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寒沒有進入這個驛站,而是在外面跟老百姓一起安營紮寨?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跟上次被鄧將軍逼着出走一樣,他現在也認爲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了,所以不能住在皇帝的衛隊環繞的地方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兩方的關係,是真的要瀕臨破裂了。
我頓時皺起了眉頭,玉公公又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顏小姐,這個時候你的腦子可要清楚一點啊。你畢竟還是公主殿下的娘,別的不說,單是今天那幾個人的話,就是死罪!難道你真的要跟他們混到一起?”
“……”
“皇上可不是次次都能忍你的。”
“……”
我當然知道,這一路上裴元灝大概已經好幾次都忍不住要掐死我,最終還是忍了下來,我苦笑了一聲,然後說道:“玉公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轉身去做其他的事了。
一邊走,還一邊搖着頭嘟囔着:“每次都這麼說。”
我看着他明顯已經佝僂得很厲害的腰背,老態畢露的樣子,讓我微微感覺到一點心疼和無奈,過了一會兒,才慢慢的轉身走出去。
到這個驛站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晚了,此刻外面更是漆黑一片,周圍全都是荒山野嶺沒有一個村落,自然也就沒有一點光亮,漆黑得好像眼前就垂着厚重的幕布一般,只有頭頂上,兩盞掛在大門兩邊的燈籠發出一點光,卻也只能照亮腳下這方寸的土地,再外面一些,就完全照不到了。
我站在這方寸的光亮裡,定了定神,然後往外走去。
可就在剛一邁出去的時候,旁邊就走出了兩個士兵攔在我面前:“你要去哪裡?”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們:“你們是——”
這兩個人見我是從裡面走出來的,自然也知道我是跟在皇帝身邊的人,不過,如果他們是皇帝的隨從,當然見面會先給我問禮纔對,而不是這麼陌生生硬的口氣,看他們的裝束,倒有點像是白天曹澈帶來的潼關的軍隊。
我客客氣氣的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這兩個人面無表情的說道:“不行,回去。”
“爲什麼?”
“將軍讓我們守護此地的安危,別人不能進來,裡面的人也不能隨便出去。”
我眉頭一皺:“怎麼,你們這是要把皇帝,皇后娘娘,還有裡面的所有人都軟禁起來嗎?”
這兩個人聽着我口氣不對,順口就給他們扣帽子,都看了我一眼,但還是盡忠職守的說道:“總之將軍下令,不行就是不行。還請尊駕回去。”
就在我們僵持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扣兒的聲音。
“顏小姐。”
回頭一看,她提着個燈籠走了出來,道:“皇后娘娘知道外面天黑,所以讓我給顏小姐送個這個來。”
望着她手裡那盞散發着橘色燈光的小燈籠,我的心裡不由得一暖,柔聲道:“幫我多謝皇后娘娘。”
扣兒笑了笑。
我又說道:“不過,怕是用不上了。”
“爲什麼?”
“這兩位大人,不讓我邁出這個大門一步呢。”
扣兒擡眼看了看他們,然後說道:“還請兩位通融一下,這一位是皇后娘娘的摯友呢。”
若是在平時,他們介紹我的時候,至少會突出我“妙言公主的親孃”,或者“西川顏家大小姐”的身份,但這一次,扣兒卻說是“皇后娘娘的摯友”,我立刻就明白過來,而那兩個當兵的猶豫了一下,又看着她手裡那盞燈籠,終於說到:“那,還請快去快回。”
說完,就各自退了一步,給我讓開一條路來。
我定了定神,然後噶你的對着扣兒一笑,她又說道:“顏小姐這是要去劉公子那裡嗎?”
我點了點頭。
“外面路不好走,奴婢陪顏小姐過去吧。”
“這,會不會讓你爲難?”
“沒事的。”
想來,也是常晴交代了她的。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她便提着那盞燈籠走到了我的前面,我們兩慢慢的繞過這個小小的驛站,走到後面去了。
剛一繞過這個驛站才發現,後面還有許多士兵在佈防。
看來,也是那個曹澈安排的,將皇帝所在的這個驛站嚴密的保護起來。
我們慢慢的走過去,沒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很大的營帳,周圍還有一些小一點的,再遠,就是那些老百姓安頓的地方,有的人就是幕天席地身下一塊褥子睡着,好多人還在圍着一堆篝火在做飯。
誰知,剛要靠近,兩邊立刻就走出來幾個人攔住了我們。
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現,倒嚇了扣兒一跳,那幾個人問道:“是誰?”
我扶着扣兒,上前道:“是我。”
那幾個人藉着燈籠的光看了我一眼,立刻低頭道:“顏小姐。”
我也藉着燈籠的光看了他們一眼,其中一個似乎就是傍晚的時候走上來說那些話的將領的其中一個,我笑了笑,說道:“我是過來找輕寒的。”
他們幾個人面面相覷了一番,那個人說道:“這,恐怕不是很方便。”
我眉頭一皺:“爲什麼?”
“公子有些不舒服。”
“什麼?”
我立刻就急了:“怎麼不舒服?他病了嗎?”
“顏小姐也知道,公子前幾日本就是日夜兼程趕到臨汾,非常的勞累了,後來又熬夜受了涼,這兩天還一直在趕路,都沒有休息的時候,病情自然就加重了。”
“我,我過去看看他。”
我說完就要往前走,那人急忙走過來伸手攔在了我的面前,我眉頭一擰,擡頭看着他:“你幹什麼?”
“顏小姐請恕罪,剛剛纔有人給公子熬了藥,公子喝了也睡下了,這個時候是在不好有人過去打擾他——不過顏小姐放心,我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
“顏小姐如果是有事要問公子,也不急於這一時。”
“……”
說話的時候,他又往周圍看了看,不知道這樣黑燈瞎火的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又對着我笑了笑:“反正,很快就要進入潼關了,到時候一定有機會的。”
雖然他對我說話客客氣氣的,周圍的那幾個人也並沒有露出凶神惡煞的守門神的樣子,但是我感覺得到,不管是輕寒授意,還是他們自作主張,今晚他們幾個是肯定不會讓我過去見到輕寒的。
如果要闖進去,當然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我在這裡大呼一聲,蕭玉聲和查比興也不會置之不理,但這個時候,也許是因爲真的到了離他不遠的地方,開始有了近“他”情怯的心緒,還是冷風一吹,讓我真的冷靜下來發現自己甚至還沒有想好見到他之後第一個問題要問什麼。
所以——
我想了一會兒,回頭看着扣兒也是一臉緊張的樣子,像是生怕會真的出什麼大事,我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扣兒,我們回去吧。”
那幾個人倒是比她更先鬆一口氣:“恭送顏小姐。”
我走出一步之後又停下來,回頭對着他們說道:“我不管其他的,但照顧好他這件事,你們最好真的做好。”
那人愣了一下,立刻說道:“是。”
我這才轉身走了。
這一次是我走在前面,扣兒緊趕慢趕的才能追上我的腳步,結果一不小心,燈籠不知道撞到路邊什麼東西上,就熄滅了。
她沮喪的嘆了一聲,我說道:“算了,先回去吧。”
兩個人慢慢的摸索着往前走,就聽見旁邊也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音,是那些老百姓往前面去取了水回來,手裡也只拿着一根燃燒的木柴,發出微弱的光。
然後,就聽見他們一邊走,一邊低聲議論着:“你們說,白天的那件事奇不奇怪。”
“你說哪件事啊?”
“還能是哪件事?就是劉公子的那幾個手下說的話啊,難道你們都沒聽到嗎?”
“當然聽到了,這麼大的事!”
“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的心裡頓時一緊,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去聽他們要說什麼,可就在這時,一旁的扣兒一腳踩空跌倒下去,“啊”的尖叫了一聲,那幾個人都嚇了一跳,翹首看向我們這邊,而正好在這時,前面那些士兵也聽到了這邊的響動,走過來查問,那幾個老百姓顧不上這邊發生了什麼,立刻悉悉索索的跑了。
我只能轉身扶起扣兒,她的掌心磨破了,痛得只咧嘴,我嘆了口氣:“先回去吧,我給你擦點藥。”
雖然那些老百姓的對話我沒有聽完,也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討論什麼,但顯然,今天白天發生的那一幕,還有那些人說過的那句話,已經像是一滴漆黑的墨汁投入到了這個環境裡,即使沒有將整個事實渲染成黑色,但有些事情,也已經不再清明。
連這幾個老百姓過來取一趟水都會談起,那麼其他的那些從臨汾過來的人,甚至,從京城開始就跟着一起到這裡的流民,他們已經聽了太多次“帝出三江”的反歌了,難免不會在心裡產生什麼想法。
而且,是在我們即將進入潼關,很快就要進入西川的這個點上。