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天霸?!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畫上的人,那飛揚的劍眉,高挺的鼻樑,棱角分明的脣,最讓人無法忘記的,是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無法想象竟然能用一支筆勾勒得栩栩如生,彷彿一眼望過來,能將眼前一切都變活。
這,真的是黃天霸!
常晴爲什麼會畫黃天霸,她爲什麼要畫這個男人?
一瞬間,我的眼前閃過了一幕幕往事,那一幅一幅褪色畫面所串成的回憶,耳邊響起了太師府夜宴上,那鑼鼓喧天的聲音——恍惚間,我彷彿又看到了戲臺上的劉藐姑,她明眸善睞,輕輕的看向譚楚玉時,那雙秋水眼中的脈脈深情;她第一次和我說話,卻是問夜宴那一夜,救下我的人是誰……
回憶起那些事,明明都只是淡淡的,彷彿一閃而過,卻在這一刻,讓我感覺到了一種心酸的苦澀。
難道——她,愛着黃天霸?!
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海裡,我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手中的畫卷脫手而落,掉在桌上,畫軸慢慢的滾了起來,捲上了大半,和我剛剛進門時看到的景象一樣,只是這一刻,畫室中再也沒有一刻寧靜,我只覺得心跳得要迸出胸口了一般。
常晴,這個一國之後,母儀天下的女人,竟然一直愛着黃天霸,依稀記得,第一次在許幼菱的房間見面時,常晴問救下我的人是誰,那個時候,她甚至還不知道黃天霸的名字;而這麼多年來,他們兩沒有見過一面,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卻一直的愛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而這一刻,我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她會在知道我被關在冷宮之後,派人給我送來無毒的飯菜,又保薦我照顧念深,甚至自己擔下所有的責任。
她說他相信的不是我,她信的,是黃天霸!
也許在皇城奪嫡的時候,身爲太師千金,未來皇后的她就已經知道了我和黃天霸的關係,但她卻沒有絲毫的妒忌和猜疑,反而因爲相信黃天霸,所以相信我,甚至——保護我!
突然一股悲從中來,我只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下來。
爲了這個女人無望的愛情。
她身爲三朝元老的千金,當朝太師的女兒,她不能有自己的愛情,不能選擇自己的人生,嫁給皇帝,守在這個蒼涼的皇城,和無數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是她這一生唯一的路,她已經認清了一切,卻固執的愛着那個男人。
爲什麼……爲什麼……
我輕輕道:“爲什麼要這麼傻?你怎麼那麼傻……?”
過了很久,我才輕輕的伸出手,正打算將那幅畫卷起來,突然,腦海裡閃過了一道光——
太后是看了這幅畫,纔會臉色難看,神態異常的離開!
爲什麼?
她深居簡出,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臨水佛塔唸經誦佛,應該沒有見過黃天霸才對,爲什麼看到這幅畫她會那麼奇怪?
我心裡疑惑着,下意識伸手撥開了畫軸,那張如冠玉一般精緻的臉龐慢慢出現在眼前,尤其是那雙眼睛,即使在紙上,也那麼動人心絃——
眼睛!
我的心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急忙俯下身仔細的去看,這雙眼睛沒有了如水般瀲灩的波光,平靜的被線條勾勒出來的時候,和另一雙如古井無波一般沉寂,卻仍舊秀麗動人的眼睛重合在了一起。
黃天霸的眼睛,和太后,竟然是那麼相似!
一時間,我突然有一種被雷電擊中的感覺,全身戰慄了一下。
難怪,難怪我第一次在臨水佛塔見到太后的時候,就一直覺得她有些眼熟,卻始終想不起來爲什麼,因爲她的這雙眼睛,和黃天霸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她的淡然,她的冷漠,她的死水無瀾,讓我無法將這兩雙眼睛聯想在一起。
但,如果只是兩雙眼睛很像也罷了,畢竟人有相似,可爲什麼太后看到黃天霸的畫,會有那麼異常的舉動?
這時我恍惚的想起被布圖劫到雲嶺的時候,巴將軍說的那些話——
“我看到那個黃天霸,總是會想起鐵面王。”
“他給我的感覺,好像鐵面王一樣。”
“當初裴氏一族南下征討,八大天王的宗族都給予了很大的支持……上一任中原皇帝的皇貴妃,就是鐵面王的妹妹。”
……
難道,是因爲黃天霸很像鐵面王,所以太后看到這幅畫纔會吃驚?
不,不會這麼簡單,正如我剛剛所想,人有相似,就算真的看到一個和自己哥哥相似的男人,或許會吃驚,但不應該像杏兒所說,太后會那麼失魂落魄的離開,如果真的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會讓她這樣古井無波的人產生情緒的波動。
難道,黃天霸跟她之間……
我低頭看着畫上那張如仙人一般俊美的臉龐,心突突的跳着,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翻騰着,呼之欲出,那些曾經聽過的錢嬤嬤的話、吳嬤嬤的話、皇上的聖旨、勝京的鐵面王……所有這一切在我的眼前耳邊忽閃着,卻始終抓不住一個癥結。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杏兒的聲音,我急忙擦乾淨臉上的淚痕,讓自己儘量沒有異樣的走出去,一出門,一陣風捲着塵沙吹來,差點迷了我的眼睛,杏兒走過來道:“青姑娘,你在這兒啊。”
“嗯,我過來看看。”
“這個畫室皇后娘娘平時不準人進來的,只有大皇子能隨便進來玩,還是快走吧。”
“哦,好。”
我點點頭,不管太后怎麼樣,但常晴畫上的是黃天霸這件事一定不要讓別的人知道,否則她會有大麻煩的。
我和她關上門,正準備往回走,就聽見旁邊哐啷一聲,是風把側門吹到牆上了。
這個時候風似乎越來越大了,卷着地上的塵沙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天色也慢慢的暗了下來,杏兒擡頭看了看陰雲漸漸聚集的天,道:“要變天了啊……”
。
的確,要變天了。
上天像是和人心會有呼應一般,一夜之間風雲驟起,我一整夜沒有睡,外面風聲大作,吹得樹梢嘩嘩的打着牆頭,沒多久,雨淅瀝瀝的下了下來,敲打在屋檐上,好像一曲延綿無盡的樂章。
一直到天將亮的時候,雨聲才漸漸淡去。
一大早吳嬤嬤和水秀就起身了,他們一看到我都嚇了一跳:“姑娘你怎麼了?”
我摸着緋紅的臉頰,吐息間也是滾燙的:“沒……沒事。”
吳嬤嬤二話不說便上來摸我的額頭,立刻道:“還說沒事,這麼燙!你發燒了啊!”
“啊……?”
我昏昏沉沉的坐在牀邊,水秀也上來摸了摸,立刻說道:“真的,好燙啊。姑娘你發燒了!一定是昨天落下的!”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他們七手八腳的要把我摁回牀上休息,我只喘息着說道:“不行,我不能睡,我要過去看看大皇子。”
“你都這樣了——”
他們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我的身體一直就很弱,哪怕多跑幾步路都會喘不過氣,一生病就更顯出來,連說話都沒什麼力氣,但我也知道這個時候我不能躺下,已經只剩最後兩天了,我必須提防着外面的每一個人。
看我這麼堅持,他們兩也只能作罷,小心的幫我穿好了衣服,一推開門,一陣帶着水汽的涼意襲來,雨已經停了,只有屋檐上滴落的水滴落在洗得乾乾淨淨的青石板上,發出清越的聲音。
到了念深的房間,不一會兒他也醒了,御膳房送來了早飯我也服侍他吃了下去,這孩子倒是精神了一些,看着我懨懨的表情,他說道:“青——青嬰,你是生病了嗎?”
“我沒事。”
“我看看。”他說着,伸出兩隻肉呼呼的小手摸上我的臉頰,立刻說:“哎呀,比我還更燙呢!”
“……”
“你,你快上來躺着,讓太醫來給你看病!”
他說着就要揭被子拉我上牀,杏兒在旁邊看到都忍不住要笑了,我也無力的笑了一下:“殿下別胡鬧,哪有民女上殿下的牀的道理。”
“可是你病了呀!”
我正要說什麼,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的聲音,像是有一羣小太監跑過來敲門說着什麼,杏兒跟我對視了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念深兩隻手攬着我的脖子,用小臉貼着我的臉頰,輕輕說:“青姨,你難受嗎?”
雖然發燒真的有些難受,但看着這個孩子貼心的樣子,我只覺得全身的病痛都消失了,微笑着說道:“不難受了,看到殿下這麼關心我,一點都不難受了。”
他眯着眼睛對我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就看見杏兒跌跌撞撞的從外面跑回來,一臉驚惶不定的樣子,我疑惑的道:“怎麼了?”
她跑到牀邊,氣喘吁吁的道:“皇——皇上和皇后,回宮了。”
“啊?!”
我大吃一驚,急忙起身:“他們回宮了?”
他們不是要去太廟祭祀十天的嗎?現在還有兩天時間,怎麼提前回來了?
杏兒道:“嗯,小路子他們過來說的,鑾駕已經進東門了。”
一時間的驚愕過去,我定了定神——太廟那邊並沒有什麼變故的消息,也就是說皇帝提前回來的原因應該是這宮裡,這宮裡這幾天唯一的大事,就是長公主裴元珍回宮。
回想起當年她給許幼菱的香……看來裴元灝還記着這件事,後宮中兩個懷着他龍種的女人,他當然不放心。
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回來是最好的。昨天南宮離珠已經要直接對我動手,我現在生着病,如果她再要做什麼我一定沒辦法,這個時候帝后回宮無疑是把我從最危險的地方拉了回來。
不過,申柔給我的交代的事——
現在,帝后已經回宮了,可南宮離珠,還安然無恙。
想到這裡,我深吸了一口氣,杏兒已經慌慌張張的收拾了一下,然後吩咐了景仁宮下面的人,回來跟我說:“咱們要馬上去接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