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隻手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沿着山路往上走。風很急,幾乎能聽到風吹過狹窄的山路石壁發出的嗚嗚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山林深處野獸的嚎叫。
山路上還有血,是之前水龍的頭被扔下來的時候留下的。
不一會兒,我的鞋子就沾上了斑斑血跡,不過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去噁心害怕,我已經走到了那處狹窄的路口,這裡的風更凜冽,差一點掀翻我的帷帽,我一隻手扶着帽子,一隻手小心的扶着山壁,能看到這條狹窄崎嶇的道路漫漫的延伸向前,朝着低窪處,四周都是茂密的灌木叢,前方的路一拐,就看不到更深處了。
這也就是最讓我們的人頭疼的地方。
這樣的地勢,的確是易守難攻,如果真的動手,光是打進來都很難,再要保證裡面的人的安全,就真的難了。
而我的離兒,所能依靠的,也許就只有我了。
想到這裡,我的身體裡也涌出了一點力氣,沿着山路慢慢的往下走去。
剛剛走到山路拐彎的地方,就聽見灌木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音,立刻有幾個人從裡面鑽了出來,一個個膀大腰圓,都是滿面虯髯的彪形大漢,倒是嚇了我一跳。
他們已經走了過來:“你就是那個青嬰夫人?!”
我制住自己幾乎要出口的驚呼,盡力平靜的說道:“是。”
“呵,你一個女人,還真的敢來,有膽量!”
“跟我們走吧。”
他們說完,就有兩個人在前面帶路,而剩下的幾個只看了我一眼,仍舊隱匿身形在那些灌木叢中,我一邊跟着那些人往前走,一邊朝四周看了看,不止灌木叢裡,就連周圍的的山壁上,一些隱蔽的地方,都有人藏匿着。
我一邊看着一邊走,不一會兒過了幾個彎道,就看到前方還有巡邏的人,他們一看到我們,立刻迎上來,那兩個帶着我進來的山匪將我交給他們,又轉身回去了;而這一隊的人馬繼續帶着前進,過了幾個路口,又將我交給了下一隊巡邏的人馬。
我的心情除了沉重,也有一絲震撼。
這個山虎,真的不簡單。
從一開始進來看到山門周圍的守衛,到現在這些人有秩序的巡邏把守,而且這些人雖然一個個粗鄙狂野,都是些不知禮的流寇,卻可以嚴格遵守某種秩序,將這個地方守得固若金湯。這哪裡還像個山匪的賊窩,簡直就是個訓練有素的軍事營寨!
到了這一步,我也想見見那個山虎。
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劫走離兒,爲什麼要在這裡擺下這個陣勢,又爲什麼要見我。
不過,我心裡最想見的,還是離兒。
我的女兒陷落在這樣的賊窩裡,到底有沒有受委屈啊!
那兩個大漢一前一後走在我的身邊,催促着我往前走,這條山路格外的崎嶇,幾乎走一段就要拐一個大彎道,凸出的石壁上滴落下來的水將周圍都弄溼了,我也走得有些艱難,但還是小心的提着裙子跟上他們,不忘問道:“你們抓來的人,我的女兒,她還好嗎?”
那些人都沒說話,只顧着往前走。
漸漸的,聽到前面傳來了人聲。
我頓時心也提了起來,跟着最後接送我的這隊人馬走過去,一拐過前面的山壁,眼前豁然開朗!
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山坳,就近處擺放了十幾架削尖的木柵欄以做防護之用,木柵欄的後面,依山勢搭建了棧臺和瞭塔,兩邊是十幾丈高的木牆,將裡面圍住;厚重的踏板再往後延伸,便是高大房屋樓閣,雖然構造簡單,也並沒有什麼精緻的雕欄玉砌,但樸素的構造和周圍粗糙的山岩渾然一體,給人一種格外厚重,堅不可摧的感覺。
而且,雖然山澗間瀰漫着淡淡的水霧,但我還是能依稀看到,在這座營寨的後面,還有山路蜿蜒,隱隱能看到這一片營寨背後的山壁後,還有房樑露出一角,顯然,這個營寨不止眼前一處,而是依山而建,綿延到很深的地方。
好驚人的建築!
難怪,聽他們說官府打這些流寇始終打不下來,從眼前這個營寨,對這些流寇的實力已經可窺一斑。
我站在營寨前,心裡不由驚歎,而就在我的面前,大門的旁邊立着一個數丈高的大石碑,上面刻了三個血紅的大字——臥虎寨!
我站在那裡,爲眼前這驚人的一幕而瞠目。
前面帶路的人道:“快走!”
說着,他們已經走了進去,裡面巡邏守衛的人一看到人來,立刻下來搬走了柵欄,這一隊人將我交了過去,說道:“快去稟報寨主,這位青嬰夫人來了。”
“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們早就知道我回來,當我跟着那些人慢慢的走進那巨大的寨門時,裡面的人都在看着我,我一邊往裡走,一邊粗略的看了看周圍,寨子裡建了許多低矮的房屋,隱隱看到裡面掛着不少刀劍,應該是存儲刀具的倉庫,都沒有高過外面的木牆。
大道延伸向前方,依靠着山壁而建的,是一座高大的木樓,說是木樓,其實更像一個木堡,靜靜的屹立在山坳深處,彷彿一頭臥虎,用慵懶卻精銳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個靠近的獵物。
。
我一路跟着那些人走去,也小心的打量着周圍,這裡不止有高大壯碩的匪徒,也有些老人和女人,儼然已經成了一個城寨。當然,人數最多的還是年輕的壯漢,他們三個一羣,五個一夥,有的席地而坐,圍着火堆烤肉,有的坐在圓桌邊,扛起酒缸大口大口的喝酒,而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帶着彎刀利刃。
他們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頭羊,走進了狼窩一樣。
山間風寒,吹過我的後背,冷汗浸得人直顫,但我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直到那些人帶我走到了門口,便說道:“你自己進去吧。”
我一頷首:“多謝。”
那幾個大漢倒是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這個地步,我還能對他們道謝的,挑了挑眉毛看着我,似笑非笑的道:“夫人真是好膽量。”
“不敢。”
“你不用擔心,寨主在等着你呢。”
說完,他們轉身便往回走,我定了定神,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高大的木屋。
門只是虛掩着,能聽到裡面傳來隱隱的人聲,似乎在說什麼“揚州”,又是什麼“官府”,隔着大門,我聽不太清楚,只是隱隱的覺得,這個聲音彷彿有些熟悉。
不過,不等我仔細去聽,又有另外的人開口說話。
這一回,說話的人就不止一個,彷彿好多人都在談論着什麼,我的手摸着門環,指尖都是冷汗,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人,又到底是什麼人在等着我,可一想到,也許我的離兒就在這裡面,又或許在周圍的某間屋子裡等着我,心裡就有了底氣,我伸出手一推。
只聽吱呀一聲,門開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門廳。
屋子很高大,空氣很渾濁,夾雜着人的汗味和炭火氣味的空氣鑽入鼻子,讓我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一睜眼就看到裡面擺着一張巨大的長桌,足夠幾十個人一起吃喝的,而兩邊也的確坐了不少人,有壯碩如山的彪形大漢,有精瘦老練的中年人,甚至還有一兩個滿是書卷氣,帶戴着青衣小帽,手裡拿着文書和毛筆的年輕人。
這些人似乎原本在說着什麼,一聽到推門的聲音,全都齊刷刷的轉過頭來看着我。
我一下子也呆住了。
原以爲進了這個賊窩,看到的必然是寫不堪入目的場景,可這一幕給我的感覺,雖然不是心裡預計的,也不是太奇怪,卻給我一種說不出的蹊蹺。
總覺得哪裡不對。
我看着他們,他們也看着我,各種目光,帶着不同的神情,看得我心裡直發毛,但還是鎮定的扶着門,擡起頭來看向了長桌的另一頭。
那裡,坐着一個身形高大的人,他應該就是這個臥虎寨的寨主,要讓我進來見面的人。
因爲距離太遠,光線有些晦暗,我看不清坐在長桌正上方的人到底是什麼樣,只隱約看到他身形壯碩,給人一種凌人的煞氣,周圍的各色人物雖然多,卻都被他的氣勢做鎮壓一般。
而那個人的身形……我似乎也有些熟悉。
就在這時,我聽見那人開口道:“你們都先出去吧。”
他這一回開口,沒有阻隔,我聽得一清二楚,頓時腦子裡嗡了一聲——
這個聲音!
長桌周圍的人一聽他的話,都紛紛起身走了出來,有幾個也刻意的打量了我幾眼,但隔着帷帽,看不大清,只能看到他們的眼神有幾分玩味。
等那些人都走光了,我按捺不住心裡的蠢動,擡起頭來朝前走去,就看到那個坐在最上方的人慢慢的站起身來,對着我說道:“嶽青嬰,我們又見面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的看着那張年輕的臉龐,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的道:“怎麼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