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字一字的說道:“裴家的人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們爲什麼要南下?”
鐵騎王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目光忽閃着看着我的眼睛,說道:“顏小姐剛剛談起了隴西軍,現在又問裴家的來歷……你,是在暗示本王什麼嗎?”
我淡淡說道:“我沒有暗示你什麼。”
“……”
“我若要暗示,起碼是我自己已經弄清楚了一些事情。但我現在,是真的想要從大王這裡尋求一個答案。”
“……”
“裴家,到底是什麼來歷?”
鐵騎王沉默了一會兒,眉頭也微微蹙起,是真的在回想,我也並不催促,只平靜的看着他,兩個人安靜了好一會兒,我才聽見他慢慢的說道:“裴家的來歷,對我們這一輩的人來說,已經不太清楚了。”
“他們很早就出現在了草原上?”
“是的。至少,是在本王的爺爺那一輩,裴家的人就已經慢慢開始創建自己的勢力。”
“你說他們開始慢慢的創建自己的勢力,是指——”
“自然就是吞併其他的部落。”
說到這一點,鐵騎王非常的坦然:“草原非常的遼闊,到任何地方都可以生存,但牛羊和人口是有限的,要擴大自己的勢力,自然就是要更多的人口,養更多的牛羊,而最快的方法,當然就是併吞其他的部落。”
“裴家的人,併吞了許多其他的部落?”
шшш▪тtkan▪¢ ○
“不錯,聽我爺爺說起,他們一開始出現的時候,都沒有人注意過,甚至不知道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了一小支人馬。”
“……”
“即使那樣,也沒有人注意過他們,草原上這樣的人馬太多了,存在的時間往往都不會很長,就像流星一樣轉瞬即逝,不是被人吞併,就是被人滅掉。但裴氏的人卻不同,他們一直存在着,而且慢慢的集聚自己的勢力。”
“……”
“在短短几十年間,他們從一開始根本無人知曉,到形成了一支強大的部落,幾乎,就跟我們八大天王一樣。”
“那他們爲什麼沒有成爲八大天王之一?”
“……”
鐵騎王又安靜了下來,似乎又在回想,但這一次,他回想的時間沒有那麼長,慢慢說道:“有的時候,事情的結果只有一個,原因卻有很多。”
“……”
“可能,除了身在這件事當中的人,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
“若要本王來看,也許——裴家的人並不想成爲八大天王,或者說,他們的眼睛看的,從來都不是草原。”
我的聲音微微的有些發抖:“那他們的眼睛看的,是哪裡呢?”
鐵騎王看向我,說道:“目之所及,身之所至。”
“……”
“他們如今在哪裡,那他們的眼睛就看在哪裡。”
“所以,”我說話的時候,喉嚨微微的有些發梗,硬吞了一口口水,才又說道:“他們一直看着的,都是中原?”
鐵騎王看着我,沒有說話。
當然是中原。
從古到今,雖然北方民族一直都是中原王朝懸在頭頂的一把劍,可是他們所作的最多就是滋擾侵害,掠奪的財富,能真正南下佔領中原的,千百年來,少之又少。
可是裴家的人卻做到了。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真的傷了身體,因爲呼吸變得那麼沉重,讓我有一點眼前發黑的感覺,只能伸手撐着牀頭才讓自己勉強不要倒下,可是腦子裡卻一片隆隆的震響,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迸裂而出似得。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聽見那一片隆隆聲中,傳來了鐵騎王的聲音——
“顏小姐……顏小姐?”
我擡起頭來,看見他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低頭看着我,眉心微蹙:“你還好吧?”
“……”
“你的臉色很蒼白,要不要本王去把大夫給你叫過來?”
我急忙搖頭,說道:“不必了。”
雖然是自己的聲音,但聽起來有點奇怪,好像是從自己的骨頭裡傳來的,在耳邊嗡嗡直響。
鐵騎王也並不勉強,只低頭看着我。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道:“顏小姐,你剛剛說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現在,弄清楚了嗎?”
我擡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世事無常。”
我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會語無倫次的說出這句話,鐵騎王也愣了一下,但沉默了一刻之後,他又輕輕的點了一下頭,道:“是啊,世事無常。”
“……”
“看樣子,你還有一些事情未了,本王就不打擾你了。”
“……”
“好好休息吧。”
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我感覺得到,鐵騎王是給我留一點單獨的時間和空間,這樣可以好好的理清自己的思緒,至少,讓我去真正的弄清楚一些事,可是他走的時候撩開帳子,陽光一下子照進來,晃着我的眼睛,一瞬間有一種被人重擊了一下的錯覺。
我幾乎是倒在了牀頭。
這種茫然無措的感覺持續了好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我才終於找回了一點自己的神智和力氣,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在旁邊亂摸。
被他們救下之後,我隨身帶出來的那個包袱,也放在牀頭。
摸索了半天才終於摸到,拖到懷裡,我想了很久,才用積攢了一點力氣的手顫抖着解開了包袱。
裡面,是一件緋紅的衣裳。
紅得像血。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衣裳,是在鳳翔城,胡老爹的家裡,架子上那件緋紅的衣裳襯着精密的鎖子甲,給人的感覺如同浴血,而現在,一件同樣的衣裳擺在我的面前,似乎也給我的眼裡染紅了鮮血。
這,就是臨行之前,裴元灝交給我的。
他讓我到了鬼城的時候就打開,可是那個時候因爲遇到了宇文英,加上進入千鈞陣的陣眼,之後巴根就帶着人出現,發生了那麼多的事,讓我全無機會,更是差一點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
直到後來,進入武威,在選擇到底是要回去,還是繼續趕往勝京的時候,我纔想起這個包袱,打開的時候,看到了這件衣裳。
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明白了。
我只是,不敢相信。
緋紅的衣裳,精密的鎖子甲。
一夜之間覆滅的隴西軍,南下佔領中原的裴氏一族。
緋紅的衣裳……
裴氏一族……
我竟然直到今天,才明白,纔敢相信。
原來,他們就是——
“娘!”
就在我一滴熱淚幾乎要盈出眼眶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妙言的聲音,帳子被撩起來,陽光和她一起闖進了這個帳篷裡。
我急忙擡起頭來,伸手拭去了凝結於睫上的那滴淚。
妙言原本笑着跑進來,一看見我這樣,立刻停在了門口:“娘,你怎麼了?你哭了嗎?”
“沒,沒有。”
我用袖子輕輕的擦了一下眼角,然後擡起頭來做出笑容:“娘沒有哭。”
“那你爲什麼,你的眼睛爲什麼這麼紅?”
她走到我的面前,湊近了看我的眼睛:“你真的哭了?爲什麼要哭?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嗎?”
“……”
我看着她,心中終究難以壓制那種悲傷的情緒,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甚至又掙紅了眼睛,妙言看着我,又看向了我的懷裡:“這個包袱——是娘帶着過來的,這件紅衣裳怎麼了?”
“……”
“娘,到底怎麼了?”
“……”
“這件衣裳有什麼問題嗎?”
我看了她好一會兒,對着她伸手道:“來,妙言,到娘身邊來。”
她也聽話,急忙走過來跪坐在我的身邊,趴在我的膝頭,一隻手輕輕的撫了一下那件衣裳,說道:“這件衣裳看起來好老舊了,誰給你的?”
“是你父皇給我的。”
“父皇?這件衣裳——”
“妙言,你要不要聽娘給你講一個故事。”
“……”
她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我要給她講故事,但她看了我一會兒,還是點點頭:“娘,你說,我聽着。”
女兒懂事得,甚至讓我心裡的壓抑都減輕了不少。
我輕輕一笑,然後說道:“從前,有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他們的統帥是皇族的一支血脈,負責守衛邊疆,爲了保護百姓,保護朝廷,他們浴血奮戰,留下了萬世不滅的美名。”
“……”
“可是,這樣一支軍隊的統帥,卻遭到了皇帝的猜忌,因爲他功高震主;甚至,天象預示着皇朝會被他推翻,皇位會被他奪取。所以,皇帝就派人用了一些奸險的法子,暗算了這支軍隊,讓他們一夜之間全軍覆滅。”
“……”
“可是,老天卻開眼,讓他們留下了一個人,就是這支軍隊的統帥。”
“……”
“他雖然活了下來,卻不能再回到自己的故鄉,所以,他揹負着血海深仇遠走他鄉。到了另一個地方,他隱姓埋名,一切從頭來過。”
“……”
“但是,他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仇恨。”
“……”
“終於等到有一天,他的能力已經足夠去報仇雪恨,他就率領着自己集聚的兵馬,推翻了朝廷,那個背棄了他的朝廷。”
說到這裡,我的喉嚨都有些微微的發梗,近乎失聲。
而妙言一隻手撫摸着那緋紅的衣裳,過了好一會兒,她擡起頭來看着我:“所以,天象預示,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