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的擡起眼來看着我,卻有着異乎尋常的平靜:“我,是爲了讓她避開這一戰,才這樣騙她的。”
“爲什麼?”
輕寒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因爲,我要回報她。”
“你要——回報她?”我傻傻的看着他,只覺得有一股酸楚從心底裡涌了上來,頓時連眼眶都燙紅了,卻見他垂下眼睛,慢慢的說道:“她要的,我沒有辦法迴應她,我能做的,只能回報她別的。”
“……”
“這一戰,刀劍無眼,生死難料,把她騙回去,不說救她一命,至少讓她不用經歷這些。”
“……”
“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
一時間,我覺得那股酸楚一下子消失了,卻化作了別的東西充盈着我的身體,脹鼓鼓得好像要裂開一樣,每一次心跳都快要蹦出胸口,可那種感覺,並不是難受,甚至比快樂,還要多一分。
再開口的時候,我的聲音也因爲這種近乎澎湃的感情,顫抖得快要粉碎:“爲什麼?”
他變得有些侷促起來,目光忽閃不定的,蒼白的臉龐也染上了這些日子難得一見的嫣紅,猶豫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像是鼓起勇氣一般,擡起頭來看着我,一字一字鄭重的說道:“輕盈,我,還喜歡着你——”
最後一個字,湮沒在了脣尖。
我一下子傾身過去,貼上了他的脣。
從來沒有這樣去吻過一個人,這樣的脣齒相依,呼吸滾燙,卻跟****沒有一點關係,只是想要吻他,想要抱緊他,想要離他胸口那跳動的東西近一些,更近一些,可以讓兩個人如同此刻纏綿的呼吸一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遠不要再分開。
他的脣飽滿而溫熱,還帶着十香草的苦味和野果的甘甜,在舌尖慢慢的彌散開來。
他像是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反應,睜大眼睛看着我,漆黑的眼珠裡映着的,滿滿的,都是我。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的退開了一點,看到他蒼白的臉被燒得通紅,眼睛卻格外的亮,映着近在咫尺的我。
兩個人額頭想抵着,吐息間盡是彼此的味道。
“輕盈……輕……盈……”
他反反覆覆的喚着我的名字,那麼柔柔的,好像要糾纏到心裡去,而我聽着他的聲音,恍惚間好像想起了許多年前。
那個平靜得彷彿一幅畫卷的秋日,藍天晴朗而高遠,我和他靠坐在田坎上,周圍是一片金色的麥浪,散發出近乎醉人的香氣,在我教給他這兩個字之後,他也這樣反反覆覆的念着。
其實,不是沒有想過。
如果那個時候,能夠和他一直這樣走下去,會怎麼樣。
如果我的生命中,沒有裴元灝,只有他,會如何?
是不是,之前一切的傷痛,都可以忘記;後來所有的傷害,都不會存在?
如果,我一開始就遇到他,就好了。
如果,我早一點愛上他,就好了。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閉上了眼睛,原本苦與甜交織的舌尖慢慢的嚐到了一股鹹澀的味道,輕寒一下子感覺到了什麼,急忙退開了一些,捧着我的臉低頭一看,就看到了我一臉凌亂的淚痕,雖然無聲,卻似乎哭得比任何時候都更傷心。
“輕盈?”
“……”
“輕盈……”
我只是無聲的流着淚,搖着頭一句話也不說,而他好像全都明白過來,也不再說什麼,只是傾身過來,有些費力的擡起虛弱的手臂抱住了我。
我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明明知道他有傷,無法這樣承受,可就是不想離開。兩個人這樣相擁着,不知過了多久,我慢慢的轉過頭貼着他的耳朵,輕輕說道:“輕寒,你跟我走,好嗎?”
“……!”
他一震,抱着我的手往後推了一些,我的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你跟我走。”
“……”
“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他沒說話,但眼中分明全都是遲疑和猶豫,我還想開口說什麼,就看到他的目光看向了我的身後,一道人影從背後移上來,將我們兩個人都覆住了。
我急忙回過頭,就看到申嘯昆不知何時去而復返,而站在山洞門口,眼神鄙夷的看着我們兩。
我頓時一驚。
他怎麼又回來了?難道,他還是不甘心,要回來加害我們?
想到這裡,我急忙就要轉過身將輕寒攔在身後,但他的手卻穩穩的抓住了我,沉聲道:“申嘯昆,你要幹什麼?”
申嘯昆高大的身形立在山洞門口,將陽光都整個遮住了,冷笑着看着我們:“你們倆倒是風流得很。”
“這跟你沒有關係。”
輕寒咬着牙奮力的想要起身,但只能勉強的半蹲起來,伸手就要將我往後攬,一邊看着洞口的申嘯昆:“你回來幹什麼?”
申嘯昆好整以暇的抱着胳膊看着我們,倒像是看戲一般:“不回來,哪看得到這樣的好戲?”
我一下子想起剛剛自己做了什麼,雖然事態緊急,也還是忍不住老臉一紅。( 無彈窗廣告)
輕寒也像是有些侷促,但絲毫沒有放鬆,瞪着他。
申嘯昆冷笑了一聲,放下胳膊慢慢的朝裡面走了進來,我和輕寒都緊張了起來,尤其是我——剛剛給他吃的十香草的根莖並不多,按藥效來看他恢復不了那麼快,但他現在回來到底是要——
就在我的心咚咚直跳的時候,申嘯昆又停了下來,看着我們說道:“我是回來告訴你們,我已經看過這周圍,都沒有可以上去,或者下來的路。”
“……”
“如果你們要離開這裡,最好還是往回走。”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麼也想不到他回來是要跟我們說這些,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輕寒一時也沒有反應,只看着申嘯昆冷笑着說道:“不過,我要離開,就不像你們這兩個廢物那麼麻煩。若不想走冤枉路,最好往回走。”
其實在在醒來之後,我已經看過這周圍的地勢,山壁萬丈高聳,的確無法上去,人要下來就更是要命了;照申嘯昆這麼說,這裡方圓幾十裡大概都是這樣的山勢。
而我們之前摔下來的瀑布那裡,雖然和山谷上也有極大的落差,但回想起那裡的地勢,也許慢慢攀爬還是有可能回去的。
而且,那裡剛剛經歷過一場大戰,想必帝后也不會在那種地方停留太久,我們回去,也許反倒可以避開他們的搜索。
想到這裡,我的眼睛亮了一下,看向了輕寒,他卻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沉思了一番,才擡起頭來看着申嘯昆:“爲什麼要回來告訴我們?”
申嘯昆看了他身後的我一眼,冷冷道:“我說過,我這個人恩怨分明。誰活我的命,我報誰的恩。”
我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歷來敵視申家,尤其是申柔,幾乎恨不得生食其肉,卻沒想到申家還能養出這麼個恩怨分明的人來,要說也真是歹竹出好筍。
說完那句話,申嘯昆便轉身要離開,我想要開口道謝,可一時間卻說不出來,倒是他自己走到洞口的時候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輕寒一眼,眼睛微微一眯:“喂,泥腿子。”
輕寒的臉色一沉,恨恨的看着他。
申嘯昆說道:“你也最好別這麼快死。”
“……”
“老子未必一輩子輸你。”
說完這句話,他便頭也不回,轉身走了出去。
剩下我和輕寒兩個人坐在山洞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兩個人只是對視着——危險已經離開,但我和他都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申嘯昆的話,讓剛剛我的那個問題越發明顯的擺在了彼此的面前。
我看着他的眼睛,從未這樣鄭重的看着,彷彿想要看到他的眼睛的最深處,才能看到我想要的答案。
。
山洞外的河水還在不停的奔流着,如同人生,不管怎樣的痛苦掙扎,怎樣的幸福綿長,終究還是要往前走,不會因爲你的痛苦或幸福,就做一刻的停留。
我站在河邊,清澈的河水繞過腳踝,帶來清涼的感覺,甚至連日頭都沒那麼毒了,被樹蔭遮蓋之後灑下的星星點點投射在河面上,與一片粼粼波光融爲一體,燦爛得人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我下意識的伸手遮了一下眼睛,正好就看到前面水淺的地方,一條魚悠然的搖着尾巴。
正好。
我心中一喜,便舉起了手裡削尖的木棍,正要插下去,就聽見河邊傳來輕寒的聲音:“別那麼插。”
回頭看時,他正坐在河岸上,伸手指着那條魚:“往它後面一些,靠近你的地方插下去。”
那樣,不是叉空了嗎?
不過回想起他過去的行當,我索性信一次,便舉起木棍叉了下去,明明是朝空處,卻真的叉到了魚,一陣水花四濺,我舉起木叉看到上面那條不小的魚,頓時高興的笑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他面前:“你看!”
他笑眯眯的望着我:“我沒說錯吧。”
“嗯。”
“來,我來幫你生火。”
他說着,扶着我的手慢慢的站起來,到山洞裡去跟我一起生火了。
自從那天申嘯昆走了之後,兩個人就開始了這樣的生活,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成了一場醒來即逝的夢境,我的那個問題,他沒有回答我,也沒有任何表示,兩個人之間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那個問題,那個選擇一般。
他的傷在慢慢的好轉,可以扶着我站起來走動走動,但還是沒有辦法多運動,傷口開裂帶來的虛弱,也必須通過更多的食物來補充。在他的指導下,我也終於捉到了一些可以入口的魚,情況比之前好了一些。
沒有火石,用普通的石頭花更多的力氣,才終於得到了一點火種,很快便烤好了一條魚,沒有鹽,沒有去腥的姜,魚肉的味道並不算好,可對於我和他來說,已經是難得的美味。
雖然第一口吃下去,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
經過這幾天的磨練,我的手藝也稍微的好了一些,魚肉也不再腥臭難食。我將手上的一塊魚肉細細的挑了刺,喂到他的嘴邊,他看了我一眼,倒也乖乖的張嘴吃下去。
“怎麼樣?”
“嗯嗯,味道好極了。”
他吃得兩邊腮幫鼓鼓的,活像前兩天從樹上溜下來偷跑到山洞裡偷果子的松鼠,睜大眼睛看着我,而我只是低着頭專心的挑刺,也不多說什麼。
這幾天的生活,是難得的平靜,甚至於可以說是甜蜜的,但他也並不傻,能感覺到平靜中的那一點壓抑,只是一點,就足以讓這樣平靜的生活完全的面目全非。
像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他微笑着說道:“我還從來沒有當過這樣的大爺,吃東西都不用動手的。”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也微笑着將魚肉送到他嘴邊:“你願意的話,讓你當一輩子大爺啊。”
“……”
他愣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嚼着魚肉,不再開口。
但我卻看着他的眼睛,絲毫不肯放鬆的:“輕寒,有些問題不是逃避可以解決的。”
“……”
“我們倆,也不可能在這裡逃避一輩子。”
“……”
“到底要不要跟我走,你給我一句話。”
他原本揚起的眉眼慢慢的低斂下來,目光沉凝的看着眼前撲騰的火焰,那樣的眼睛說平靜彷彿在燃燒,說燃燒卻又是冷凝的,讓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只能不斷的追問:“我們一起走,離開這裡,好嗎?”
“……”
他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輕盈,老師曾經在喝醉的時候,經常念兩句話,你知不知道是哪兩句?”
我一怔。
傅八岱喝醉之後,經常唸的兩句話——?
人可爲情而死,不可爲情而活。
爲情而死,死而無憾;可活着,卻不能只爲了區區的男女之情。
人的一生,本來還有更多的事去做,更多的目標去追求,更多的夢想去完成。
他有些遲疑,卻還是堅定的開了口——
“輕盈,能再在京城見到你,我的確非常的高興。”
“……”
“可是——”
“……”
“可是,我並不是爲了你,而進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