
然後,就看到了他身邊的那個顯得有些嬌小,甚至不引人注意的身影。
裴元珍。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長裙,臉‘色’格外的蒼白,原本看着劉輕寒,眼神的倉皇和關切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全變成了厭惡和警惕。
她立刻向旁邊的人說了什麼,立刻,那些人催促了起來。
劉輕寒被他們護着上了舢板,他剛一站定,便回過頭來看着我。
這一刻的他,虛脫的幾乎隨時都會昏厥過去,眼閃爍的光芒也像是風的殘燭,也許海風再凜冽一點,就會熄滅。
若再不就醫的話,他就真的要死了!
我站在小艇上,隨着‘波’‘浪’起伏,小艇也微微的搖晃着,那些護衛也回頭看着我。
我擡起手來,朝他輕輕的揮了一下:“劉大人。”
“……”他看着我。
“保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